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外奔进一人,叫道:“大事不好了!僧兵杀人了!!”
青木大膳一听出了人命,赶忙迎上前去,拽住那人衣领,厉声喝道:“说清楚,到底怎么了!”
“是馆山寺的僧兵,好几十人去法会上闹事!”那人喉头滑动,咽了口唾沫才继续说道:“然后两边就打起来了!”
高师盛闻言,顿觉一阵目眩,当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刚来上任,半天不到,就碰上了僧兵强诉这种大案!眼前报案之人,打扮眼熟,可不就是庄所里差役捕快的那身行头吗?
青木大膳心乱如麻,馆山寺的僧兵为什么去闹事?轮不到他去关心,但如果真的死了人,而且还是辖下百姓的话,他这个付盗绝脱不了干系,起码要先被定个是失职的罪名。
骏府最重法度,对国内禅宗分寺监察严密,虽然承认各家寺社享有“不输”、“不入”之权,却也严格禁止百姓国人捐献名田,投庇寺院的举动。凡有开展法坛道场,附近的庄所都要派人过去“帮助”维持秩序,惯例都归付盗主持。
若是真的发生僧兵强诉,大肆砍杀别宗信众的震恐事情,青木大膳如果不想被押回骏府切腹谢罪,那就只能再次弃职流亡,重新从事浪人打手这份很有前途的工作。
同时获罪北条、今川两家大大名,关东肯定是没法呆了,这两年近畿乱战,不怕死的话倒是可以去闯一闯,看看有没有那家大名愿意花二百钱,雇他师徒二人当个铁炮灰,挡挡枪子。
“你且慢慢来说,不论发生何事都有我这个保司代官做主……你叫什么名字。”高师盛首先镇定了下来,拍了拍青木大膳的肩膀,示意他先把人放下来,听其说完,在想办法也不迟。
“小人新津孙一郎……刚才本在法会上听讲,突然馆山寺的戒师带了一帮子僧兵过来,非要上法台跟善秀寺的讲师辩论到底谁家的佛法更精深,小人驽钝,也听不出个好歹,只知道两家辩着就开始对骂了起来,然后…………”他心有余悸地说道:“然后本坐在一旁的善秀寺的矢田坊官突然暴起,抽出刀来,直接把馆林寺的戒师砍翻下台,整个法会就全乱套了。”
自称是孙一郎的差役似是净土真宗的信众,三言两语将目睹的整个杀人经过讲完,犹自愤恨地骂道:“馆山寺的秃驴真欺人太甚,被砍死了也是活该!”
高师盛和青木大膳,面面相觑,不约而同的倒吸了一口凉气,心道:“当真人在家中坐,祸事自临门!”
善秀寺的坊官既敢光天化日之下,动手杀人,自然不会是易于之辈。坊官是净土真宗内部设立的僧职,负责统辖俗物诸事,发动一向一揆。通常由关系密切的豪族武家,或者是僧兵头领担任,地位尊崇,仅次于主持之下,善秀寺是三河国本证寺五大分寺之首,能被任命为善秀寺的坊官,必然是三河国内有名望的豪族强宗。
至于被杀了戒师的馆山寺,宗派更了不起。馆山寺乃是真言宗祖师弘法大师空海创建的古刹,秋叶山秋叶寺的末寺,亦是远江的国分寺,如今的主持空惠禅师受朝廷正式册封,统辖远江一国僧职﹐补僧正位,单论官职清贵,甚至还在骏府大殿今川义元之上。
“百姓有没有伤亡?”北庄万次郎追问了一句,僧人们之间互相强诉,甚是毁绝烧讨敌对宗派寺庙的事情都常有发生,并不稀奇,只要百姓没事,跟庄所的责任就不大。
“馆山寺的僧兵一来,小人们就开始疏散信众,杀人后两方僧兵只顾着围着法坛开打,百姓们大都无事。”
“馆山寺的僧兵怎么来我西郡?”馆林寺落于敷知郡东,与郡西之间隔着一整座滨名湖,一下子过来几十名僧兵,极不自然,明显是早有预谋。
新津孙一郎像是听到多大个怪事一样,瞪大了眼睛,反问道:“保司不知本乡也有馆山寺的庵院吗?”
室野平三说道:“庄头今日才到任,又不是本地人,怎会知道这些事情。”
“怎么?真言宗的僧兵常去善秀寺的法会闹事吗?”
“远的不说,只今年已经是第四五回了。”百姓们因为都习惯了,所以一见双方对峙,就自觉服从差役的约束,各自散去,纵然有些胆大的也是离得老远看热闹。
高师盛心中有数,忖道:“泥人还有还有三分土性,如此来看,这馆山寺的戒师也算咎由自取。”又问新津孙一郎:“法会在何处举办?”
“善光院!”
“跟你在一起的另外两人那?”
“还在善光院附近守着。”
这种宗论大案,作为保司不可不到现场处理。
高师盛稳住心神,履行职责,言简意赅地吩咐道:“依据法度,乡内有强盗事,而庄所故作不知情,或者不作为的,都会受到处罚,一年内逮捕不到凶手,上至郡将、名代都要受到申饬。如今两宗公然起衅,重论派别争端,致人死亡····青木付盗请你回舍里选取长兵来。”
既然要去弹压,不可不带兵器,兵番库内堆积了不少郡里沙汰的旧兵,时间紧迫,青木大膳来不及仔细捡选,只挑中几柄短鑓,矛头还算锋利,分给众人,又回去重拿了绳索铜锣,。
“善光院离得远么?”绳索用来捆人,铜锣聚招百姓,着两样都是差役捕快,执法的必备用具。
“不远,出了庄所往东走,不到一里地。”
“诸位,尔等同我,受食俸禄,此刻正该禁捕违逆。”
青木大膳等人凛然应诺。
北庄万次郎伶俐,在刚才自家师傅去拿的时候短鑓,把高师盛的马也牵了出来,请他上马,前呼后拥,出了庄院。
“庄内不能无人,室野书役你就不必去了。待我们走后,紧闭门户,不得放任何人出入。”
这是害怕有人差役齐出的当口,过来行窃。
“孙一郎,你速去三日馆,请滨名信亲大人火速召集郎党过来,准备弹压。···付盗、万次郎此回还要借重二位勇力,烦请跟我同去。”郡治佐久城太远,时间来不及,高师盛干脆就先向距离平山庄最近的国人滨名家的居馆求援。
几句话,安排妥当。
室野平三留下守门,新津孙一郎自去求援。
青木大膳按刀前驱,北庄万次郎追随马后。高师盛持鑓跨马,直奔往乱战的现场——善光院而去。
骏府奉公时,高师盛也曾多次处理浪人纠纷,命案也曾见过。但双方加起来近百人如军阵对垒一般的厮杀恶斗,还真从没有见过,尽管时下民风剽悍,但这种闹到这种程度,仍感骇人听闻。
如今此事不但发生了,而且还要靠他仅带两人前去制止,若非骏府法度森严,他真想只当不知此事,就这么蒙混过去。
现在也只能希望能够借着骏府法度的虎皮,来吓退僧众,要是对方杀红了眼,不管不顾,就只能真的听天由命了,但愿在前头跃跃欲试的“青木一刀斋”真的是鹿岛新当流的不出世的绝世剑豪,谈笑间片手斩千人!
注释一:舘山寺,善秀寺都是真实存在的寺庙,两家所属宗派也并非杜撰。
注释二:戒师,也叫受戒和尚,比丘僧,就是武侠剧里光头烫香疤的那种,这种属于是正式的和尚,能受戒起码代表在寺中有一定地位,文中的戒师代指给信众讲法布道的僧人。
注释三:短鑓即短枪。柄部有个可拆卸的“七”字铁横手,可以用于格挡,勾夺,战国时期有些落后,但应用却很广泛的一类长枪。
注释四:郡治,战国时期分国各郡,大大小小违章乱盖的城砦众多,并没有严格意义上的郡治城一说,只有城代,郡代。平安时期的平安京、奈良城、九州太宰府、陆奥镇守府算是国府城,统辖一道数国。
一国一城令要等丰臣时期才全全天下推广,但之前仍有类似的大城具备类似的中心地位,比如朝仓家的一乘谷城,今川家的骏河府中城,简称骏府城,北条家的小田原城、韭山城、毛利家的吉田郡山城、织田信长新筑的岐阜城、安土城。
注释五:并不是所有豪族都有资格或者有财力筑城,战国大名们只要条件允许,都是住在生活环境更舒适的平城馆里,通俗点说就是私人宅邸,城砦更多是作为军事用途,小豪族都是在自己领内建馆砦阵屋,平地建的叫馆,山上盖的叫砦。江户时期明确了藩主等级,小藩主只能住阵屋,或者连阵屋也不允许盖。
这里的馆不是指室町幕府赐予给守护大名“屋形号”的御馆主称呼,仅指房屋样式和用途的馆,毛利元就没有“屋形号”,但也被麾下的国人成为“馆様殿”、“馆様上殿”。
电影《真田丸》里真田老爹住的房子,其实连馆都算不上,就是个村长家的普通大院,大河剧真是越来越省钱了。
额外介绍:高师盛负责管理的的平山庄所其实也属于简化版的馆砦阵屋,只不过他是今川家的代官,平山庄不是他的个人领地,所以不能称呼自己的居所为馆砦阵屋,也没有安置防御设施。
注释六:“如今两宗公然起衅,重论派别争端····云云”还是万能的《今川假名录》,十四条禁止随意名田出卖,捐赠转让,主要是为了防止恶意土地兼并,摧毁领国正常的军役足轻众的生活来源。
第二十八条“宗论废除”诸宗派别争论,一切禁止。所以高师盛才会说真言宗咎由自取,新津孙一郎觉得欺人太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