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诏一早就置身于徐虚影的屋子里,徐虚影边吸烟边听他说话,后者的眼眯成了一条线,视线又迷离得紧,也不知道他究竟在不在听司诏讲话。
司诏设法和他套近乎,在一阵旁敲侧击后,他也失去了耐性,只好直接应对他,他道,“昨日回去后,我的主子同意了你的要求,决定要和你合作,这是关于计划书的拟定,你且看一眼。”
他双手送上计划书,徐虚影接过后,一一看过去,一会儿又放下去,他语重心长地说道,“计划书在我看来,没有丝毫问题,真正有问题的是,你们沁水。”
司诏拧眉,“沁水如何?”
“你们主子说给我提供市场,但我想他似乎少了一点能耐,我是刚来沁水,不了解这里的情况,不过昨日也开始了解了一番殷川的国情以及你们主子的情况,最后慢慢地联想到沁水,咳咳咳,这地方真是个是非之地啊!”
他吐了口烟雾,接着说道,“照我看来,我们的交易似乎很不稳妥。”
徐虚影刁钻得像是一个老狐狸,此时也不过是为了提高筹码来拿捏他。
司诏洞悉了他的心思,便说道,“你是想提高筹码吧?你大可以不用和我打哑谜。”
徐虚影重重地咳了咳,眼神突然变得有些浑浊,“我不想和你打哑谜,我喜欢安定的生活,如果和你们主子合作,会让我受到威胁的话,那这样的合作,即使容易暴利,我也不敢要。”
司诏意识到了他索要的东西是什么,顿觉得无比棘手,“你是想有人为你负担风险?”
徐虚影也不直接说不要,而是仍旧眯着眼睛将他望着,脸上也仍旧是一副无精打采的作态,“我说过了,我是个商人,咳咳咳……商人既喜欢利,也惜命,你不能保证我绝对安全,那么我也不会冒然答应你。”
“我回去后再和主子商议一番,看看是否能找出让你满意的条件。”
司诏的脸微微扭曲了一下,他也料不到徐虚影会如此贪婪,这件事他做不了主,只好先行告辞。
徐虚影提了一下眼睛,说道,“小鱼儿,送大人一程。”
小鱼儿放下手中的活计,赶紧跟上前去。
梅华妆在屏风后躲藏了许久,等待他终于走后,她才冒了出来,徐虚影被她的冒然出现吓了一大跳,“你是谁?你从哪里冒出来的?”
梅华妆安抚道,“稍安勿躁,方才的话我都听清了,你放心,我不会对你造成丝毫的威胁,我是来帮你摆平麻烦的。”
徐虚影大概明白了她的意思,他支支吾吾地问道,“什么麻烦?”
梅华妆走到他身前,悬丝抽出,将他困住,她慢悠悠地说,“我是怕你有命来沁水,没命回去,所以才会想到帮你解决麻烦,哦,我先自我介绍一番,我是焱妃的手下。”
徐虚影不由睁大了眼睛,“焱妃的手下为何会来找我?”
梅华妆睥睨着他,“这整个沁水都遍布着焱妃的眼睛,所以从你踏入这里的一刻起,你就被盯上了,当然你也没必要太害怕,因为焱妃不会对你动手。”
徐虚影扬了扬眉头,“不会对我下手,莫非还想和我做交易不成?”
梅华妆轻轻地嗤笑道,“可能你不知道焱妃一向和殿下感情不好,最近几年才稍微转好,我们焱妃想为殿下偷偷做一些事情,但就是怕殿下抵触她,所以这次是特意隐瞒了所有人,派我前来和你讨论这件事的,我知道你的想法是为自己的切身利益考虑,那也无可厚非,而我们焱妃想让你不要再刁难殿下,你要的东西她自然会给你。”
徐虚影的眼睛不觉一亮,“也就是说她会成为我的保障。”
“你想一想,你要为你抬高价格的人,也要能出面为你保障的人,她不便是那个最好的人吗?”
徐虚影硬生生地打了个激灵,“可是我怎么知道你所说的话会不会是真的,要是你骗了我怎么办?”
“你是个精明的人,跟精明人打交道我心里也很爽,来,这是契约书,看过之后,你是撕毁也好是写下你自己的名字也好,都随你。”
梅华妆往他身前甩下一封契约书,他拿着契约书,激动地浑身发抖,“你真的会帮我?”
梅华妆幽幽地看了他两眼,“这件事看起来对我们没有一点好处,但其实好处很多,最大的好处莫过于让殿下心中好受一些了,殿下生了心病,你也多少体谅焱妃一些吧!”
他微微笑了一下,露出一道恭维的笑容,“焱妃还真是深爱着殿下。”
梅华妆看着他一脸好心情,适时提醒道,“另外,这件事滋事众多,我不想让更多人知道,否则以焱妃的脾气,你们这行所有人都会被灭口的。”
“明白了,我可以在这上面签下自己的名字,但是请容许我再次提出一个条件。”徐虚影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一点点地晦暗下去,“我们云祗的太子刚刚回宫,他生了一场重病,总是卧病不起,东宫现在一片混乱,甚至民间也是混乱得很,我认识一个宫中的老太医,他最近在负责太子的病情,在得知我来殷川做生意后,特地托我给他找一些懂得看病的大夫,不知焱妃这里有没有什么熟人,可以介绍给我。”
梅华妆想到了楚沅,眼神也变得很暗沉,“事成之后,焱妃会满足你的一切要求。”
徐虚影舔了舔干燥的唇瓣,笑着问道,“多谢大人,不知大人怎么称呼?”
“你可以叫我,小尘,我今天就先到这里为止了,明天再来找你细聊。”
“尘大人慢走不送。”
她说完就走,徐虚影把玩着自己的胡子,吸了一口烟,又把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这位尘大人,可真是神秘。”
梅华妆走出后,再回去的路上,经过同一片水域,仍旧有一道身影漂浮在水面上,她索性跟了上去,想要一探究竟。
那道身影离她越来越近,她方才看清那是一个高挑而妖丽的美人,他踏足一块土地上,他在地上写一些东西,写完之后又迅速划掉。
她看了一会儿,觉得索然无味,立刻就走,但是之后她就发觉了问题,地底有光源渗出来,她甩出悬丝,悬丝击在一棵树上,击中的却是一片虚空。
到此时她才后知后觉,他画的是某种阵法,而她被困住了。
“谁?”
那美人也察觉出了附近的动静,目光扫视四周,最终落在一棵树后面,那树后面悬丝一下射出,捆住了他的胳膊,他看了看那熟悉的悬丝,眼梢一阵颤栗。
那个美人当然就是玺夜,他看见梅华妆的身形,心下先一慌,继而之后就暗下了一个决定,他必须要赶在契约起反应之前,赶紧离开这里,要是他的身份被她发现了,恐怕会惹她生气,悬丝已经割裂了他的胳膊,他自然舍不得伤她,只好一味地退让,而且因为害怕被她发现,他连说话都尽量避免。
梅华妆冷冷地看着她,“把阵法去掉,放我出去。”
玺夜没有作答,而是拨开了悬丝,逃窜了出去,梅华妆紧跟其后,其间不知用悬丝摧毁了多少东西,当然此前她并不知道这间院子里住的是明郁。
明郁被玺夜施以摄魂术之后,有一瞬间恍惚不已,他坐在梅子树下呆呆地看着自己手下的杯子,心想,这酒是酿给谁喝的,他为什么要酿酒?
越想下去,心越来越乱,脑子也越来越糊涂。
恰在此时,司诏走了过来,看他发怔,他忍不住将他唤醒,“殿下,你没事吧!”
明郁回过神来,摇头说道,“没事。”
司诏反复看了他两眼,觉得他有些奇怪,“殿下好像比昨日清醒了不少,但是也……”
明郁迟缓地摇头,“多是蛇姬的功劳。”
司诏狐疑地环顾四周,“蛇姬现在人呢?”
明郁想起蛇姬,眼中好像翻涌出了什么,但到最终又归于平静,他淡淡地说,“刚才还在,现在不知去哪里了?”
司诏觉得自从蛇姬走后,这里处处显得怪异,尤其是现在,他侧耳倾听到某些动静,心情一下变得不安,“后院好像有一些声音,你听到了吗,殿下?”
明郁爬起来说道,“我们去看看。”
后院有一大片梅子林,明郁来之前,就选好了这处地基,在这里造了一片梅子林,也给自己造就了一个梦幻般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有他自己,和那个女人虚无的影,他以为那便是所谓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其实那都是他给自己营造的一场骗局。
可是如今这场骗局里,那个捏着悬丝的女人,不再是一道虚无的影,她确实站在树稍枝头,左顾右盼,好像是在找一个人。
司诏的脸色急剧一变,“那个女人……那个女人是……”
明郁无意识掐住了自己的胳膊,掐住了一个深红的印子,他用那种痛来让自己更清醒,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双眼睛,脸色苍白如纸,“她的眼睛……是她的那双眼睛……”
他在树下发出又哭又笑的嘶吼声,“梅华。”
梅华妆浑身一震,于此同时怔住的还有司诏。
她低头一看,竟然看见了明郁恍恍惚惚的脸,她感到头皮一麻,他仍在地上大声的喊道,“是你吗,告诉我,是你吗?”
梅华妆用悬丝勾住了另一棵树,踏着悬丝飞走。
明郁使劲晃了晃同样,让自己回归清醒,“那便是她的武器,是她没错,可是为什么她不愿意见我?”
司诏露出一道惨然的笑,“殿下,刚才一切都是一个梦。”
“不是梦,是……”
明郁奋力摇头,可是当他要说什么的时候,他却忘记了自己该说什么,他记得梅华夫人,可是梅华是谁?
他为什么要哭,为什么又要为那个女人笑?
他还是活在梦中吗?
他摇摇晃晃地行走在树林间,像是要走到这个梦的尽头,然后破梦而出。
可是他越走,属于他的那个世界就离他越来越遥远,渐渐地,他完全看不到,追不到了。
此时,他错愕地问着自己,“我在干什么?追一个梦,还是追一个女人?”
司诏目色凄厉,“就是梦,殿下糊涂了吗,梅华夫人已经死了,人死不能复生。”
“好像她确实是死了……可是……”
他立刻露出纠结而痛苦的神情来,他好像是在强迫自己记起什么,可是他该记起什么来,他忘记了,那个女人是谁?为什么她会有一道让他激动的背影。
他仅是知道,他没有了记忆,却还是为她心悸不已。
不管她换成了一副怎样的面目,他还是能一眼就认出那双眼睛,深邃如深海,让人看一眼,就窒息。
玺夜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阻止了他继续走下去,司诏恼恨地看着他,“你是不是对殿下做了什么?”
玺夜从他脑海中拉扯出欲望和记忆交织的丝线,紧跟着说道,“并没有做什么,只是让他变得更清醒,更现实而已,而实际上,他现在也确实应该摆脱从前的美梦了。”
可是那些丝线越拉扯却仿佛越烦乱也越多,到最后简直没玩没了,明郁挣扎着躲开他的手,他用一种无比坚毅的语调说道,“不,她就是梅华,我知道她就是。”
玺夜的面孔狰狞了一下,“你看错了,凡请司诏大人照顾他,我去把那个‘梦魇’除掉。”
他把明郁扔回司诏手中后,立即就走。
他方才确实是在布置一个阵法,这阵法的作用是召唤地狱亡魂的,他要把明郁的魂魄强行剥离出他的身体,而要用亡魂来占据他的身体,这样一来,明郁才会完全为他掌控。
可是阵法只施行了一半,就被梅华妆的闯入破坏掉了。
如今,他们必须十分小心翼翼才不会掉入地狱中,因为这地狱之门随时随刻都会为他们打开。
他在树林里不断地寻找她的踪迹,可是总也找不到。
他并不知道梅华妆已经置身于前院,她走了许久,始终是逃脱不出,便也开始不耐了。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很快就到了夜半子时,有些颓然的明郁忽然惊醒过来,他绷紧了额角青筋,手上的血管也纷纷地暴露了出来,仿佛一瞬间就变成了一只狰狞的怪物似的,渐渐地,他的脸上也浮起了狰狞之色。
司诏心慌意乱地推了推他,“殿下,你怎么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