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喇叭虽然是财务科的一般职工,但手握财务,部门经理自下人人都对他客气。这人好打听又爱传话,公司大小事情没有不知道的。
“钱老板,您是这个。”我翘起大拇指,“这叫贵人多忙事,难得杜经理这么早就找您,可见您的能量。”
钱喇叭听了脸上笑嘻嘻,嘴上说:“小丰啊,怎么油嘴滑舌的。老板都在上面,我哪轮得上。”
我说:“钱老板,您手里有命门,哪个部不是看您眼色?您是公司里真正的无冕之王。研发部不是现在没资金,杜经理才会来求您,还不是靠您周全?不过上次听李丫头说,关键是银行没把贷款到账。”
我说归说,心里觉得对不起李丫头,每次都拿她作掩护。不过现在要紧的是趁机从钱喇叭身上挖消息,我两个高帽子给他,估计他那好八卦的基因开始蠢蠢欲动了。
果然钱喇叭压低声音说:“小丰,这里道道多了,你别乱传我告诉你。银行那款子早到账了,不过研发部是拿不到了,荣汇那边提走了。”
钱喇叭说完不说了,继续吃他的早饭。我听得头上冒汗,荣汇是公司下属的投资公司。对外投资向来是冯总的业务,冯总这当口把款子都调去投资部门,那是拦腰一刀。研发部的资金早就申请了,这次拿不到,不仅仅是他们研发部麻烦,连带要牵涉到我们其他三个部门。
我看看钱喇叭,正要再深入问问,他抢先聊起行政那边的几个花边新闻。我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公司那么大,好多人我就耳闻不见面。不比钱喇叭坐镇财务,什么几角旮旯的人都和他有善缘。
眼看九点差十分,赵大友和肚子起身出来,我们四人一起去公司。在门口又遇见郭胡子,郭胡子见了肚子也是打个招呼,自动走到赵大友和肚子身后和钱喇叭瞎聊起来。
郭胡子说:“老钱,听说张总儿子留学回来了?要进你们财务科?他那个什么mba是吧。高学历,不得了。张总供他十万一年的学费。”
钱喇叭特意放慢步子,和前面的赵大友、肚子拉开距离,低声说:“搞什么,真要mba进我们财务干吗?他儿子为个啤酒妹和人打架,被大学开除了。张总没办法送他去英国渡金的,什么十万,二十万!老马的侄女知道吧,人家在瑞士读的,比小张去得早还没回来呢。小张才十个月便回来了,这个不用我说了吧。张总嘛,干完今年就不干了,这是要临走前解决他儿子问题。这事是吴经理打的招呼。”
郭胡子恍然大悟,我是没明白。正巧到电梯口,赵大友和肚子进了第一个。我们仨进了第二个,钱喇叭到十七层下了。我和郭胡子要坐到二十二层。
我问郭胡子:“吴经理打招呼不是应该的,他就管人事的啊。怎么了?”
郭胡子笑说:“你想啊,吴经理上面是费总,表面上费总负责公司的行政和人事。但俞总是分管财务的,财务是要害部门,人事变动俞总点头才行。张总要塞他儿子进财务,其实应该是俞总点头。现在吴经理打个招呼人就进去了,估计俞总出了点问题。”
我听明白了些,想起刚才钱喇叭说的事,心里更是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研发部的研发资金申请是有预算指标的,冯总能一声不响就把资金全调走,俞总怎么都要有所交代才行,这实际上是打了我们上面谢总一记耳光。现在倒好,俞总也罢,谢总也罢,都一直没声音呢。
我想想心里发寒,这种东西我可盘不清楚。我知道王红红这个在手,分析最灵光了。我放了包在办公室,拿着杯子去泡茶。到王红红他们科室门口,我飘上几眼,可惜没看到她人。
王红红和我不是一个科室,他们那我也不好多待,回到自己办公室,把张头布置的工作先做起来。九点半刚过,我偷偷上网看了眼,大盘昨天涨了二十来点,今天还高开十点。不一会儿赵大友发来消息,华电力又跌停了。
中午我找王红红一起吃饭,同事说她请了病假。她昨天还好好的,怎么今天突然病了?吃完饭我给王红红打电话,电话响了三响,接通了。
王红红的声音清晰,一点没有病态。我还没说她就先问:“你说,华电力现在怎么办?
我说:“能怎么办?你不是生病了?”
王红红说:“你才有病呢。”
原来她本打算看今天有什么机会把华电力退出来,所以干脆请了个病假,哪知道华电力开盘就跌停。王红红套得太深,这次迫不及待要翻本,居然把剩余资金的大部分都投进华电力去了。我估计数目不小,不然她不至于请假炒股。王红红这种情况,大概只有在下跌过程中,出货再进货,不停低位补仓,把平均成本拉下来才行。不过这种做法就是赵大友那样的老股民,也不能很好的运作,技巧要求太高。
我和王红红约了晚上吃饭,先把我打听的消息和她交流下。下午赵大友来找我抽烟,告诉我大盘再次发力,整个电力板块在往上抬。最后收盘华电力居然被拉上去不少。赵大友说市场上消息传得沸沸扬扬,但电力部和华电力都没发正式公告。
我忙问什么消息,他说传言昨天的消息是谣言,而且政府可能要放开煤炭进口,把煤价压下去。总之整个市场出现迷茫,现在没人看得清华电力是怎么回事。
股票急也没用,等到下班出公司,我步行穿过三条街,在街拐角找到红polo。王红红开车去城北一个素面馆,那里人少清静,可以谈事。
我点了个面筋汤面,王红红要了什锦面。我把早上钱喇叭和郭胡子的话和她讲了,王红红想了五分钟说:“挺怪的,摆明了要对付谢总。可就算谢总要退,也是明年的事。现在动手太早了。”
我拍拍脑门说:“老赵昨天说,朱头告诉他秘密懂事会上周就开过了。”
王红红骂道:“气死我了,你怎么不早说?这么说下半年上面就要人事调动了。张头说要等第二季度业务报表,其实就是等那笔资金到不到位。没有资金,下半年整个业务就完了。用这个业绩问题拿住谢总,那么接他班的人就不能由他安排了。我知道了,所谓裁员是给顶谢总的新副总作清洗用的。四个部重新洗过,新副总才好控制。不过情况还不明朗,要看俞总的态度。但听你说,费总和冯总两人可能已经把俞总摁住了。俞总是中立派,说穿了就是胡总的中央军,拿住财务就是拿住一切。”
王红红前半段的意思我明白,研发是我们的龙头,产品跟着研发走,后面还有市场和销售两部门。研发被压住,整个产品链都会出问题,业绩当然就不行了。至于那些已经成熟的产品,多半都下放给了子公司。
但王红红后面的话就不是我熟悉的了,不过我还是希望知道得更详细些。
“太复杂了。这七个副总到底是怎么分的?你给我讲讲。”我“不耻下问”。
王红红说:“亏你进公司快四年了,怎么还搞不清?”
我说:“我是从分公司调来的,进三部才两年多。我只知道七个副总各管一块,派系又没人给我分析过。老赵说了,我知道了也没用,级别不够知道了添堵。”
王红红说:“你要一辈子就想加两级工资是不用知道,你想坐张头的位置就不能不知道。”
我说:“论资排辈郭胡子在那呢,哪轮得到我,而且你们那还有个章阿姨呢。我跟着郭胡子就是了。我不比你上面还有人,到时能拉你一把。这么说,我跟了你岂不是更好?”
王红红啐说:“你还真是没心没肺的。跟着我算什么,我可不敢收。没出息,那我不说了。”
我赶紧出绝招说:“我这不现在开始要出息了吗?给我补课,这顿我请。”
王红红喜上眉梢说:“你说的,我再点两个菜。”
我心想:都是小钱,我就当喂狗。不对,我自己也吃,结善缘,结善缘了。
王红红点过三个小炒说:“你先记住,我们集团里是‘四座山头,三大诸侯,一个司令’。”
我说:“司令就是胡司令胡总了。”
王红红说:“算你聪明。三大诸侯是欧洲、美洲外加北京的三个分公司的老总。其实他们三个分公司和母公司都是直属集团,是各自为政,相互间不是隶属关系,只对懂事会负责。只不过以前都是母公司分出去的,慢慢财务业务行政都独立了,但习惯上还是叫分公司。毕竟母公司体量大,是集团的核心利益。你其实是从子公司调来的,那才是母公司的隶属公司。”
我作出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又虚心地问:“那四座山头就是我们七个副总了?你说俞总是中央军,所以剩下六人分成四派对吧?”
王红红看着我摆出副孺子可教的语气说:“没那么苯嘛。三大诸侯不细说了。其实你说的不全对,六位里面一位是不作数的,是五人分成四派。”
我说:“我来算算,谢总管我们电子科技产品,下属两个子公司;费总管行政和人事;冯总管对外投资,下属荣汇投资;张总管后勤工会之类的;剩下两个,一个战略决策部门,翁总管;另一个是我们传统实体业务,下属三个子公司,由夏总管。”
王红红说:“说得挺清楚的,想出点苗头没有?”
我说:“论职务分工,好像张总那个最轻,但翁总那个也挺虚的。大概他们两个之一吧。”
王红红说:“翁总的战略决策部门背后是顾问团和专家团,他这个部门说起来是辅助胡总作公司决策的,但其实是懂事会所辖,代表懂事会的声音。翁总自己就是座山头保皇党。”
我笑说:“这名字真逗。那还有没有革命党?”
王红红说:“怎么没有?我们谢总作的是新兴产业,整个业务全靠他一人带起来的,夏总作得是传统实体,所以两人一个新派一个旧派。”
我说:“得了,都快变七月革命了。听你这么说,盈利部门都是一座山头,冯总自然也是一座山头。那费总算哪伙的?”
王红红说:“本来行政、人事也是中央军的,不过上次调动提上来的费总是冯总的老同事、老交情,这两位所以通常算一伙了荣汇系。”
我听得那个好笑,中央军、保皇党、新派、旧派、荣汇系,不知道是革命烽火还是武林大会。
我说:“现在剩下个张总到底怎么算?”
王红红说:“张总那块就是给老功臣养老用的,基本没什么能量,墙头草,墙头草。说起来这几位老总里,就我们谢总和夏总是当年同胡总一起上去的。资历能力放在那,便是对懂事会也很有影响力的。”
我说:“现在明白多了。翁总那反正是懂事会说了算,关键就是三大盈利部门归属,如今只有谢总今年快六十五了,不得不退。这块业务自然成了香馍馍。”
王红红说:“其实三大盈利部门背后都有懂事会成员在撑腰。我最佩服的还是胡总,一旦三个部门里有两个合流了,他这个老总就要被挤下去。不过这些年胡总一直用财务平衡三派,懂事会如果调他走,没人能坐他的位置。因为谁坐谁就坐大,别的懂事是不允许看到的,最终还是只能由他胡总坐。他是懂事会里平衡的结果,当然前提是要胡总能平衡住三个盈利部门。”
我虽然早知道王红红精通这里的奥妙,但还第一次听她讲那么多。现在想想,她上面的人怕是就在懂事会里,不然不会知道得那么清楚。
我叹口气说:“夸胡总没用,我一年都见不到他几次。现在算是明白了,谢总给吃了药。但我们也无能为力,谢总顶不住,人事调整是免不了的。”
王红红说:“弄清楚是有这么回事不是挺好,有个心理准备又没坏处。你那样混吃等死,知不知道确实没两样。谢总倒了霉,胡总也吃不到好果子,这事有的瞧。走了,走了。明天还要上班。华电力的事你给我想办法。”
我说:“你不问问贾老师,问我有什么用?”
王红红说:“你现在倒会推脱了。当初谁发的邮件,你不是有内部消息?再去弄点啊。”
这次我翻了个白眼给王红红,假装不理她去付钱。内部消息?内部消息发源地是个大忽悠,真弄来了,敢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