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这人下意识的在掩盖,可跟南宫墨一坐,南宫墨堂堂皇子,又生来爱显摆的气场,在他面前,根本不够看。
而且慕千璃这人天生有一种对危险的感知能力。
在看到那个男人第一眼,慕千璃周身细胞就响起了警铃。
慕千璃顺着楼梯,缓缓从二楼走下。
她的脚步声极轻,但她一出现,那人就第一时间感知到她的存在,并抬头看了过来。
两人的目光穿过昏黄的灯火,在空气中撞上。
刺啦!
那是火花迸射的声音。
刹那间,似有两条闪着电光的火龙在空气交战。
慕千璃发现这人的双眼很是奇特。
一般南朝人都是褐色瞳孔,或深一点,或浅一点,可这人眼圈却泛着微蓝的光晕,似一汪深邃无边的浩瀚汪洋。
当然如果你以为大海只是图片上那样美丽无害那就错了。
海里可是藏着无数吃人的生物。
慕千璃晓得对方正在观察自己,并没有退缩,反倒昂起头,大大方方任由对方看。
同时也在打量着对方。
对于慕千璃的举动,中年男子眼里明显闪过一丝讶异。
一股莫名的光泽从那双泛着幽蓝光晕的瞳孔中快速闪过。
不多时,南宫墨也发现了她的到来。
抬头看过去,脸上的烦躁和不悦散去,转而变成一股毫不掩饰的嫌恶。
有时候慕千璃有点摸不清南宫墨这个男人的。
不同于世上很多男人,包括南宫城,他们都是以美丑看人。
而这个南宫墨,是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对她的态度少数几个没有变化的。
从初次见面到现在,无论她是顶着一张丑脸,还是恢复真面目,他都是一如既往的厌恶。
这样一想,这个南宫墨虽然刚愎自用,性格乖张,但不是那种肤浅的,以美丑评判一个人。
对慕千雪的爱,对她的厌恶,从来都是分明的。
爱憎分明这一点,倒是比南宫城强多了。
可能是当初刚刚穿越过来的时候,南宫墨给自己的印象太差了,以至于看恶是恶,从没有认真看南宫墨这个人。
南宫墨这个人要什么就去抢,无论用什么手段,只要达到目的就成。
哪怕被人说卑鄙,被人说无耻,一群人看不其他,他也不在乎。
不得不说,他是个真小人。
卑鄙的磊落。
在一堆伪君子当中,他反而有种鹤立鸡群的感觉。
而南宫墨如今能够占领帝都,有实力跟被南帝一手扶持的南宫城一决高下,不是没有原因的。
“你们好大的狗胆,居然敢骗本皇子人不在!”南宫墨脸色阴沉,眸光一如既往的阴鸷可怕。
狠狠的一眼瞪过去,跪在地上,刀剑加身的花姑当即瑟缩了一下。
“三皇子好大的本事,不在皇宫做你的土皇帝,居然敢到我慕千璃的地盘上耀武扬威!”
说话间,慕千璃已经走到大厅中央。
哪怕南宫墨身上有点无数,她也对他喜欢不起来。
他们两个人可能就是上辈子有仇,这辈子看到彼此就不顺眼。
“你们先下去休息,这里交给我。”没人看清慕千璃是怎么出手的,反正只瞬息功夫,那些家在花姑等人身上的刀剑便落了地。
那中年男子见此,眸光一沉,却什么都没说。
而南宫墨似乎早就知道慕千璃这女人是个歪门邪道,把戏众多,丝毫不意外她能做出什么。
最主要的是他的目标是慕千璃,不是这些人,走了就走了,正主留下就行。
看着走近的慕千璃,南宫墨不屑的冷笑一声:“慕千璃,每次见面,你总能刷新本皇子眼界。好歹你也是慕家嫡女,堂堂世子妃,居然自甘下贱到这等烟花之地倚楼卖笑,你不要脸,还得给其他人留点。真明白,雪儿知书达理,聪慧敏锐,怎么会有你这么自甘堕落的姐姐!”
“职业无贵贱,本小姐凭本事赚钱,谁有资格说好。倒是你口中那个雪儿,何止知书达理聪慧敏锐,还很兄友弟恭。”慕千璃眼里不无嘲讽,他的女神倒是高贵,可惜还是下了南宫城的床,又爬上了他的床。
越是上流的社会,越下流。
这话诚不欺我。
寻常人家娶不起媳妇,才会出现兄弟共妻,没想到堂堂皇家,高贵的皇子,也玩这一出。
南宫墨脸色难看。
慕千璃才不管,恨不得他气的七窍生烟。
“好了,三皇子若是没什么事儿,门在那边,好走不送。”慕千璃懒得应付他,直接下了逐客令。
南宫墨冷笑:“慕千璃,你是不是还没弄清楚自己的处境?”
不但没走人,反而大摇大摆的坐了下来。
“如今帝都上上下下都在本皇子的掌握之中,本皇子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赶本皇子走,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南宫墨眼里眯着寒芒,他今日既然敢出现在这里,必定是有备而来。
慕千璃眸中闪过一方思量,脸上随后浮现点点笑意。
“三皇子误会了,我们百合院打开门做生意,只有请人,哪有赶人的道理。尤其是三皇子知道本小姐最近刚开张,资金吃紧,故意带着这么多兄弟来捧场,本小姐感激还来不及。放心,本小姐从来不会跟银子过不去的。”
慕千璃说着,一回头,对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姑娘们吆喝道:“你们几个还傻愣着做什么,来了这么多军爷,可得好好招待才行。花姑,你去通知厨房,灶火烧起来。三皇子,你看看你要吃什么,我们百合院最著名的就是一只醉鸡……”
慕千璃嘴巴一张,一大串菜名报了出来。
“够了。本皇子就点你,慕千璃,跟本皇子走吧。”
“很遗憾,本小姐不在菜单之上。”慕千璃无情拒绝,“而且上头有令,国乱期间禁止风月场所营业,我们这里是酒楼,不是青楼,只能吃饭,不能吃人。”
南宫墨冷笑一声,嫌恶的将慕千璃上上下下扫了一眼:“装什么装?你在十里花街抛头露面,露胳膊露腿,伤风败俗的事早就传遍了。慕千璃,趁着本皇子还没反怒,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既然不是来吃饭的,慕千璃便不用当他是客人,态度一下子冷了下来。
优哉游哉走到一边的桌子,坐了下来。
“如果本小姐不答应呢?”
南宫墨腰间配剑朝桌上一摆:“刀剑无眼,你就等着当本皇子的剑下亡魂吧。慕千璃,别以为本皇子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想拖延时间等容湛来,别天真了,人家忙着跟旧晴人开心,哪有时间搭理你。”
“你倒是杀个试试?且不是你的剑能不能刺穿本小姐的胸膛,就算能,你确定这代价你负担得起?”不是慕千璃看不起南宫墨,实在是此时此刻,局势所逼,南宫墨也好,南宫城也罢,他们不敢打起来,无非就是忌惮容湛,忌惮战狼骑而已。
“本小姐若是死了,你就等着拿你和你这些士兵的脑袋还有你的皇帝梦来为我陪葬吧。”
“慕千璃,别自以为是了,本世子不怕你。”
“你不怕我,但是你怕容湛,你怕战狼骑。”慕千璃一语点破他内心的恐慌,低头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手里捏着青花瓷茶杯转来转去,并没有急着喝,“得了吧,南宫墨,你不会杀我的,我回帝都的时候不杀,现在就更不会杀了。
你不过是耐心耗尽,等不及了,所以想拿我作为人质,同容湛谈交易而已。既然你有求于人,态度就给本小姐好一点。否则本小姐脑袋一撞,先去找阎王爷喝茶,到时候你们就等着接受容湛的报复吧。”
不过……
慕千璃没有看向南宫墨,反而看向他对面那个一直沉默不语的中年男子。
容湛今日不在,必定是被牵制住了。
而且她可不相信南宫墨能让容湛入局,只怕背后操刀就是这人。
不仅如此,之前一直隐藏在南宫墨背后筹谋一切的,只怕也是面前这人。
似乎察觉到慕千璃的目光,后者也抬头看了过来,微蓝的瞳孔中毫不掩饰的表示出对慕千璃的赞赏。
“世子妃聪明睿智,敏锐细致,一眼就看穿我等的目的,在下佩服。其实今日三皇子前来,无非是觉得世子妃尊贵之躯,不该辱没在烟花柳巷之地,特意请世子妃去三皇子府走一遭,顺便也跟墨安先生聚上一聚。”
那人笑容恬淡,恭恭敬敬,字里行间,让人挑不出半点错,有那么一瞬间,慕千璃差点真的以为这些人只是一片好心,让他们甥舅团聚。
“那本小姐还真应该感谢你们。”如此处心积虑,如此费尽心机!
“乐先生,你何必同她和颜悦色,废话那么多,直接将人绑了便是。”
南宫墨最是没什么耐心,尤其面对的对象还是慕千璃。
不过对这个乐先生,他虽是如此说,但更多的是抱怨,并没有反驳阻止他的意思。
而这个乐先生的态度,也跟一般谋士不一样,不像是主仆从属,反倒是有种凌驾于南宫墨之上的气势。
“殿下请稍安勿躁,世子妃可是我们的贵客,自然得好生照料,否则容世子知道了会心疼的。”
南宫墨脸上虽然不满,却什么都没说,沉默的站在一边。
慕千璃有些意外,这唯我独尊,刚愎自用的南宫墨居然也能听得进别人的话。
看来这个什么乐先生真的是个人物。
慕千璃眯着眼,不由再次打量对方,而对方察觉到她的视线,也不闪躲,大大方方的让她打量。
“世子妃,请吧。”
事已至此,慕千璃能不跟对方走吗?
只是他们以为这样就能得逞,那就大错特错。
她会让他们亲身体会一下,什么叫请神容易送神难!
南宫墨……
慕千璃心里冷笑一声。
既然他自己找死,那就别怪她手下无情了。
不过瞬息之间,慕千璃整个人的气场便变了。
懒懒地打了一个哈欠:“走,当然要走。正好最近城里粮食匮乏,三皇子要好吃好喝招待本小姐,本小姐自然没有不去的道理。”
“东家,不可。”花姑淡定的看着她,这三皇子这群人一看就是来者不善,三皇子府就是龙潭虎穴,进去了,轻则少层皮,重则那是要丧命。
其实真要是拼一下,还是有一线生机的。
“放心,好生照料百合院,我去去就回。”
慕千璃自然知道花姑的想法。
只是这里可是她的地盘,真要打起来,这磕着花花草草桌椅板凳,她可是会心疼的。
打架嘛,当然是去别人家打,砸别人家的锅,摔别人家的凳子。
花姑可没她这么心大,照这架势,哪是去去就回,只怕是一去不回。
可如今情势逼人,纵然他们有心拼上一条命,护慕千璃离开,也得她点头才行。
慕千璃随同南宫墨的人刚一离开,花姑立刻让人去找容湛。
“快,快去通知世子!世子妃被三皇子抓走了。”
红袖招内。
玉倾城没有想到容湛居然真的肯来。
她等了十年,终于等来了今夜。
为了今夜的到来,玉倾城特意盛装打扮一番,一改往日的素净,红裙上身,头顶珠冠,金钗步摇,每走一步,都摇曳生风。
此刻,她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子里那个含羞带怯的女子,描眉化妆,期待着容湛看到她这幅模样的画面,
吱呀。
推门声响起。
莲儿从外面走了进来。
“姑娘,世子爷到了。”
玉倾城描眉的动作一顿,眸中闪过一丝欣喜,这丰富的表情让她原本就精致的妆容更添了几分鲜活气息。
“姑娘今日真的漂亮,就跟新嫁娘一样。”莲儿捂着偷笑,“奴婢就说,世子爷对姑娘还是有几分情谊在,否则今夜也不会来赴约,姑娘可得好好把握机会才行。”
莲儿伺候了玉倾城十几年,哪里不懂她的心思。
姑娘这一招以退为进,以叙旧为名,终于将世子爷请了过来。
十年情谊,姑娘一直为世子坚守。
世子是个有心人,又岂会真的不知?
只要她们再加把劲儿,何愁入不了那战王府。
玉倾城却突然紧张起来:“莲儿,我这会儿子有点怕,你说世子会不会再拒绝……”
莲儿抓着她的手,稳住她:“姑娘对世子一片深情,这十年多少王公贵族想替姑娘赎身,可姑娘却哪儿都不去,用女人最美好的十年来等候世子,世子乃是重情重义的人,如何不知道这些?他今夜肯来红袖招,就证明他对姑娘也是有心的。”
玉倾城却不像莲儿这般心宽:“咱们世子爷心中如今除了那位,哪里还有其他人的位置。莲儿,白日里你也瞧见了,我就在他眼前,他却看都不看一眼。慕千璃一出现,他就是追了过去。”
“哼!男人嘛,都是图新鲜感的,那个慕千璃算什么,奴婢倒是觉得世子对她没传闻中那样深情不悔,若真是有心,怎么可能任由她厮混在烟花之地?
依着奴婢看,那个慕千璃不就仗着是金麟台的人,除了这些,她还有哪一点能比得上姑娘呢。
姑娘身世飘零,不得不寄生于烟花之地,但是姑娘清高自持,卖艺不卖身,十几年如一日,这份坚持和气度赢得多少人称赞。
可那个慕千璃呢,堂堂世家千金,却自甘下贱,自我堕落,跳那些不伦不类的舞,引一群男人的趋之若鹜。
姑娘你是不晓得,这十里花街如今都传遍,那个慕千璃前阵子化名麦当当,在男人眼皮底下,袒胸露腹,毫无廉耻之心。
你觉得世子爷若是真的在意她,会任由她这么胡闹吗?”
可玉倾城还是愁眉不展。
莲儿继续劝说:“好,咱们不说其他。就说姑娘和和世子之间。姑娘和世子虽说十年没见了,但自你二人认识后,世子爷对姑娘那是多番照拂,不许任何人对小姐不敬,这份恩宠比之如今的慕千璃更盛。
当年整个帝都,谁不知道姑娘是世子爷的红粉知己,若不是后来战王府出了事,姑娘早就入了战王府。
可慕千璃呢,听说她恩客不断,夜夜同不同男人厮混,世子爷却充耳不闻。只怕在世子爷眼中,她慕千璃不过是一个有用的玩物罢了。”
其实这些话无需莲儿再说一遍,这些日子玉倾城都是这般安慰自己。
“可那个慕千璃终究一个祸害,她在一天,本小姐就寝食难安。”玉倾城眸光一变,周身顿时散发着阴冷的气息,嘴角也泛着冰冷的笑容。
不过没一会儿,她又恢复如常。
“不过不用担心,很快她就是消失,再也不会出来碍本小姐的眼了。”
只要过了今天,过了今天之后,她慕千璃再也不会成为她的障碍了。
莲儿不解,不过玉倾城并不打算解释。
“走吧,别让世子爷等久了。”
为了这一夜,玉倾城赌上了自己的一切,她绝不允许自己失败了。
为了不让人打扰,玉倾城特意让人准备了画舫,待会儿人一上船,画舫就会自动顺流而下,没人知道它开往什么方向。
玉倾城伸手撩开层层纱幔,却没有在船舱内看到容湛的身影。
“不是说世子多了吗?”莲儿疑惑。
玉倾城却神色淡然,转而出了船舱,来到船头。
在船头找到了,临江御风而立,对于小酌的容湛。
“果然,哪怕过了十年,世子爷的喜好还是没变。”玉倾城笑语盈盈的走上前,“世子爷还是跟过去一样,不喜欢待在狭窄烦闷的船舱内,哪怕里面歌舞笙箫,有美食美酒美人相伴,可世子爷你却喜欢一个人站在月下看江岸风景,吹和煦晚风。
外人只道世子爷风流不羁,夜夜眠花宿柳,红粉无数,可倾城知道,世子爷其实是一个喜静的人。世子心怀天下苍生,最是重情重义,来这里也不过是不愿拂了花小侯爷的面儿。”
玉倾城看着眼前的风景,神情一阵痴迷,整个人像是陷入漫长而久远的回忆中一样。
“世子爷可还记得,十六年前,您就是在这里发现了因为打碎一个杯子而躲在这里瑟缩哭泣的倾城?”
“不记得。”冷冷的三个字,一如既往的世子爷风范。
不记得三个字犹如一把刀扎在玉倾城鲜血淋漓的心口上。
于她而言,此生最珍重的回忆,不过是别人眼中的云淡风轻。
不过他肯开腔,玉倾城已经高兴了。
脸上浮现一抹落寞,声音也没了先前的热烈:“世子爷贵人事忙,每日面对的都是事关天下苍生的大事,如何还能记得起这些小事。
世子不记得没关系,倾城帮您记着。对倾城来说,那时候将倾城从绝望恐惧中拯救下来世子爷,是上天派来拯救倾城的神。
这十年,倾城每日登门拜访,却吃了闭门羹。一日复一日,世子在墙内,倾城在墙外,无论外人多少流言蜚语,甚至有人说世子其实已经死了,倾城的脚步都没有停下。
人人都说倾城苦,都在劝倾城放弃,可是倾城一点都不觉得苦,因为倾城知道比起世子爷心中的苦楚,倾城这点苦算什么。
倾城这一生亲缘凉薄,所求皆不可得,可即使如此,倾城还是希望能替世子爷分担一些苦难。”
玉倾城缓缓抬头,皎洁的月光照亮她精致优雅的容颜,让她更显光辉艳丽。
看着清风朗月之下,比皎皎明月耀眼,比涓涓细流清澈的男子,眼里布满了爱慕之情。
见对方久久无声,玉倾城低头为他道上一杯酒:“此杯名为一夜杯,一夜过后,杯盏化成灰烬,但是只要有人喝过这杯子里的酒,便会此生难忘。这里面盛的是世子爷最爱的桃花酿,十年一梦桃花开,只待君来开。”
容湛静静的看了她一眼,不语,只是沉默的抬了抬手,将杯中酒缓缓倾倒于无边江水之中。
“有些味道只适合留在回忆里。”
咚!
杯盏离手,没入沉静的江水中。
玉倾城的心脏忽停忽跳,脸上神色变幻万千,一连饮下三杯桃花酒,脸上渐渐出现微晕。
“倾城这一生最大的梦想就是想为世子舞一曲。那年跟着世子身边,看到世子爷盯着楼子里姐姐们的舞蹈看,那时候倾城就想,终有一日,倾城要站在那个舞台上,跳上一舞,只为世子你一人。
可惜倾城愚蠢,舞技尚未到家,世子爷你已经避居不出。想来过了今夜,就如这一夜杯,什么都将烟消云散。今夜就请世子好好看看请倾城,这一舞,倾城练了十六年,从未在人前展示。”
不知道酒醉人,还是人醉酒,玉倾城的脚步有些晃悠,摇摇晃晃的翩翩起舞。
容湛没说话,不过也没有离开,玉倾城只当他是默许了。
无丝竹,无笙箫,只有清风明月,只有江水悠悠。
玉倾城缓缓摇曳着身姿,每一个动作都是她这十六年来凝聚的心血。
曾经,她对着镜子练习了无数次。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此刻的她是多么的撩人。
甚至于她还做了一点手脚。
今夜,她必须留下容湛。
不远处另一只花放上,水灵儿远远的就看到这一幕。
一手抓着果子,一边气的跳脚,记得在船头直转悠。
若不是中间隔着江水,水灵儿早就提着大刀冲上去砍了这对坚夫银妇!
而另一边,花阡落侧躺在软榻之上,眯着一双桃花眼,整个就像是一只吃饱喝足的猫儿。
此时的他身上只松松垮垮披着一件蓝缎面袍子,露出的肌肤上隐约可见几道抓痕。
这姿态一看就知道刚刚做了什么。
花阡落此时心情大好,正好以天为盖地为庐,晒着月光喝点小酒,滋润一下。
结果小丫鬟刚把酒杯倒满,花阡落还没入口,水灵儿一脚便踹了过来。
杯中好酒立马少了一半儿。
小侯爷的心肝儿瞬间抽了一下。
这可是他珍藏了三年的芙蓉醉,千金难买,她一脚过来,千两黄金飞了。
不过这话自是不敢明说的,酒水洒了,顶多损失点银子,惹了这女人不快,可是会要命的。
手一挥,让旁边伺候的小丫鬟退了下去。
伸手一拉,将某个暴怒中的小女人拉入怀中,圈紧
“你啊,咸吃萝卜淡操心,九哥不是你想的那样的人。”
“我呸,什么不是那样的人,这黑心世子连人都不是。男人要是能靠得住,母猪都能爬上树。”水灵儿毫不客气的掰开他的狼爪,一蹦三尺远,戒备的看向他
“小千千说过,男人都是两脚直立的动物,发晴是动物的本性,指望你们男人坐怀不乱,就只有一人给你们一刀。还有这黑心世子,那个玉狐狸精盯着他的眼神,恨不得吃了他,他倒好,还屁颠屁颠来赴约,摆明了欲拒还迎,这种男人用小千千的话说就是人中之渣,渣男!”
花阡落满头黑线,怎么哪儿哪儿都有这个慕千璃的存在。
花阡落深以为慕千璃那女人就是毒,原本只对男人有用,现在看来,女人也不能免疫。
看来以后得让水灵儿这厮少跟对方待在一起。
不过这得从长计议,还是先解决眼前这事儿。
要是不把这女人拉着点,谁知道这女人又生出什么样的幺蛾子。
“额,其实我们男人并不像你说的那样饥不择食,我们也是挑人好吗?”花阡落试图为容湛开脱,可对面画舫,那个玉倾城跳着跳着,直接跳到容湛怀里去了。
好吧。
脸打的啪啪响。
水灵儿冷笑的扫了他一眼:“呵呵,这就是你说的不挑食?”
花阡落尴尬的咳嗽一声。
其实这么一娇滴滴的美人投怀送抱,再加上对自己一往情深,苦等十年,是他,也把持不住。
水灵儿见他想入非非,不由眯着眼。
“你好像挺羡慕的?”
花阡落立马摇头:“哪能!美人都是带刺的,是祸水,小爷只要有我们家灵儿就行了。”
“美人是祸水,那我是什么?丑女?”
花阡落:“……”
过去的经验告诉花阡落,跟女人讲道理,那根本没用。
哎,果然温柔的解语花都是别人家的,自家的都是母夜叉,不是,小魔女。
哪怕女人堆里长大的花阡落,对此也表示招架不住啊。
这男人哄女人的时候,妙语连珠,口若悬河,可轮到她的时候,怎么一句话都没有。
水灵儿心里头顿时不开心了。
“男人果然没一个好东西,我要回去告诉小千千,让她再也不要搭理容湛这渣男。”
花阡落尴尬的摸着鼻子,他已经尽力了。
此时此刻,他也只能默默的同情九哥两秒,希望他能够招架住慕千璃的怒火。
花阡落正这般想着,那边水灵儿的大嗓门又响了起来。
“你们几个,给姑奶奶卖点力,画舫全速前行,看到前面那散发着狐狸精气息的红色画舫没有?给姑奶奶用力撞上去,直到撞沉对方的画舫才准停。”
花阡落一听,背后突然冒出一丝冷汗。
“灵儿,这玩的是不是有点过了?这黑灯瞎火的额,又是在湖面上,万一出了人命可不好。”
回应他的是水灵儿杀气腾腾的眼眸。
“坚夫银妇,人人得而诛之!怎么,你有意见?”
水灵儿眯着眼,反问道。
花阡落摸了摸鼻子:“小爷可以有意见吗?”
“当然可以,但是姑奶奶不一定接受。”
那不就等于白说吗?
水灵儿已经没空搭理花阡落了,目光死死的盯着对面抱成一团的男女。
他们所在的画面在全速前进。
这一个水灵儿恨不得直接飞过去。
该死的臭娘们,敢抢我女人的男人,看姑奶奶怎么灭了你!
杀气在空气中弥漫,可对面画舫上的人还沉浸在自己的美梦之中,什么都不知道。
玉倾城这一起舞,明月清风作伴,衣袂翩翩而飞,一举手一投足,仿佛要飞跃天际。
她拼劲全力,将毕生所学和满腹情感都融入在这一只舞中。
时而充满希望,时而坠入绝望,希望和绝望,生与死,不停的辗转来回。
汗珠自她细白的额头滚落,她的身体在动,可眼睛却始终没有动。
自出现那一刻,就不曾从眼前这个男人身上移开。
这一看,便是十六年。
她倾尽全力,可换来的却只是对方的默然。
心,一寸寸变冷。
玉倾城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失败。
脚下的步子越来越快,甚至有意无意朝容湛贴近。
她做足了邀请,奈何对方就是一根木头。
玉倾城一咬牙,也不晓得是意外,还是其他,右脚一个打滑,整个人朝容湛跌了去。
容湛的怀抱就在眼前,梦想了十六年的怀抱就在眼前,玉倾城的双眸开始闪闪发光。
“啊!”
梦寐以求的怀抱没有碰到,碰到的只是无比冰冷的甲板。
发钗散落,衣裳凌乱,玉倾城仰起头,香汗淋漓的脸上满是哀怨。
“世子,好疼。”这声柔肠百结,入人心,酥人骨。
容湛:“……”
无人应答,玉倾城也不恼,小心翼翼的伸出手,一点一滴朝容湛身上攀去。
自幼被卖到这烟花之地,这男女之间的事玉倾城早就了熟于心。
尤其是楼子里那些勾人的手段,就算不刻意去学,耳濡目染之下也就会了。
但是这些她从未对任何人用过。
纵然你抬着金山银山而来,纵是王子皇孙,纵然对方痴情不悔,却依旧不假颜色。
人人都道她玉倾城清高自持,其实她一点都不清高,她同这楼子里很多女人一样,都想要找一个男人。
只是在见识容湛这样天人之姿的绝色公子,寻常那些男人又哪里能入得了她的眼呢?
面前人影一闪,玉倾城伸出去的手什么也没抓住,尴尬的悬在空气中。
“倾城自知身份卑微,配不上世子爷,但倾城对世子爷一片真心,天地可鉴。临别之际,倾城不求其他,只求世子爷能看倾城一眼,看看倾城这十六年爱恋,十年枯守。
哪怕只是一夜也好,一夜过后,此生再无交集,倾城也甘之如饴,还请世子爷成全。”
玉倾城眼中含泪,那叫一个我见犹怜。
容湛今夜肯来,就代表她还有机会。
这是她唯一的,也是最后的机会了,她拼了这条命也要抓住。
美人含泪诉衷肠,而且睡完之后不要钱不用负责,这换做普通男人,早就动容了。
可容湛只是沉默,沉默让玉倾城的心一寸寸抽紧。
玉倾城鼓足勇气抬头看了过去,正对上那双比水寒,比月冷的黑眸。
玉倾城心口当即一抽,只觉四周的四面都化作寒冰,那冷意丝丝缕缕钻进她的衣服里,血肉之中。
这黑眸中哪有半点动容,那居高临下的眼神仿佛在看蝼蚁,看笑话。
玉倾城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溃败逃走。
正想继续出击,突然船体一震,刚刚爬起来玉倾城再次狼狈的摔倒在地。
这一下,跟先前刻意摔倒,制造我见犹怜气场不同,头上的珠冠哐当掉了下来。
上面的珍珠散落了一地。
盘起的发髻也松散了。
偏生着,这时候来了一阵风。
吹得她头发凌乱,美感是没有的,女鬼气质倒是十足。
“怎么回事?”玉倾城狼狈从甲板上爬了起来,茫然无措的看向四周。
结果!
砰!
又是一记猛烈的撞击。
只不过这一次,玉倾城可没有刚刚的好运了。
身形本就不稳,又刚刚在船头,这不,这一撞,整个人直接飞了出去。
命悬一线之际,玉倾城下意识看向容湛所在的方向,甚至哀求的朝他伸出去。
只要他伸出手,她就能摆脱落水的命运。
短短两秒,从满怀希望到最后的希望,仅仅只用了两秒。
前几日秋老虎已经悄然离开,酷冷的冬悄不声息的接棒。
初冬的夜,寒风瑟瑟,这水就跟冰碴子似的,冷的渗人。
一寸寸寒气扑面而来,瞬间将她吞噬。
玉倾城不禁苦笑。
自己到底还在期待什么。
还在犹豫什么!
答案不是昭然若揭了吗?
这个她爱了十几年的男人,心里从来有她。
玉倾城被听到动静赶过来的莲儿等人救了上来。
再次回到甲板上,浑身湿透,头发凌乱不说,脸上刻意描摹的精致妆容也被冷水冲刷,此刻只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
玉倾城裹着躺着,冻得瑟瑟发抖,虚弱无力的坐在甲板上,身上低落的水打湿了大片甲板。
“咳咳咳。”玉倾城猛烈地咳嗽,咽喉处火辣辣的。
刚刚挣扎的过程中,玉倾城呛了好几口水,此刻只觉整个胸臆都在难受。
“姑娘,你怎么样了?”莲儿要扶着她去换衣服,却被她摇头拒绝。
片刻后,玉倾城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目光哀怨地看着对面的男人,控诉道:“世子爷就这么讨厌倾城吗?不惜看着倾城去死,也不肯施以援手?”
直到此刻,玉倾城都不敢相信,当年那个将她绝望边缘拽回来的男人,竟是如此的绝情。
泪水终是忍不住夺眶而出。
“我以为世子爷心中对倾城多少有几分情分在,所以今夜肯来赴约。可是为什么?倾城不懂。”
玉倾城真的不懂,不懂这个男人到底在想些什么。
沉默了一夜的容湛终于开口了,声音却是比这冬日的江水更加寒冷。
“是谁给你的错觉?情分?本世子与你之间何时有过这样的东西?”
“世子爷……”
“你说你不懂,不,你懂。”容湛黑眸如炬,似一眼就将玉倾城看穿,“你若不懂,又怎么会千方百计引本世子来此?调虎离山,美人计,攻心计……本世子倒是不知道,你还有这等好本事。想来这会儿回去,阿璃已不在百合院中了。”
玉倾城脸色一白,不敢置信的看向这个男人。
“你……”突然意识到什么,玉倾城只觉浑身冷的厉害,“你什么都知道?”
容湛没有说话,可是他的神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既然你什么都知道,为何还要来这里?”玉倾城真的不懂这个男人到底在想什么,“你明明可以守在百合院,不给对方出手的机会,可你却来这里,这是否代表着世子爷心情其实还是有倾城。”
至少在她和慕千璃之间,他选择了她 。
她没有输,她还没有熟。
“故人之约,本世子岂能不来?只是没曾想他却放了本世子的鸽子,尚未见面,他便送了本世子这么一份礼物,本世子若不回敬一番,岂不是对不起对方的煞费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