沈道乾一张脸涨得红紫,厅上几人都在哭, 听得他厌烦无比, 恼羞成怒道:“都闭嘴, 哭什么哭,若没有我这做父亲的,你们连哭的地方都没有!”
继而又转向颜九渊, 梗着脖子说:“不论如何,时瑾也嫁了过去, 都督亦算是求仁得仁, 既如此, 你好生领她回去就是了。”
沈老太太气得直抖,拐杖在地上狠杵几下, 道:“这话你做父亲的也说得出口?什么叫领她回去就是了?她如今还顶着时琬的名字, 你难不成要她顶一辈子?!”
沈道乾皱眉,看了眼时瑾,底气不足,声音不由自主低了些, 道:“反正人没差,叫什么名儿……”也没那么要紧。
颜九渊啧了声,一手拢着时瑾肩膀,“父亲说什么?小婿没有听清,还请父亲再说一遍。”
沈道乾张了张嘴,到底有些怕他,只好看着时瑾, 放软语气说:“瑾姐儿,为父有话要单独与你说。”
“说什么!”老太太怒道:“有话就在敞敞亮亮地说。”罢了,她拐杖又一指阮姨娘,说:“此事老爷知道,夫人知道,没道理阮姨娘还蒙在鼓里罢?”
沈道乾微微一震,忙道:“母亲,她并不清楚,还请母亲饶过她,她还是麟哥儿的生母啊!”跟着又叫时瑾,“瑾姐儿,你是沈家长女,日后……”
“日后什么?”时瑾蓦地出声:“就在刚刚,父亲的意思还是让我顶着琬姐儿的名字过下去,此刻,却又想起女儿来了?”
沈道乾冷不防被她刺了一句,面上一阵青一阵红。
颜九渊转过身来看她,见时瑾咬着牙,最初的惊愕过去,脸上只剩一片苍白之色。
他背对着沈道乾,抱了时瑾一下,轻声说:“别气,纵然父亲不认,我也有法子把婚书上的名字换过来。”
时瑾顿了顿,也没有推他,只淡淡道:“我不是气。”
父亲一向看重儿子,她是知道的,甚至在前世里,她与陆瓒成婚后,父亲对陆瓒亦比对她好,祖母当时为这个也没少不平,说好像她才是外来的那一个。
那个时候她是生气。
然而她没料到父亲竟然能拿着她的亲事做筹码,且到了眼下,还能说得如此轻描淡写。
这样的父亲,她的确不是气,是心寒,甚至心寒得有些麻木。
阮姨娘自始至终没有吱声,此刻却出来往老太太面前恭恭敬敬地一跪,磕了个头道:“妾身自知此时说什么都没用,老太太也不会信,妾身甘愿领罚,只求老太太莫让麟哥儿看着。”
老太太怒沉着一张脸,吩咐人:“把麟哥儿先带回院子。”
麟哥儿虽还不完全明白眼前的事,但也知晓娘亲要受罚,因大哭着过来抱老太太的腿,阮姨娘膝行几步,抽了帕子给他擦泪,小声说:“娘没事,你先回去。”
麟哥儿哭得又踢又打,被墨玉先抱了出去。
老太太叫游妈妈:“把阮姨娘关到柴房去,给我狠狠打这个祸乱后宅的东西!”
沈道乾忙一把拉住阮姨娘,神色间带了恳求:“母亲要怪就怪儿子,我当日并未告诉她内情!”
要说阮姨娘丁点儿不知,老太太不信,她心下也清楚,根儿还在沈道乾身上,可她到底也身在内宅,总不能把沈道乾打一顿。
巩氏在一旁已快哭瘫了,见阮姨娘被架出去,却又笑起来,说:“该啊!真活该!”
“还有你!”老太太喝道,“先到祠堂去悔过!”
巩氏毕竟与阮姨娘不同,老太太一时没想好要怎么处置,况且还有沈时琬这一遭,想到此,她回身看了时瑾一眼,时瑾与她想到了同一件事,沉默片刻,开口问巩氏:“琬姐儿可知道这中间的事?”
巩氏哭得鬓发凌乱,听到她发问,猛一个激灵,忙要扑过来,被颜九渊看了一眼,只得站在原地,拼命摇头道:“琬姐儿不知,真的,时瑾,她什么都不知道!你要怪就怪母亲一个,与她不相干,你知道她平日里很敬重你这个姐姐的……时瑾,当母亲求你,别迁怒在她身上!”
说罢,又看向颜九渊:“都督先前说,我说了实话,就让我见琬姐儿的……”
颜九渊几步自老太太身后绕过来,看了看巩氏,道:“沈二小姐在京里,待我们返回时,夫人随行,自然会让你们相见。”
巩氏忙不迭地点头:“我随着去,我随着去!”
沈道乾感觉不大好——巩氏随着进京,没准儿就会到靖国公府去,本来就够乱的了,巩氏万一见了靖国公等人,把事情都推在他身上,闹大了,他这官也别做了。
因心念急转,忙冲着老太太一躬身,道:“母亲,此事是我办错了,儿子认错。可事已至此,如何弥补才是当下之急。”
他说着一瞥时瑾,这一下午他倒看明白了——颜九渊还真是对时瑾上了心,遂心里想着,只要想法子说通时瑾,就还有希望。
他脸色缓了缓,温声道:“瑾姐儿……”
然而话没说完,余光里忽地瞥见颜九渊一手抽了腰间唐刀,几乎没有停顿,刀柄在他掌中一旋,刹那间,那刀直直朝他飞了过来!
这一下,厅中所有人一声惊呼!
沈道乾更是骇得面无血色,一屁股坐在身后的椅子上,狼狈不堪地喘着气。
那刀堪堪钉在他的脚旁,兀自嗡鸣。
沈时璎沈时璇等人哪见过这等场面,当即瘫软。
颜九渊面无表情上前,看着沈道乾,低声道:“我劝父亲一句,往后,凡事莫打时瑾的主意。你与我说,咱们好商好量,若是往她那里打主意,”颜九渊眉峰一耸,随手拔了那还在颤的唐刀,搭在椅背上,后半句却不说了,笑了笑,唐刀一斜,椅背掉了半边。
沈道乾惊魂未定,颜九渊已收刀入鞘,退后半步,又客客气气道:“父亲既有弥补之心,那最好不过了,我与时瑾可在家中停留三日,这三日内,想来父亲能想出个周全的法子,想不出也不要紧,可来与我商量,我替父亲想。你我是翁婿,这个情分还是有的。”
沈道乾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却听颜九渊又道:“来前我特意去了一趟吏部……”
沈道乾两眼大睁,结结巴巴道:“晚些、晚些我找都督商量就是。”
颜九渊点点头,返身回到老太太身边,行了个礼:“耽搁一下午,我与时瑾先扶祖母回去歇着吧。”
老太太方才也被吓了一跳,不过心里有谱,稳了稳神,倒还好,只是被沈道乾和巩氏气得不轻,也确实得回去躺一躺。
时瑾没再回头看,跟着老太太出了花厅,一路回寿春堂。
祖孙两个原有许多话要说,不成想下午闹这么一出,都红了眼眶。
老太太虽是气,可与时瑾一样,先前吊在心口的那把刀彻底收了起来,看看颜九渊,稍生出几分欣慰之感。
时瑾还想在这里伺候老太太喝药,说话,颜九渊却咳了声,说:“祖母,孙婿有些话想和时瑾单独说。”
时瑾:“……”她抓了抓老太太的袖子,不想去。
老太太却微微露了笑意,拍拍她的手,说:“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