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的话谢知无言以对, 的确没有人可以保证一辈子不变。
谢兰因说:“只要我们现在过的快活,何必管将来如何?将来事有将来你的去解决。”
谢知没想阿娘想法居然这么开放。
谢兰因又对女儿道:“他不是冲动的人,他娶你肯定想好对策, 他有说他将来的打算吗?”谢兰因是没见秦纮在谢知在面前的模样,不然肯定没这种自信。
谢知说:“说了,可我觉得有点玄。”
谢兰因好奇的问:“他说了什么?”
谢知说:“他说他想去广阳郡防城都督。”
谢兰因偏头想了一会问:“他这是想当无冕诸侯王?可为什么选安州?不是营州更适合吗?”这孩子不是傻了吧?他以前没那么糊涂,营州靠近柔然, 守备向来严谨。
谢知无奈道:“他觉得安州离怀荒近, 他可以一个月赶回来一次。”
谢兰因咯咯直笑, “他这么想不是很好吗?顾家又关心你, 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您觉得他这个计划真能成功?他不会被大人打死?”谢知匪夷所思, 秦纮这所作所为,差一步就是造反, 谁会在皇帝好好的情况下想这种问题?不是说谢知胆小, 或者对拓跋曜忠诚不渝,而是安州不止有刺史、太守, 还有护狄诸将,他哪来可以成功的自信?
“不会。”谢兰因道, “我猜你大人可能之前也有这样的想法。”虽然他从来没跟自己提过。
“为何?”谢知不解的问, “长安目前并没有要压制大人的想法。”
谢兰因道:“只是暂时没有, 你可曾听说大将军之位有世袭的?这大将军之位到你大人, 已经传三代了,自古事不过三。秦家总要给自己找退路。”
谢知说:“所以他们想造反?”她能理解秦家想要自己后代留后路的想法,但秦家没那么蠢, 不会直接造反吧?
谢兰因笑了,“名不正言不顺,怎么造反?不过暗中积蓄实力,一旦家族出事,还有族人存世,还能再东山再起,就如清河崔氏。”崔太皇太后的清河崔家,在太武皇帝时期就被太武皇帝灭族,然而崔家是大家族,就算主枝灭绝,分支也繁衍下来,再在崔太皇太后手中翻身。
“他们图谋的可不止可以东山再起。”谢知说,他们这样的安排,都可以造反。
“崔家是文官,秦家是武将,走的路自然不同。你见过几个武将放弃兵权的?”谢兰因满不在乎的说:“再说皇朝更替乃常事,现在北朝姓拓跋,将来还不知道姓谁,手头有兵才是真,不然等着被杀光吗?”谢兰因是经历过篡位和兵祸的,无论是南朝还是北朝,政权更替都非常频繁,所以谢兰因骨子里对皇家是否能长治久安不信任。手里有兵有实权才是正道。
“你之前要死遁,我也赞同的,与其留在长安被拓跋曜一辈子关死,还不如拼搏一把。但现在既然阿狼愿意同你成亲,我们为什么舍易取难?你手头侍卫是厉害,可到底不过五百人,一旦起战乱,区区五百人哪里抵挡得住大军的碾压?秦家在怀荒经营多年,他们的底蕴绝对不是我们目前所见的。”谢兰因劝女儿道:“而且阿狼将来去营州,你留在怀荒,你们顶多几个月见一次,你留着陪我多好。”谢兰因都已经在幻想女儿常年陪自己的情景了。
谢知给阿娘泼冷水:“嫁鸡随鸡,我要是嫁给五哥,我就随他去营州,也不能陪你。”
谢兰因恼道:“我看你也就只能嫁到秦家,你这脾气除了我这个亲娘,哪个阿家能忍你?”
谢知无奈的说:“阿娘,你跟五哥都忘了两件很重要的事。”
谢兰因问:“什么事?”
谢知长叹一声,“你们忘了大父和大人了吗?他们会答应这门亲事?”继父一心想让秦家跟京城联系不断,要是她给五哥,他心心念念这条路就断了,他能甘心?谢知想想就同情她继父,就出门打了场仗,老婆差点跑了不说,现在好容易培养出来的嫡子也要跑了。还有祖父,拓跋曜要自己殉葬,他肯定不会坚持让自己入宫,也不会阻止自己死遁,但绝对不会答应自己另嫁别人,这不是生生打皇帝脸吗?
“你大人你不用担心,阿狼要是这点担心都没有,他还怎么娶你?至于你大父,等此地战事结束,我会亲自入京同你大父商议此事,我已有五成把握让拓跋曜不把这件事倾泻在我们身上。”
谢知问:“您有什么计划?”
谢兰因说:“要等入京见过你大父再确定。”她望着女儿,“你觉得你这次离京死遁,能这么顺利是谁在配合你?”
“大父。”谢知早察觉这次派来羽林军的奥妙之处,“只是他赞同我死遁,不一定赞同我嫁给五哥。”
谢兰因不以为然:“那是你不够了解你大父,如果好处够多,他才不在乎谢家短期的损伤。我跟你大人又无子嗣,秦谢两家下代势必要继续联姻,本来是想让你大兄的孩子跟你五哥的孩子联姻,现在你跟你五哥成亲,对你大父来说是最好的选择。”
谢知被阿娘饶了半天,突然反应过来,“我还没答应嫁给五哥!”
谢兰因爱怜的轻顺女儿的长发:“成亲是一辈子的大事,阿娘只给你建议,最终还是要你自己决定。你自己好好想想。阿娘还是希望你能安安稳稳的成亲生子,而不是走另一条更辛苦的路。”
谢知默默点头,谢兰因说:“我们现在先去库房看看,我听说今年春耕可能来不及,不知前几年的存粮是否能坚持到朝廷的赈灾粮来。”
谢知暗想,你们一个两个都来跟我说这种事,害的我连快要打仗的紧张感都没了,“光靠朝廷赈灾粮能有什么用?层层克扣下来,送到灾民口中的顶多只有一口。”
谢兰因叹气,“可是没有赈灾粮,光靠秦家也不行。”
谢知说“靠山山倒、靠水水干,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这么多人怎么就怕饿死了?”靠朝廷赈灾就等着饿死吧,别人不知道,谢知还能不知道吗?拓跋曜他是真穷……穷的谢知都不好意思收他钱,每次看到他省吃俭用,还给自己赏钱她都心虚。这次朝廷南征,拨走了大部分粮食,拓跋曜就算自己天天白菜豆腐,都一下拿不出那么多粮食。
谢兰因一怔,“怎么自己动手?”
“城外田地毁了,就先在城里种粮食,不用种粮食,种大豆、豌豆,这些对土地要求不高,收获也快,这些都东西都能当主食吃。等城外地里收拾好,就去外面种,树挪死、人挪活。”谢知说,“没有天灾人害的,都有两双手,还能被饿死?”
谢兰因一向也对,“那你随我一起去仓库。”
谢知按住谢兰因:“阿娘,我们现在最着急不是粮食。”就如娘说的,秦家在怀荒经营这么多年,一场战事远不能让怀荒闹饥荒的程度,她们现在最重要的是鼓励士气。
“那最重要的是什么?”谢兰因对这方面完全没有数。
“我们去食堂。”谢知起身,跟阿娘换了一身朴素的麻衣出门,两人脸上还做了修饰,谢知用蛇油膏调和中药粉在脸上均匀抹了一层,两人的肤色显而易见的黑了下去,这样易容总比脸上抹煤灰泥土好。
谢知记得秦纮的吩咐,叫来轮值的小十,跟她说她跟阿娘要去士兵食堂。小十开始没理解谢知的意思,等谢知解释说给军士们煮饭的地方,小十带着两人先去秦家亲卫的灶间。这里说是灶间,其实就是一个个加盖草棚的灶头,不下五十个灶头都有人在热火朝天的蒸饭,饭食是麦粟混合的干饭,看着不可口,不过好歹能填饱肚子。小十说这里晚上会清减些,午饭还有一个加肉的菜,但是饭是可以吃饱的。
谢知微微颔首,知道以现在的水平来说,这样的饭食已经很不错。但是等到了普通士兵的灶间就完全不同了,亲卫的灶间也脏,但是还在谢知和谢兰因的认识范围内,而普通士兵煮饭的地方,根本就没有灶间,只有无数露天灶头,几个衣衫不整的人挥汗如雨的住着士兵今天的晚饭,一锅黑乎乎的糊糊,要不是小十解释,这是高粱和豆渣熬成的糊糊,谢知都不分辨不出这是什么东西。
谢知一直知道普通士兵跟亲卫待遇相差很大,但没有想到居然有这么大,大战在即还搞这种分化,不是等着普通士兵不满吗?亲卫再厉害又有几人?但谢知没多说什么,又去了一趟伤兵营,毫不意外看到不少躺在泥地上等死的伤员。她都没有进伤兵营,而是跟阿娘去仓库,命仓官将城中粮食翻出来看,到底缺不缺粮食。
仓官知道谢兰因是将军夫人,恭敬的将粮食账册奉上,他还以为将军夫人想借此机会中饱私囊,却不想谢兰因和谢知来查账的。时间紧急,谢知也来不及查账册是否有差错,只将仓库中粮食计算出来,计算出来粮食她暗暗倒吸一口凉气,这点存粮都跟大军吃上两年。难怪柔然和高句丽心心念念就是攻打怀荒,要打赢了,他们几年之内不愁吃喝了。
秦纮同将领们议事完毕,正想去看一眼阿菀,哪怕阿菀睡了,他往院子里看一眼也好,但是没想谢知还没睡,她坐在书房中,书房里的灯光明亮,她一面翻着书卷、一面不停写着什么,长长的睫毛在她的眼下投下柔和的弧影,她神色专注,侧面的五官柔和而完美,整个人似乎比烛光更明亮。
秦纮几乎看痴了,他想到了阿菀的真实身份,要是她生父还在,她一定是梁国最尊贵的长公主,高悬在当空的明月,他莫说是求娶,就是像这么看着她都不可能。
这时谢知察觉到了秦纮的注视,对他轻轻一笑,秦纮仿若置身云端,他缓缓走入谢知书房,“阿菀,你怎么还不睡?”
“我在翻点资料。”谢知将账册放在一旁,“五哥,我听说高句丽这次有十万大军,他真那么厉害?能一下子装备出十万大军?”不管别人信不信,反正谢知不信。
秦纮说:“就我们现在探听到的数目应该是十万,我猜里面还有库莫奚、地豆于、契丹的骑兵。”
“他们联合入侵?”纵然谢知已经猜到,但还是有些担忧,她给秦纮倒了一杯水,“如果他们都动了,柔然会没有动静吗?”
“肯定有,不过我们只要撑到京城的羽林军亲至,就能反攻。”秦纮喝着茶水,夸奖谢知道:“阿菀,你泡茶技术真好。”
谢知瞄了一眼茶杯,没说那只是一杯白开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