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院书房。
颜梧满身风尘,两眼布满血丝, 显是连夜赶路, 见了颜九渊便道:“爷, 我回来了。”
颜九渊颔首,拧了块儿帕子抛给他,问:“人找到了?”
“是。”颜梧囫囵擦了把脸, 回道:“虽与我想法子弄到的画像有差,但人应当没错。只是这会儿恐太显眼, 我没让进城, 押在郊外的别庄, 吩咐人看着呢。”
颜九渊嗯了声,让丫头先端些点心来给颜梧垫几口, 等他吃过些东西才问:“在哪里找到的?你们找人时, 有没有旁人也在找?”
“在福建延平找到的,我去时倒没见有别人在找。”颜梧道:“此事说来凑巧,还多亏了耿将军。”遂将他们找人的经过大略与颜九渊说了一遍。
原月初时颜梧带着人快马加鞭赶到临江,前一拨儿人比他早到一日, 已盯在沈家附近,只是时间太短,尚未发现什么蹊跷,等颜梧到了,没那功夫耽误,因命人盯住沈家两个角门和后门,那儿常有出来采买的丫头或婆子。
盯了三日, 跟住一个家在本地的婆子,趁她独个儿出来采买,悄摸要回趟家的时候,把人给逮了,一番威逼利诱,画出了沈时琬的画像。那婆子满嘴漏话,可到底有奴契在沈家,不敢说了最厉害之处。颜梧因少留了几人在临江,其余的不加耽搁,全分往江西各府找人。
又琢磨着恐人被送到远处,因和小六儿各往相邻的两省——福建和广东去,暗里托了相熟的人帮忙。
只是隐去了沈时琬的身份和姓名,光按着画像找。
颜梧在延平停留四日,本没报多大希望,正准备走的时候,耿敬带着个城门的守兵来找他,说人可能是找到了。
“耿将军还让我给爷捎了封信。”颜梧笑道:“他说爷欠他一顿酒,这好几年了,还没还呢。”
颜九渊接过信看了看,展眉一笑:“确实有几年未见了。”
又问:“你们当时将人拿了,沈家人可有说什么?是否有人回去报信儿?”——沈时琬是官家小姐,自不能任他们说押便押。
颜梧顿了顿,道:“正要与爷回禀,此次咱们带回来的,不止沈家小姐一人,另有个年纪相仿的男子同沈家小姐一处,除他二人之外,却无一个随从。且咱们把人拿了之后,属下瞧着,他们似乎很害怕,根本不敢声张,没准儿……就是偷跑出来的。只是我忙着将人带回,尚未细查这男子的身份。”
“两个人?”颜九渊眯了下眼睛,随即嗤笑一声,“原来如此!备马。”
他们也没用午饭,直接奔了城外的别庄。
雪沧斋。
颜九渊走时让人去请了大夫来,仔细又给时瑾诊过,权妈妈得了嘱咐,因又问大夫一遍:“夫人的嗓子可确实无碍了?”
大夫笑道:“已是好了九成。上个月便说过,夫人的嗓子快则这两个月,慢则入夏便可发出声音,何时开口,只待个契机罢了。眼下既已开嗓,只需多吃些生津润肺的瓜果便好,吃食上的忌口还是要留心一阵儿,毕竟刚好。”
时瑾心里自然有数,又请大夫捎带着给绿绮看了看,也开了两副药。等权妈妈把人送出去,主仆三个才凑在一处,松了口气。
因都没想到时瑾的嗓子会在这当口好了,真是坏消息中的好消息,着实也叫人欢喜了一番。然而欢喜过后,回想今日之事,俱心有余悸。
游妈妈想了想,还是道:“陆公子的事,要不要给家中去信说一声?万一他……好叫二老爷出面把人安抚一番,别真闹出什么事来。”
时瑾皱了下眉:“妈妈担心他还会找靖国公府的人?此事于他没有好处,若父亲知晓了,也会对他不满。陆瓒冷静之后,权衡利弊,应当不会这样做。”
游妈妈摇摇头,未见到陆瓒之前,她还曾想即便被发现了,陆瓒也就是讶异罢了,可今儿一瞧,却不大对,因说:“我这心里,总不大安稳。”
时瑾沉吟片刻,点头:“那晚些我给祖母写封信,你让人送回去。”
说话间,正权妈妈回来,说前院里告诉爷有事出府,可能得一阵子,让夫人先用饭,不必等他。时瑾便压下话不提,先用午饭。
城外别庄。
颜九渊到时,走进院子,便听有人在敲东厢房的窗棱,随即便听一男子的声音道:“你们究竟是是什么人?想做什么?有事情冲我来,把她放了!”
颜九渊挑了下眉,颜梧打个手势,说:“我将他二人分开关着,估摸急了。”
颜九渊嗯了声,问:“沈家姑娘呢?”
颜梧指指西厢房,那边倒暂时没甚动静。
颜九渊原地站了片刻,抬抬下巴,吩咐:“把人带出来。”
颜梧应声,冲着守在门口的两人打了个响指,先将关在东厢的那人带了出来。
颜九渊凝目看了两眼,原以为是个锦衣公子,不料这人一身粗布衣裳,走路间……脚还有点儿跛,不过他到底见的人多了,稍一观察,便知虽此时是这般打扮,可男子绝非出身粗野之人。
那男子站到院中,亦上下打量他一番,沉声问:“你是何人?”
颜九渊一笑,示意颜梧去敲西厢房的门,也不搭话,只道:“随我来吧。”
西厢房里颜梧倒给支了个丫头,闻声过来开门,又转脸示意,意思人还在里间呢。颜九渊进门,还没出声,方才的布衣男子已错身往里走,快到里间时,低低唤了一声:“阿琬,你有没有事?”
颜九渊轻扣桌案,这称呼,当真熟悉得很。
顷刻,里头出来个同样着粗布衣裙的女子,身形消瘦,两颊也陷进去,面色发黄,鬓发乱着,显得十分憔悴。
她出来,先将男子上下看了看,而后才摇摇头,轻声说:“我没事。”
男子将她护在身后,这才转身看着颜九渊,顿了顿,道:“我二人与兄台并不相识,兄台无缘无故将我们带到此处,有话还请直说。”
丫头上了三盏茶,颜九渊做了个请的手势,自顾自端起一盏来,另外两人不坐也不喝茶,只防备地站在原处。
颜九渊不紧不慢地喝完半盏,方看向他二人,笑了笑,开口道:“沈二小姐,沈时琬。”
他一语叫破,另外两人一怔,同时色变,男子先道:“你认错人了。”说罢,拉着人要走。
却如何走的了?
沈时琬拽住他,面色倒稍定了定,只是声音发颤,问:“你到底是谁?怎会识得我?”
——这是承认了。她才是真正的沈时琬。
颜九渊不答,只看着她身旁男子:“这位是?”
“敝人姓杜,”男子道:“单名一个迟字。”
“原来是杜公子。”颜九渊解下腰间佩剑,搁在桌上,勾唇道:“我姓颜。”
沈时琬与杜迟已许久未再听过这个姓氏,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姓颜又怎么了?
颜九渊手指缠着剑穗,好心提醒:“此处是燕京城外,我是靖国公府……”
沈时琬听到后几个字,面色勃然一边,猛地甩开了杜迟的手,语无伦次道:“你是!你你你!”
颜九渊笑笑:“是我。”
杜迟也明白他是谁了,脸上十分难堪,看看沈时琬,吁了口气:“颜公子想怎样?当初是我强行带她走的,错在我身上,颜公子要怪罪就都归在我一人头上。”
沈时琬咬咬牙,看着颜九渊,却是先问:“世子将沈家如何了?”
“你还记着沈家?”颜九渊冲颜梧打个手势,指指杜迟:“把他带走。”
沈时琬下意识伸手往旁挡,登时喝了一声:“你要做什么!”
杜迟面色几变,最后不知为何却苦笑了一下,低声说:“阿琬,你跟他回去罢,你知道的,我……”
“你闭嘴!”沈时琬厉声道,眼中隐隐现了泪花,可却不等他二人再多说,进来几人,直接将杜迟挟了出去。
沈时琬恨恨看着颜九渊,颜九渊眼也不抬,漠然道:“光是私奔这一条,也够你二人受的。想救他,倒不是没法子,先如实答我几句话。”
沈时琬冷笑:“当日,我是遭人陷害,颜公子可信么?”
颜九渊抬头看了她一眼,并不在乎她是真私奔还是被人陷害,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说:“我信,那你之后为何不回沈家?”
沈时琬抿抿唇,半晌,却什么都没说。
颜九渊也没兴趣追问,只将茶盏的盖子啪一声盖严,冷声道:“我要问的是,当初靖国公府与沈家提亲,你可知晓,提的根本就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