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熊林山的说法,区里是看中这块地皮了。据说有个香港开发商想在此投资建个shopping mall,规模就是和花都广场那样比肩的。我想这要真建起来,对区里乃至本市范围内的经济都有巨大推动,是个好事。而且等于是引资,对外吸引投资也是个大广告。
我说:“这是个好事啊。”
“好事?”熊林山摇摇头指着周围说,“我在这十五年了,你知道这个花鸟市场养活了多少人?光是我们这些固定摊位、小店就有四、五百,还不算流动的、季节性的老卖户。你别看我是个卖花的,经济我也懂的。给我作供应的花农、盆景工都是我从乡下联系的。我一家后面跟他们两家。我有老婆孩子,他们也有。加一起十口人不多吧。这个花鸟市场养活着几千个人呢。”
这确实是个问题,典型的整体发展和地区经济的矛盾。我说:“区里要动,总要给补贴的,难道眼看着你们饿死?”
熊林山说:“你就不知道区里有多黑。他们搞经济,油水是一点不外流的。要是商业动迁我也就认了,钱至少不会给少。现在跟我们说什么整顿拆迁,弄个狗屁专家来研究,得出结论是整个市场规划失衡,影响城市格局,而且卫生状况恶劣,消防隐患巨大。”
熊林山说到这气不过,嗓门都提上去了,引来边上几家店主出来张望。他们一看是熊林山都打招呼说笑几句,看得出这老熊还是此地的名人。
熊林山和那些店主点过头,气缓下来,不过说话还是恨恨的:“我们这是老区长在八十年代末主持规划动工建起来的,除了排水系统有问题,下大雨会积,别的都是达标的。他奶奶的,新来个区长上任三把火,就把我们这给整顿了?还不是要做政绩,先把老区长的成绩抹一抹,顺便自己又添个开发经济的美名。”
我说:“还有这事?这个牵涉就大了。”
熊林山笑笑说:“这我也是猜的。你知道我们老区长庞健忽然给调去外县了,新来这区长以前是关副市长的秘书。庞是汪市长的人,汪要退,关据说要顶上去。”
小老百姓有时最爱谈论政治倒是真的,好象每个人都能说个一二三四出来,好恶也明显。庞健被外调民间说是失势,汪不行了,非官方还有庞健经济方面出问题的说法,至于官方说法是正常工作调动。不过熊林山所在的路阳区原是庞健的根据地,干了二十年区长深受拥护,熊林山看来就是个铁杆。
我说:“区政府真要来拆迁,你们倒能顶住?”
熊林山说:“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嘛。本来吧,区里说我们这拆了,给一个新地方把整个花鸟市场迁过去。俗话说‘民不斗官’,其实地段要还行,大家忍了就算了。好家伙,和我们讲新市场也在冠军路沿线。一开始我们觉得区里还挺照顾大家的,不过你也知道冠军路有多长,这里还是市区,到底就是郊县了,十几公里都有的。那个新地方居然在城乡结合部,冠军路到底,我们过去还做什么生意。这里都是小生意,是市民来买的。到那里去,你说谁吃饱了,坐车一个半小时车去郊区买盆花啊。”
我说:“这就有点黑了,照理香港人投资,钱又不用区里出。补贴你们一下大家都好。”
熊林山说:“这钱到谁腰包里嘛,大家心理有数的。他们要赶我们去那里,还一毛不拔。我们就联合起来去上访,到市政府去静坐。我们这好歹有三个区人民代表,一个市人民代表。”
我说:“这都行?”
熊林山说:“有什么不行。那天电视台报社都来人了,后来还出来个常务副市长接待我们,说群众的反应就是他们的失职,作为人民公仆要检讨。这事反正就拖下来了,整顿拆迁什么的都暂停。我还给采访了,就是一直没播。”
我心想:这能播吗?给和谐社会摸黑啊。常务副市长八成是汪市长派来的,借机给关副市长好看,你搞开发我就给你使使绊子,但对外是不能公布的。
熊林山领着我拐进个巷子,穿过巷子是个街心公园后门。熊林山告诉我下次去谈狐社别从花鸟市场里走,直接沿着冠军路走到街心公园,公园里有个茶室就是他们租下来当棋室用的。
熊林山说:“这公园也是庞区长在的时候,主持搞得绿化建设,所有花木都是从我们花鸟市场联系进货的。”
我跟着熊林山进街心公园,走过片桃树林,前面有条小河,河对面一左一右两个建筑,一个仿古一个现代。仿古建筑碧瓦红墙,过小桥走近一看,居然是个公共厕所。那个现代建筑都是落地玻璃窗,上下两层,便是茶室了。我暗笑:这设计,不知道庞区长又是指派给谁的。
我们进茶室,楼下没几个客人,柜台上的服务员认识熊林山,笑容灿烂地叫声“熊老板”。 熊林山说:“只要去棋社的花三块钱买杯茶,茶水是免费供应的,下棋在二楼。”
真是便宜,茶水还免费,要愿意三块钱能泡一天,果然是亏本买卖。我在柜台交完钱跟熊林山上二楼,一上去是道玻璃门,推门进去就是呛鼻的烟味,右边不下三、四十个人围着七、八堆在看棋,几乎人手一支烟。
熊林山拉我到左边,那里也有个柜台,柜台后面墙上贴着幅扇面,上面从左到右写着“谈狐社”三个字,字两边还画几根竹子。我靠近去看,落款“熊林山”。熊林山笑说:“别细看,别细看。写得玩的。”
熊林山进柜台给我拿出个瓷杯子,把上拴着号码。他给我上了茶叶,从柜台下拿出热水瓶倒水,关照我加水要没人在就自己来。
我知道这老熊把我领来,又这么殷勤招待,自然不会就回去了。果然熊林山倒完水从柜台里拿出副围棋,和我找桌坐下,说来都来了怎么也要陪我下一盘。
我说:“行。那也别坏规矩,你说彩头算多少?”
熊林山大喜,把棋子拽一把在手里说:“你果然不是生人,好啊。这样,反正你也新来,两块钱吧,就为不坏了规矩。”
所谓“无彩不下”,这棋场的规矩就是下棋要见彩,除非是知己好友,自己玩玩不要紧。不然和棋友下都要有所表示,这点觉悟我在肯德基换零钱时就有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