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转过身见到卢翔坐在门边,这家伙真会选位置,门一开正好把他挡住。别说我落枕脖子不能转注意不到那边,就是不落枕刚才也发现不了他。
卢翔手里拿着本书,看来早到了一直坐着读书。我问他:“不是说开会吗?人呢?”
卢翔瞧我一眼,继续低头看书,嘴里不答反问:“你脖子怎么了?”
“落枕没见过?”
卢翔这人就是喜欢阴阳怪气,和他说话特别扭,我继续问他:“秦姑娘打电话给我,说大范要开紧急会议,会难道开完了?”
“大范确实要开会,不过是九点半,也不是什么紧急会议,一般例会。通知确实是让秦水冰通知,不过……”卢翔说到这拿着书,起身绕到我对面一本正经坐下。
明知道我落枕,还兜圈子,故意玩我?
“不过什么?照你的意思,我被秦水冰骗了?”我有预感是被耍了,火气开始上来。
我拉开椅子端坐,不友善地瞪着卢翔。其实想不瞪他也不行,腰、背、脖子都绷得笔直,一坐下脑袋就自动冲在前。
“你眼睛挺大。”卢翔不急不缓,答非所问。
“既然是九点半开会,你怎么在这?秦水冰难道把你也骗来了?”我觉得卢翔不对劲,但又一时想不出哪不对劲。
“我以前说过,在公司我们应该相互照应,对不对?”从我进来到现在,这家伙就没正面回答过我一个问题。我恨得牙痒痒,眼前这位仁兄的思路永远是猜不透、搞不清的,让我觉得自己很白痴。
“你别再这样不知所云,我火大着呢。”我“啪”地一拍桌子,气势是有了,可也震得自己脖子巨疼。
“不能动你就省省吧。”卢翔心平气和地说,一只手有节奏地敲打着搁在面前的书。
我瞄向他刚才读的那本书。那书的封面设计风格十分压抑,整体黑色调,一个大大的红色“赢”字印在中间,但刻画成滴血的造型,下滴的血构成“天下”两个字。书名就叫作《赢天下》,只看此封面马上让人浮想联翩。要赢得天下,绝对是个血淋淋的过程。
我再次望向卢翔时,他也正看向我。卢翔的眼神非常犀利,平时不觉的,现在被他盯着感觉很不自在。偏偏我头不能动,只能眼睛乱转,一时也不知看哪好,如此反而更难回避他的眼神。
“你慌什么?”卢翔收回他的目光,离开座位走到身后的窗口眺望,“这里风景不怎么样啊。”
“你到底什么意思?”没他盯着我松口气,可又有股说不出的心浮气躁,“这里不是风景挺好的。今天天阴,不然这个方向天好能看见翠湖。”
“要看翠湖天好可还不够,还要再高才行。”
“要多高啊?这都二十楼了。”
“四十楼差不多。”
“顶楼?你上得去吗?老总们的办公室。”
“呵呵,难道你不想有一天能从这看到翠湖?”卢翔忽然转过身笑着说。
我看看他,又看看桌上的书,心里一惊。这小子在想什么?开玩笑,我们算什么级别?部门经理都还没门呢。我想笑他,但不知为何就是笑不出来。
“丰言,这个世界没有不可能。”卢翔重新坐回他的位置,依旧用手指敲打着他的书。
我吐出口浊气,这人到底在搞什么?说得玄玄乎乎。
“你到底想说什么?少打哑谜。秦水冰那个怎么回事?你知道就告诉我,不想说就拉倒,回头我自己问她去。”
“不用那么麻烦,我让秦水冰帮忙,把你提早叫来的。”
“什么?你?”我先是惊怒,随即冷笑,“卢翔,昨天我找你帮忙,你给我半路掉链子,走得那个干脆。今天又开这种玩笑,你以为我吃饱了陪着你寻开心啊?还相互照应,你照应了没有?你以为看本书就真能赢啊。平时就看不惯你这样的,别给我来虚的,我眼里可揉不得沙子。靠!不说清楚和你没完。”
今天从被王红红吵醒开始,我心里就一直不爽,现在算是到了爆发的临界点,说出的话火药味十足。
卢翔对我的言语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不过他手上倒有所动作,翻开那本《赢天下》,里面夹着一张对折的a4打印纸,貌似用作临时书签。
卢翔把那书签打开,放在桌上慢慢推到我面前。
“嗯?”我拿起来看了一眼,“你什么意思?”
原来这是张病假申请表,确切地讲是一张病假申请表的复印件,内容是有关陶依慧本周病假的申请。
“你不明白?”卢翔身子有些前倾问我,“真不明白?”
虽然我明知道卢翔不会平白无故把复印件给我看,但我实在发现不了有什么不对劲。我把复印件拿近,一栏一栏仔细读下去。每一栏填得都没问题啊,如果说有什么特别,就是申请表的提交人填的是余燕。因为陶依慧周一出院,那时我请余燕代为请假。
代请固然不常见,可要说先例也不是一个两个了。就是讲这个申请完全是按规矩办的,章程允许的。而且从批示看申请已经生效,下面签字批准的是黄斌。黄斌作为市场部的二把手,批假条这个权利绝对有。
实际上,就请假而言,我们公司科长一级就能批。比如我们部,我直属科室的郭胡子就能批我病假,不用找部门经理张头过目。
难道是陶依慧堕胎的事漏了风声?余燕不至于是嘴没把门的人吧。既然有关侄女的名声,我当然先含糊其辞再说。
“不明白,白纸黑字,批也批了,有什么问题不成?”
“问题当然没有,可意思就多了。”卢翔煞有其事地说,“这表不正常。”
“别急,我免费分析给你听听。”卢翔一伸手阻止刚要张口的我,然后用手指指着申请表,开始一栏栏详细分析,“生个病很正常,请个假也很正常。不过这个表上却至少有三个不正常。”
我顺着卢翔的手指看去,他首先指在了病假天数上。
“公司规定病假超过三天就为长病假,长病假不但影响每月奖金,年终考核也受影响,所以一般很少有人会请长病假。如果请了长病假通常说明一个问题重病。”
这话在理,我原本是让余燕请三天的,大概她出于关心陶依慧请了五天。长病假这东西我有数,但我也不觉得余燕做错了。陶依慧的情况其实歇上两周也不为过。照理就身体而言,陶依慧年纪轻轻,吃好休息好恢复会很快。可我这不只是从生理角度上考虑,因为从心理角度上看,这次的打击她还要不少调整时间。
“一个流感就可能病两个礼拜,请个五天没什么吧。再说陶依慧是实习生,奖金考核什么和她又无关。”我尽量将事情轻描淡写。
“确实。”卢翔的认同叫我有些不解,我刚想再问,他话锋又一转,“其实呢,重病一说不是我认为的,而是公司认为的。因为公司几年前制度改革,弄了个员工福利政策。”
“唉?”我进公司时间也不短了,好像没听说过。
“这个我猜你肯定不知道,不过不怪你,通常很少有人请长病假,而且就算请了也未必有福气享这福利。”卢翔有些得意地给我解惑,“这个制度说实话基本就是摆设,肥工会不肥员工。”
怎么还扯到工会去了?
“我知道你想问工会,别急,听我讲。理论上公司认为请长病假的员工都是重病,所以要给予人性化关怀,公司方面应该出面探望再给些补贴,具体就是由工会办理的。我打听过,当初政策刚出台工会组织过好几次探望活动,专挑几个长期病假的。可探望结果都是笑话,三次探望探的人个个活奔乱跳。第一个是位高层董事的儿子,经常开病假陪女朋友出去旅游,反正富二代不在乎奖金,工会连人都没见到;第二个开病假外面接私活,那位奖金也不要,但白拿公司基本工资,两头吃;最后一个最神奇,一个老员工,开病假是为提早退休,据说病退后他的退休工资和工作工资差不了几个钱,他儿子又能赚,干脆退了带孙子。”
我下巴差点没掉下来,你卢翔倒有钱喇叭的潜质,这种八卦秘闻都能打听到。
“后来工会方面提出改革,形式主义就不要了,免得探起来大家尴尬,改直接发补贴,但要审核。这流程嘛,只要是长病假申请,要转一个副本给工会,工会收到后一个月,发书面通知向申请人要医生的病情诊断说明。年终审核后,确认重病会打笔营养补贴进工资户头,数目似乎不少视病情而定。当然实际上除非你在工会有人,要么是真得了他们内部流传的九症十病,不然肯定拿不到补贴。这补贴资金公司每年都会拨,工会顺理成章借打假截下大部分,张总的小金库不得了啊。”
“九症十病,有哪些?”我好奇。
“我知道什么艾滋、肝癌都算,总之是真得了基本也没命享。谁要愿意用这些绝症作假骗补贴,不服不行,他也该拿。”
工会那帮人够毒。中国人讲吉利,没事绝对不会给自己扣屎盆子。
“我现在了解了,不过你说那么多,还是没说和这表有什么关系?这表怎么就不正常了?”
卢翔笑笑,把手指移到申请表中间偏右的一个小栏上面。
这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