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到此时,夜已将明。
大火烧得很旺,噼里啪啦的,烧焦的城门,黑烟滚滚,焚毁尸首的难闻得味道飘荡在城中。
破城后,士卒们普遍有一种征服者的心态。在加上大规模杀俘,很快就演变成了对千国寺城的‘人取’,随意生杀予夺,任所欲为。
这些天,连日攻城导致大量伤亡带来的压力,终于在破城以后,全部发泄了出来。恰如佛家禅宗所言,众生皆苦,何况投胎於这战国乱世,即便有目付队竭力约束,但还是很快从洗劫变成无节制的屠城。
既然拦不住,高师盛索性也就不再派人阻止,任由麾下士卒劫掠,只是派旗本队将安云寺监护起来。
战前他承诺过,会将这座宝刹交予莲照寺,况且寺中钱粮财宝甚多,自然不会让人进去劫掠,寺中僧人也被今川军控制了起来,解散僧兵武备后,威逼他们‘自愿交出’钱财劳军。
粗略计算,仅一座质库内就给高师盛带来了价值上千贯的财货,更不用说其他库藏里面的钱财,可以说安云寺百十年来的积蓄,尽为其所获。
若是在远江国,今川军即便攻破城砦,绝对不敢对城内的寺家如此胁迫,可谁让现在是在信浓国,若非考虑到名声问题,早就把这些平日里作威作福的和尚,一并全杀了。
因为要将此城兜售给莲照寺,故而目付队在战后,还留在城内维持劫掠的秩序,将诺大的城区,分出若干区域,按照合战中功劳的大小分配,且只许劫掠淫行,却不允许举火焚城,辰时以后封刀,违令者斩首示众。
而各家豪族、武士则先一步返回军营内议事,只留下组头、奉公众带领足轻抓紧时间洗城,争取再多捞上一笔。
小野忠明、内藤光秀、岛崎景信等人破城后回营交令,几十名武士向着大帐内鱼贯而入,不一会儿,就站得满满堂堂。
以至于后来,只能掀开帐幕,让迟到者留在营外聆听训教。
这些武士按着军职亲疏,分成左右两列。小野忠明作为此战的最大功臣,独自站在最前,环顾帐内一圈,看到该来之人全都到了,才肃立合掌,说道:“见过武藏守,军中诸位武士以至,可以开始军议了。”
凭借破城之功,这名来自上野国的僧人,算是坐稳了高师盛麾下佑笔的位置了,至少目前在安云郡内来说,权势炙手可热。
“诸位请坐。”帐内坐榻不够,旗本拉来一面大席供人盘坐。岛崎景信、长冈右卫门、山田丰五郎坐在最后,三人新降未久,能够在帐内能有落座的,皆是军中有权有势之人,他三人有资格入席,还是因看在小野忠明的面子上。
对於小野忠明以佑笔的身份,来发号施令,高师盛不以为意,这本就是对方应得的恩赏,个人能力也值得这份信用,他道:“千国寺城已被我军攻下,仁科一揆不日便可平定。此战多赖诸位众志成城,奋勇争先。功名帐上记得清清楚楚,本将向来有功即赏。”
顿了一下,接着轻描淡写地说道:“我军曾於城下明言只诛首恶,胁从不问,然城中豪右尽是乱臣贼子,宁可举火自焚,拔刀相害,也不肯投降官军,实在是让人惋惜。”
安云郡的豪族早就从今川军的武士口中,探听到高师盛去岁如何捏造罪名,将一户秽多长吏满门诛杀,现在听到他如此言辞,不由面色仓惶,生怕他故技重施,对自己等人痛下杀手。
“反乱幕府乃是十恶不赦之罪。本来按例,应该诛杀三族,下间坊官以神佛有好生之德相劝於我,怜悯其等乡野愚夫,不识幕府天威,便暂且饶恕其家中亲属一命,责令其嫡亲子女出家莲照寺修持佛法,以赎前罪。”
“武藏守慈悲!”帐内诸人轰然伏拜,见不是大兴牢狱,幸存的安云郡豪族也松了一口气,虽然明里是勒令出家,实际是为了侵吞那些豪族的宛行,可总归不是满门处斩。
安云郡内的豪族之间,都是世代相互联姻,待今川军走后,仍可以在亲朋故旧的帮助下还俗,恢复家业。
高师盛命左右将功名帐取来查阅,问道:“夺取千国寺城,首功在谁?”
负责监管目付队的是大井盛朝,他起身出列,大声回道:“长年斋不避生死,潜入城内调略敌军,破城之功,禅师居在首位。”
原本目付队是归滨名信光来管,高师盛为了保证后路安全,便让他领兵驻守在白马砦。
担任大横目监军的重任就改由大井盛朝负责,现在今川军上下,大小的紧要奉行官位,都落在了平山党武士的手中,只要略有才干,哪怕原先只是远江国内的一个不起眼的乡下武士,也能担任足轻组头、幡持队来管理十几人。
这也是行军的惯例,谁担任阵代,谁麾下的军势低位就更高,所获得的权势就最大,因此时常有分配不公之事发生,闹得众军不合,不过高师盛治军严苛,赏罚尚算分明。
今川军别队多是地方豪族带领的军役众,不敢跟他这个谱代众相争,信浓降兵被他折腾的疲于奔命,根本无心去想军中诸事,到底公不公平。
小野忠明谦虚道:“贫僧有什么功劳?此战皆赖岛崎播磨守轻身陷阵,不惧生死,第一个兴举义兵,响应我军。先斩小岩通盛通,又冒矢石,奋不顾身,一举烧破城门楼,手刃绍田重高、新津重成兄弟二人,疆场血战,有如飞将在世,势不可挡,可居首功。”
高师盛从榻上起身,肃容伸手,请岛崎景信上前叙话,真心实意地道:“绍田重高我之仇寇,播磨守为我报仇雪恨,还请上前受我一拜。”
岛崎景信一跃而起,不管旁人鄙夷地目光,手提两颗血淋淋的人头,大步上前,径直从诸为武士中间穿过,来到高师盛将手中的人头往地上一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