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包天推开那扇玻璃门,我们三人鱼贯而入。这里其实只是一段颈廊,用来连接舞池与我在司机大厅看到的上层圆形平台,没想像得那么神秘。颈廊两旁挂着些肖像油画,我饶有兴趣地慢上几拍走马观花。
这些肖像画下都立着个小解说牌,配有人物生平介绍,俨然让这条十几米的过渡空间成为了一个小小的展览馆。
颈廊左边的五位人物分别是,著有中国最早的军事理论著作的孙子、建立历史上第一个横跨欧亚非大帝国的亚历山大大帝、武勋天下第一的成吉思汗、叱咤欧陆的军事天才拿破仑,以及奠定西方现代军事理论的《战争论》的作者克劳塞维茨。
这些人物在军事方面的成就非凡卓越,被挑选并列在此使人唏嘘感叹,金戈铁马,开疆拓土,奇谋诡计,运筹帷幄,怎能不让人升起一股争雄天下的豪情。
但与之相对,右边的五位给人感觉陌生很多。他们依次是,《国富论》的作者亚当斯密、《资本论》的作者马克思、《经济学原理》的作者马歇尔、《通论》的作者凯恩斯,以及《经济学》的作者萨缪尔森。
如果说这五位有什么共同点,就都是西方公认的大经济学家。即使我最耳熟能详的革命导师马克思,在这里也被作为经济学家来介绍。
乍一看左右两边陈列的十位人物难以相提并论,不过仔细想想,军事和经济之间似乎又有着奥妙的联系。
就拿股票来说,它是经济活动中产生的一种奇特事物。最初股票只是公司或企业拥有权的一种凭证,但当成千上万的股票被投放进二级市场时,股票的身份也开始发生变化。它摇身一变,可以是商品,是资源,是机构手里的筹码,是基金手里的投资产品;它可以是小散户一夜致富的法宝,也可以是国家政府眼里,宏观经济的晴雨表;它可以是杀人不见血的利器,也可以是吸金吞银的聚宝盆。
证券市场瞬息万变,不正如万马驰骋的疆场。机构也好,散户也罢,没有征战天下的觉悟,又如何有进退自如的潇洒。散户要跑赢大盘,战胜机构;机构想操纵股价,让散户买单。高位出局是硬道理,逢低吸纳是大实话。可惜追涨杀跌天天上演,贪心不足时时出现,什么叫见好就收?什么叫知足常乐?一入股市深似海,这是一场没有终点的战争,而对手是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人。
阴阳俱乐部的建立者在此小小展示了下他的内心,不知每个参观者走过这里时,是不是都会有不同的感悟呢?
从平台上近距离观看水晶吊灯,让我有种迷失的错觉,它显得如此巨大而夺目,以至于不能过久地将目光聚集在里外五层的灯体上,不然难免晕眩。地包天和平原游击队选了个靠近栏杆的高脚桌,两个人已然在身后的吧台点好饮料,边喝边聊等着姗姗来迟的我。
我学着他们的样,在吧台点啤酒,不料拿到的却是整整一扎生啤。我无奈端着一扎啤酒,慢吞吞走到他们身旁。
“老头子就找了这么个小子来?”地包天似乎对我很不满意,他喝的是威士忌,说出的话比酒还冲。
“你有什么不满意的?”平原游击队白了他一眼,“老爷子的心愿你不爽什么?”
老头子或者老爷子,听起来就是吕老了,有戏。
平原游击队一拍我肩膀,笑咪咪地说:“来,小帅锅,和伦家干一杯。祝贺我们三人相聚。”说完也不管我的反应,自己拿起面前的红酒一干为尽。地包天看得皱眉,气呼呼地抿口酒不说话。
平原游击队之前要来一整瓶红酒,只见她喝完,立刻“咕咚咕咚”满上第二杯。
“你怎么不喝?”平原游击队发现我仅仅象征性地干了一口,马上埋怨道,“不行,重新干过。”
她一仰脖,第二杯下肚。
“哼”地包天继续气呼呼的,可偏偏不说话。
我心想这两人够怪的,一个拼命喝酒,一个不知道和谁过不去,莫名其妙怄气。
这时眼见平原游击队倒上第三杯,杯子又举起来。
“那个,二位能不能先自我介绍下?”这女人根本是个酒鬼,不能让她这么喝下去,吓死人了。
“喝完才能说,你干了我就告诉你。”平原游击队一边举着杯子,一边晃着手指,“伦家都喝两杯了,你太不给面子了,是男人就喝了嘛。”
我敌不过她的眼神,硬着头皮灌下一扎啤酒,喝得肚子有点涨。
“够了。”地包天猛地一把夺过平原游击队手里的酒瓶,她刚才干完第三杯又准备倒第四杯。
“干么嘛,伦家还没够呢。”平原游击队脸色已经变得粉红,分外妖娆,“灯才开始暗呢,你急什么。”
我这才注意到,挂在中间的水晶吊灯正在缓缓地变暗,亮度逐渐降低到一个柔和的水平。我伸出头向下张望,楼下的司机大厅正在清场,司机们被招呼着不知要哪去。我一眼瞧见那个帮过我的调酒师,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在打扫他的圆吧台。
这家伙虽然挺娘的,但毕竟帮了我个大忙,他的小心愿就由我来替他实现吧。
“阮……姐?”我试探着叫平原游击队,两个人都很怪,比较一下我还是挑了个看似相对好说话的主。
“干嘛?”平原游击队眼神迷离地望着我,“你叫那么甜干嘛?”
我被她看得一哆嗦。
“听说这里可以指定专用服务人员我想叫下面吧台那个调酒师作我的服务生。”我一口气不带停把话说完,立刻转头指着下面的调酒师。
“嗯?”平原游击队在身后用手摇我的肩,“小帅锅,怎么不看我了?怎么不看我了?伦家脸上长疮了嘛?你太不礼貌了。”
我哪敢回头,更别说搭理她。平原游击队眼睛带桃花,喝醉了更吓人,会勾魂。可一想到她的年纪,再听听她那嗲得发腻的声音,我就浑身发冷,正眼看她绝对是活受罪。就像一个糯米团粘在喉咙里,吞又吞不下,吐也吐不掉,难受得要死。
“好,好,好!想不到丰先生还有这种眼光。”背后忽然传来一声赞叹,说话的人应该上了年纪,语气里透着沧桑。
我回过头,有个六十上下的老者站在一米开外,满头花发整齐地向后梳理,西装、领带穿着得体,一根木手杖用两只手拄在身前。他身后居然跟着与牛共舞和一年一次,估计是个有身份的人。
“司老。”地包天率先打起招呼,而且还是特地转过身面对面地打招呼,我越发肯定自己的判断,地包天这“凶神”的态度,已经说明来者身份不一般。
“司大哥。”平原游击队见到司老就“咯咯”地笑,“来,我们喝一杯嘛。”
眼看平原游击队又去抢杯子,地包天气得眼眉倒竖,把平原游击队一把拽过来拉到背后。
“哈哈。小古,别和阮大妹子较真。难得来我这,放开,放开。”司老倒是不在意,似乎与平原游击队和地包天两人还挺熟。
不过司老身后的与牛共舞脸上不动声色,脚下却小小跨前一步,有些示威地展示,他才和司老的关系非浅。反观同样站在司老身后的一年一次,则完全看不出此刻在想什么,她的标志性无害微笑又回来了。但要说感觉不到一年姐若有若无的敌意,那我是在骗自己。
“阿足,你跑一趟,把那个调酒师叫上来。”司老好像知道与牛共舞靠近他,于是偏头吩咐一句。
“司叔叔,这规矩……”与牛共舞眼睛里显出诧异。
“去吧。”司老随意地挥挥手,“不要在意小事情。”
与牛共舞受教地点点头,看了我一眼转身离去。
“丰先生,你认识那位调酒师?”司老上下打量我两眼问道。
“刚才在楼下聊过两句,他说做了两年一直在下面,很想上来看看,我就借花献佛帮他达成个心愿。”我隐满了调酒师和我订的互利协议,其它的据实说。
在我看来,现在的最佳策略就是“开诚布公”,我是赤脚的不怕穿鞋的,反正也没什么可藏着掖着的。而且没料错,吕老让我来,特别嘱咐我见见两位同门前辈,有什么状况他们应该会替我担待才对。
“聊过?”司老有点吃惊,“你刚才在司机大厅里?”
啊呀,露馅了。这不等于告诉他,我是从下面溜上来的。
“司老,他是散户门徒。”一年一次在司老身后小声说,“当然要和我们区分开来,轻易怎么肯上来。”
一年姐的话不知道算不算是自作聪明,居然还替我解释了。不过听着有点暗讽意味,好像在说,我是特意待在下面自持身份。
我再次听到“散户门徒”这四个字,开始瞎琢磨,既然是“散户”,那就是很草根的意思。还真是符合我现在的身份,在场的五个人,怎么看也就我一个草根吧,也的的确确是散户来着。所以我乐地接受这个称呼,绝对的量身定做。
“嗯。”司老点点头,没再在这问题上纠缠。
“丰先生,我猜你是第一次来吧。其实我们这并不是随意可以指定专用服务生的。”
这想必就是与牛共舞嘴里的所谓规矩。
“小帅锅。”平原游击队从地包天背后冒出来,伸手搭在我肩头,“你还真行唉,那是阴阳俱乐部会员才能享受的待遇,你想要就要,司大哥可真给面子呀。”
我暗笑:这女人狡猾狡猾的,这不替司老把话说满了,不管你什么规矩,肯定要给我破例。
“哈哈,阮大妹子说的是。”司老显然听出平原游击队在替我说话,“我也想过了,干脆就让丰先生当我们的会员就是了。这样水到渠成,别人也没话说。丰先生,你可别客气。”
“老狐狸。”平原游击队在我耳边很小声地骂了句。我假装没听见,心想:这就入会了,都还不知道这组织的来头呢。
“司老,不好意思。”地包天沉着声说,“丰言是‘海上花园’的会员,不方便再加入阴阳俱乐部了。”
我和司老都是一愣,怎么没人通知我,海上花园又是哪座庙?
“看我糊涂的。”司老也是老江湖,马上装老糊涂还咳嗽几声,“怎么忘了丰先生是你们保荐的来着。丰先生是上海人?”
“不是啊,我本地的。”
“那客居异乡一定不容易,不过上海是大城市,好地方。”司老感概万分,“早年我也一个人在外面闯,可老了还是要落叶归根啊。”
这哪跟哪啊?我什么时候搬家去上海了?
“司老,我就住在h市,没在外地。”
“那一定是常去上海出差。”
“没有啊,我在本地工作。去上海还是大学那会的事呢。”我刚说完,腰间剧疼,被平原游击队在身后狠狠掐一下。这手劲,肉肯定青了。我咬着牙没叫出来,回头瞪她一眼。
司老笑了,望着地包天,地包天面无表情地说:“材料已经递上去了,等他下次去上海签字就成。”
原来入会是蒙人,被戳穿了脸都不红一下,好脸皮。
“既然这样,丰先生是本地人,总要常来我们这玩的,就先入我们阴阳俱乐部吧。以后去上海,他要愿意,随时可以参加海上花园。我们这是自由会员制,注销很方便的。哈哈,就这么定了吧。”司老话说得滴水不漏。
“丰先生,别嫌我们庙小啊。虽然不比上海的海上花园和深圳的金龙门,但在全国范围内,阴阳俱乐部也是排在前十的,两千万身家的入会标准。”
我下巴差点没掉下来,别两千万了,两百万我也没有。王红红说黑色请柬的身价以千万计,果然没错。
我的身价,也就是个混进股经会这种“八千元俱乐部”的三、五千。先别说突然发现股经会这种小白领组织里,有三位同仁居然是“两千万俱乐部”的成员,这已经把我吓着了。而我竟然也跟着连升n级地“被入会”,我脑神经再大条,也知道完全超出了我的能力,这后面牵涉的东西恐怕是“原子弹”级的。
吕老啊吕老啊,你哪是让我来见同门、开眼界,分明挖了火坑让我跳。回头我要是吃不了兜着走了,和你没完。
我正想得手脚冰凉,只见与牛共舞领着那位调酒师上来,手里还拿着个文件夹。他把文件夹交给司老,自觉地站到司老身后。调酒师恭顺地立在离我们两米远的地方,这小子居然还偷偷朝我打眼色。
“伦家看见了,你和那个小帅锅竟然有一腿啊。”平原游击队在后面对我嘀咕,“爱情真是很美妙。”
我一口血差点没当场喷出来。
“曹盼。”司老翻了翻文件夹里的资料,把调酒师叫过来,“明天起你就跟着丰先生上班吧。好好干。”
跟着我上班?我自己打工的,跟着我喝西北风吗?司老把手里的材料给曹盼,曹盼双手接过,走到我身边交给我。
“给您调杯酒?”曹盼眼里闪着兴奋的光彩。
“好啊。”我没说话,平原游击队倒先吆喝起来,“我们这三个每人一杯,要调开心点的,别忘了问问司老他们要不要。”
曹盼没急着答应,而是看向我,一副唯我马首是瞻的样子。我有点不习惯,但还是点了点头,曹盼立刻忙活去了。
“丰先生,不妨先看看他的材料,其实你还可以选别人。”等曹盼离开,司老善意地对我提醒,“这两年一直把他留在下面是有原因的,他原来可不是做调酒这行的。”
我听出话里玄机,连忙翻开曹盼的资料要看个究竟。(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