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多一手拿着酒瓶,另一只手托住腕子,站在酒杯前好整以暇,一看就是个有经验的老手。
秦富把手表摘下来,打算计时。三块九毛五忽然叫停,从兜里掏出他那山寨iphone。
“用我这个,自动计时秒表。”三块九毛五飞快地调节好演示给我们看,“最后十秒自动倒数。这样更刺激点是不是?”
他把iphone平放在酒杯边,一摁开始,果然iphone用机械女声倒计时起来。
“这东西挺有意思。爱疯是吧?”傅镇长走上前盯着看两眼,“听说高科技产品,有效率。老谈,我看空手干革命也是不行的,不如党委开会讨论下,响应江总书记的号召,要与时俱进啊。”
谈书记正夹菜,眼睛都不看傅镇长,接口说:“开会?对,后天要去县里开会,你要忙去不了,精神我回来传达给你。”
那位要烧公费,想让党委担责任;这边马上就来个经典的推手表演,南辕北辙,一推一挡很值得借鉴。傅镇长点头回应,两人等于各说各的交流了两句“废话”。
三块九毛五既然献宝,计时工作自然要交给他。不过多多多多益善瞪他一眼,应该是怪这小子多事,制造紧张空气,增加难度。
我估计三块九毛五也有点故意看戏的味道,照理我们是一伙,虽然献宝行为本身是活跃了气氛,但给自家人添乱,或多或少恼人心烦。三块九毛五八成是为那“千分之一”的便宜,求个心理平衡,免得感觉自己吃亏吧。
不出所料,刚开始的十秒,多多手速飞似的。从左到右,再从右到左,每次一点瓶口倒出少许,这样来回移动,又稳又快。眼看酒杯渐满,但计时器开始报数,多多明显紧张,不仅倒得慢上不少,手都有些抖。
当数到“2”时,多多干脆停手,任由最后一秒浪费。这也没办法,五杯酒都接近杯口,再倒就要靠液体的表面张力,让酒水拱出杯沿。这需要细致精确,一秒时间太紧迫。 如果听不到报数压力倒也罢了,而且人计数比较灵活,秦富和多多熟,加个一秒、两秒也说不定。现在电子计时,到点铃声大作,吓死人,万一倒洒几分,多拿进一杯得不偿失。
事实上多多已经完成得很漂亮,相信傅镇长他们无论如何都难以作得更好。这是我的直觉,大家都喝了酒,手脚和大脑的配合肯定不协调。而且阮大记者和花钱如流水显然也没玩过这游戏,这两人假模假样你推我让半天,居然谁都不上前。
“小阮,还是你来吧。这个我没玩过。”
“刘老师,没玩过才要来嘛。我给你打下手。”阮江华干脆一手一个酒瓶拿好,站到花钱如流水左后侧,意思是请他出山。
傅镇长、谈书记一瞧两人推让有了结果,马上一起力请,说“五子登科就是为秀才准备的”。花钱如流水这才勉为其难站起身,走到杯子边,可谓要足了面子。
花钱如流水伸出手,跟在后面的阮江华立刻将手里的茅台递上。花钱如流水接在手里掂量掂量,朝三块九毛五点点头。三块九毛五心领神会,重新调好计时器“一、二、三,开始”。
原以为花钱如流水会有样学样,没想到他的倒法和多多完全不同。花钱如流水总是把杯子拿过来贴着酒瓶口倒。刚坐下的多多看到花钱如流水如此,猛得站起,连说三个“你”又没声了。
亏他琢磨出这么个讨巧的法子,仔细想想确实不算犯规。最重要是这样可以借助瓶和杯的接触掌握平衡,不容易把酒倒洒。待二十秒一过,第一次玩这游戏的花钱如流水,倒酒的份量基本和多多持平。多多几乎完美的表演,没能达到应有的压制效果,可见花钱如流水还是挺有急智的。
傅镇长和谈书记在旁连声叫好,花钱如流水得意地大笑,口里还一个劲说:“献丑了,献丑了。”说完随手把酒瓶向边上一递,阮江华急忙又接过去。
我越看这个阮大记者越不顺眼,跟在花钱如流水身后亦步亦趋,一脸奴像。据说当初阮江华作水牛奶系列报道时,被人寄过恐吓信到报社,信里就一个大红“杀”字。也不知是被断了财路的运输司机,还是忌恨他,端人饭碗的黑心作坊搞得鬼。
但无论是谁,或真或假,报社都不敢掉以轻心,出于安全考虑,曾建议阮江华暂缓后续发稿。不过这家伙根本不听,干脆抱了材料,躲进一个谁都找不到的旅馆。吃喝拉撒住,闷在一处没挪过窝,寄稿子都在旅馆发传真,把本来三天一篇的报道,愣改成一天一篇。一口气连发五天头版,直接在全市轰动。他报道完后,又在那旅馆住了两周,才放心回家住。
这些原本是邻居李芳说给我听的,那时听李芳讲得那个精彩,作为他们媒体圈子里的内部新闻,把阮江华夸上了天。阮大记者在我心里整一个不妥协、不屈服的正义斗士形象。哪像现在,刚进来时还是鼻子长头顶,才多大工夫,就当起“狗奴才”了。
人有时候很奇怪,一旦先入为主有个印象后,忽然发现事实又截然相反。或者说一个伟岸的形象冷不丁变成了猥琐的形象,绝对有种想上前把人打一顿的冲动。
当然没等我真上去打,我的注意力已经被转移了。傅镇长站出来高声宣布:“来来来,现在进入第二阶段,‘金榜提名’。老秦,你来弄。”
秦富二话没说,走上前掏出打火机,“啪”地把两排十杯酒一起点燃。好家伙,这酒度数高,一点就着,蓝色火焰在酒杯口“突突”乱冒。
“好。”傅镇长大赞一声一指多多,“小冯,我来提名,点你这个状元。给你的小朋友们做个示范。”
多多多多益善笑说:“傅镇长,我是女生,我可怕的。”
说归说,多多依旧取过一杯,头一抬,一口闷下肚。我们看得目瞪口呆,这还烧着火呢。傅镇长大拇指高翘,也是拿起一杯,直接喝下去。这两人像是在演杂技,吞火表演。
“老傅,你别吓着人。这喝火酒要练的,不要胡来。”谈书记看我们脸色发白,乐呵呵地给我们解释,“你们别理他,点火其实是烧掉点酒精,降降度数,温温酒。我把后面的规则再讲讲,其实老傅是犯规了,这轮还是小冯倒得满,哈哈。这游戏分两步,第一步叫‘五子登科’,看哪方倒得满,倒得满的一方有权作‘金榜提名’。就是每个成员可以点对方的一个人拼一杯酒。双方喝过的人自然不用再喝,等所有人喝完,再来第二轮从头开始。不过就这样没什么意思,所有游戏有个规矩,酒量好的,在点对方后可选择连喝两杯。这时对方要接不下来就告此人出局。另外一旦连喝两杯,提名权要归对方所有。当然人数减少后,被重复点名是可以的,总之要喝完五杯。如此再三,先五子登科再金榜提名,什么时候一方人喝没了就算输。要注意,若是五子登科倒洒了那比较惨,对方少一杯,本方多一杯,一进一出,相当于多两杯。”
我搞明白规则,暗想:这个游戏的关键在两方面。第一是提名,提名方把对方能喝的先点掉,这样在提名权交换后对己方有利;第二就在于连喝的时机,连喝不仅是进攻策略,人数少时也相当于替己方人员挡酒。
一旦双方人数不同后,实际操作又有很多可能性。发明这游戏的人真行,我越细想越觉得有意思,。
“谈书记,你可说了。傅镇长犯规了,我不敢说他。哈哈,但你可要主持公道。现在还是换我们来金榜提名吧。”多多不放过任何有利的条件,用谈书记挤兑他们。
“老谈啊,你胳膊肘往外拐了。”傅镇长假意生气地说,“我们应该一条心嘛。”
“啊呀,瞧你说的。”谈书记拿起一杯酒走过去,拍着傅镇长肩膀说,“老傅,来,我敬你一杯,给你赔罪了。我们党政一条心的。”
“你这是糖衣炮弹,明明在斗酒呢,你给我灌酒干什么?不会是对方的卧底吧?”傅镇长很不给面子的回绝。
“哪能,你是老领导,我唯你马首是瞻,除了敬重还是敬重。”不知怎的,我听谈书记语气带着点生冷。
这两人说着说着居然动起真格,都是话里有话,可要真想听出些什么又找不到重点。记得看过篇科普文章,说人一旦酒喝多了,意识会模糊,心理堤坊崩溃,很多内心想法不受大脑控制,没有遮拦就表达出来,所谓酒后吐真言原因就在于此。
目前傅镇长和谈书记的言行应该就是这种情况。要说第一、第二把手不对路,其实也是正常,小到公司科室,大到政府机要都一样。像这两位,一听口音就晓得,一个本地人,一个外来户。地头蛇遇上过江龙,能有好吗?
在场所有人都发现不对头,多多多多益善赶快上前想岔开话题,祸根论说还是在她呢。
“谈书记,相请不如偶遇,您都过来了。这一杯就我和你干吧。我先干为净。” 紧要关头,一年一次先多多一步,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两人身旁,她说完拿起一杯酒仰头喝下。
一年一次这一连串动作干净利落,一下子把全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因为她那杯酒,火根本没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