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俱众原本只郡北望公山中的一伙寻常贼寇,但是这几年灾荒水患频发,越来越多的自耕百姓逃荒,一部分涌入远江当了流民,另一部分则是逃入山中当了不入土断的山户。
津俱众收拢大量流民,因此得以壮大发展,往山下开垦名田,却被菅沼氏霸占,去年一向一揆乱中,这伙山伏众便打着护卫佛法的旗号,下山同菅沼氏厮杀争斗,甚至还烧讨了菅沼氏临近望公山的两座支砦,并将一个町宿劫掠焚毁。
因望公山毗邻信浓国,筑摩郡内许多战败的仁科一揆势,或是不堪武田军洗劫百姓,纷纷逃入两国边界的群山之中,有一部分深入三河国,跟津俱众合流,使得这伙原先名不见经传的山伏,一跃成为了拥众上千的国人一揆。
因粮秣不济,故而入春以来,津俱众时长下山抄掠郡乡,最终惹得东三河国人旗头菅沼氏发兵讨伐。
在高师盛这个检非违使入郡前,双方才刚刚厮杀过一场,这也是为何津俱众会靠拢善秀寺,说到底还是想要寻个靠山,好同菅沼氏继续争斗,现下善秀寺指望不上了,改投骏府代官对其来说也是一样的事情。
至于说死在高师盛手底下的那几个山伏,则悉数被人遗忘。
“有劳武藏守深夜等候,实在是我等乡野鄙夫的之罪,本该明日再行拜谒,奈何山中朋党都在等候讯息,故而不得不冒昧叨扰,望乞大人赎罪。”领头那人身穿直垂衣,乌纱裹发,似是模样不似豪族的武士,反倒像是有些像骏府城内的落魄小公卿,这一番话说下来极有条理。
高师盛笑而不语,命在广间左右随侍的武士,请这几人入座,亲手冲泡了茶汤,思及这几人可能未曾用饭,又叫婢女取来蜜饯、肉脯送到坐榻前,这些吃食亦是城中几名座商献上,用来取悦他欢喜。
那几名许是真饿了,也不推辞,狼吞虎咽的便将碟盘的吃了精光,城中巡视的回见组敲响铜锣,中泉寺内的撞钟处,传来阵阵响动,一更天了,全城宵禁开始了。
领头那人饮过茶水后,恋恋不舍地放下手中的精美茶具,再度领着众山伏拜倒谢恩,口中称道:“小人飞驒古川国司家末裔,古川右近大夫秀纲多谢武藏判官盛情款待,我等浮浪流贼本该早些前来拜见大人,早在信浓之时就有心前去投奔,只恨当时受道路阻隔,未能成行,听闻武藏判官前些时日,一战讨伐山寺恶党,我等先在此贺喜大人武运长久。”
古川秀纲出身飞驒三国司家中的古川姊小路氏,不过飞驒三国司家的处境,比之高师盛那位在骏府城寓居乞食的岳丈姊小路公常来说,还要不堪。
飞驒本就个地薄民寡的令制下国,又深居内陆,为诸多强藩团团包围,除了各类林木外,几乎再无可取之处,即便国内有数座年产不小的金山,但不论是北陆三越,还是甲信、美尾这七国大名都是对此兴趣缺缺。
应仁之乱前,先有京极家担任守护委派代官三木氏与姊小路家对抗;应仁之乱后,京极家衰败,姊小路家也分裂为鹰利家、小岛家、古川家这三个分支,为了争夺这个弹丸之地的国司官职,互相间大打出手,最终被京极家的代官三木氏和江马氏不断侵占本就不多的宛行。
弘治二年,古川家更是被三木氏灭亡,家督古川重继遭到软禁,家中一门尽数离散,古川秀纲就是遭到放逐的一门众,一直带领着部分仍旧忠心耿耿的郎党,聚集了山中的百十户山民,徘徊於飞驒群山之间,亦民亦盗,时刻准备杀回飞驒国内寻三木家报仇。
他说仰慕高师盛的威名想去投奔,虽只是虚言客气,但却也不是真的全无动过这个心思,不过当时带人正忙着在飞驒国内煽动一揆势,试图恢复古川家的旧领。
不过现在逃亡到了三河国,不用多说也知道是不敌三木家,被击退后大败而走。
“古川大夫不必见外,要论讲起来,一色案主前回给我报功,言及右近大夫,可是大力赞赏。飞驒精兵,着实果勇善战。只是本判官才入八名郡不久,钱财着实紧张,难免上赏不酬功,还请右近大夫多多见谅。”
高师盛坐守中泉馆的这段时间,也没有闲着,而是派出了户隐忍者携带钱财进入山中,煽动津俱众再次下山为寇,劫掠郡北豪族治下的乡里,接连烧讨数个村落。
菅沼氏为何在他流露出侵吞设乐原的意图时,也未派人过来私斗,并非是不想,而是兵力被津俱众给拖延住了。
“我等这些草寇有什么功劳,能为判官略尽些绵薄之力,已是心中欢喜以极,判官赏赐太多,来正是想请判官收回,不然,我等实在于心不安。”
高师盛笑道:“古川大夫居功不傲,如此谦退恭逊却是太过了。”微一沉吟,拿不准对方是不是以退为进,,想要继续索取钱财?
眼下是拉拢借力的关头,些许钱财无足挂齿,朝比奈元长和高师国支援的可不止有三百军势,还有不少钱粮武备,故而笑道:“敢是古川大夫只顾自己的节义,却是忘了我这个判官了么?”
“武藏判官此话怎讲?”
“你不要赏赐,固然高风亮节,可我这有功必赏的名头岂不是反而要就此落空了么?”笼络人心久了,这种推心置腹的场面话说起来也是愈发顺遂,听得古川秀纲等一众山伏极为顺遂,好似自己收钱是为了对方着想。既得了实惠,又做了好人。
这些言谈,都是当初从今川氏真身上学来的,能够统御东海道的三州太守,又岂是个只会附庸风雅的俗人。
高师盛笑道:“所以,我非但不能收回那些赏赐,以后津俱众若再立下功勋,本判官还要加倍赏赐才行,以来彰显古川大夫对骏府的忠义之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