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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归位·逼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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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他没有回来。

我想要去找沉悲,见他最后一面,向他忏悔。可是小厮们死死的守住府门,我踏不出一步。

“王妃,回去吧。”方伯的声音从身后传过来,带着低低的叹惋。

“我只是想见他最后一面,仅此而已。方伯,我承诺,无论能否见到沉悲,在天黑之前我一定会回来,你就放我出去行吗?”

“王妃啊,这是王爷下的令,没人可以违抗的,”察觉到我渐渐低落的眼神,他又道:“其实,其实王爷也是为您好,等王爷回来——王妃!王妃!”

我头也不回的回到自己的屋子,重重的关上门,从晨鸟脆鸣到日落黄昏,任是谁敲门,都无动于衷。

“王妃,您开门啊,该吃晚膳了,您这病刚好,无论如何,也不能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啊,万一您再有个好歹,且不说老奴罪孽深重,就是王爷,岂不是又要伤心死?”

我握住茶杯的手颤了一下,闭上双目,一滴泪从眼角划过:

北天,你带给我的是这辈子我都无法割舍的东西。可是,你就这么不信任我吗?

方伯看着渐凉的菜食低头叹息,察觉到身侧来人,抬起头——“王爷?”

皇北天摆手,示意他噤声。

“王爷,”他压低了声音:“王妃已经整整一天没吃东西了。”

透过纸窗,可以清楚地看到里侧佳人的烛影。皇北天的心莫名的安定,听到他的话,看着托盘里的菜食,那自以为已经被驱散的失落再一次笼罩。

“你下去吧。”

“是。”

深夜,一个纤小的身影爬上高高的围墙。

“什么人?!来、”守卫刚要高声叫喊,被从一侧出现的皇北天止住。

“王爷。”守卫低头。皇北天望着那熟悉的身影,心口上被钝器一下下穿凿。皇景浩在大殿上的话还回荡在耳边。

胡狼突袭了白城。

现在关佑已经快马加鞭赶往白城,自己也马上就要启程。据信者来报,他们来势汹汹,比三年前更甚。无量大师占卜国脉,沉默不言。

回来的路上,皇北天站在王府对面的酒楼上,俯视着熟悉的亭台楼阁,他知道,有一个人在那里,在那里等他。可是,此次非比寻常,大叶岌岌可危,此经一别,只怕再见无期。她已经承受了太多,宁愿她恨自己而远走天涯,也不要她再一次经历生离死别,背负一生的痴望孤独的活着。她这一生的痛苦太多,再承受不起的。

无颜,你走吧,不要再回来了。

若上天眷顾我能活着回来,天涯海角,定然会找你回来!

“开始准备吧。”

“是。”

我悄悄地逃跑出来了,回望整座笼罩在黑夜中的毅王府,心里竟划过一丝奇异的感觉,仿佛有一双眼睛再注视着自己。

似乎自己的逃脱,比想象中的容易。纵然心中有千万疑虑,但毕竟自己只是想了断心愿,一日就可以回去,想到这里随即转身向怡红苑走去。

凌晨的怡红苑人已渐稀。我进了里面,不时有三两人侧目惊叹。一个小厮前来道:

“姑娘,我们不接女客。”

“白翠呢。”

“白大姐她、”

“让开。”

小厮被眼前女子的气场震住,下意识的让开路子。

我沿着木梯而上,在最顶楼的雅间里看到正在卸妆的白翠,见到我她一脸惊讶。

“毅王妃、额,不,老板。”

“裘红衣来过吗。”

“老板她,不,红衣姑娘昨日来过一次,取了些东西晌午就走了。”

“她可曾说了什么?”

“没有,不过她的样子很憔悴,我从来没有见过像那个样子的红衣,她一向是个很高傲的人,但是,”白翠抿抿嘴:“总之,她的精神状态很不好,怎么,是出什么事了吗?”

“没事。”

“哎,老板、老板?”看着她离去的身影,白翠满腹疑惑。

站在清冷的大街上,失落感如影随形——等一下,百草斋!

我提起裙角奔跑着,我看到阳光逐渐打在脸上,我感觉到腿脚逐渐没有知觉,终于,当阳光完全的拥抱大地,我站在了百草斋的门口。

门虚掩着,里面已经落了一层薄薄的尘埃,看来已经是许久不曾住过人。我仿佛失了力气一般跌坐在地上。

日落月升,许多被时光尘埃掩埋的人事此刻竟渐渐清晰的浮现在眼前。

心内竟一片混沌。

当我再次头脑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站在了叶城的城门大街上,拥挤的人群似乎在观望着着什么。

“李婶儿,你这是在看什么呢,连摊子都不顾了。”

“哎呦,你不知道啊?大叶和胡狼又要打仗啦!听说呀,这次胡狼军队好像是施了法术,比三年前还要厉害,白城眼看就要守不住了!”

“不会吧,这么严重?之前怎么没听到消息啊。”

“这上边压着,谁敢说啊,这不也是实在压不住了,你想想,如果不严重,那毅王爷怎么会亲自去?还走得这么急,我看那,回来是难了!”

我顿时一个趔趄,险些倒在地上,被旁边的人扶住。

“姑娘,你没事吧?”

我使劲的推开人群,向城门外跑去。

“哎!怎么这么没有礼数!”

……

“忙死啊你!”

“没长眼睛啊!”

……

身后叫骂声不断,然而我已无暇顾及。

我站在人群里,高高的人海让我分不清楚。我爬上城楼,看到将要出城门的皇北天骑在黑色的高头大马上,那是他的新战马,域锥。

是了,他们说的没错,一定是有生死之战要发生,否则不会这样……不行,不可以——“北天!北天!”

我高呼着,挥动着手臂想要得到他的注意,然而嘈杂的人群将一切湮灭。我心急如焚的向城下跑去。

皇北天穿越城门,好似听到无颜的声音,他回头望去,只见城门内外人头攒动,他的心头一阵失落。他垂眸,也许这将是自己最后一次看到自己的子民,想到这里,他微笑示意,终是骑马离去。

当我跑下城楼,北天就在前方不远处,我高呼着要冲破人群,却被阻挡回来:

“北天!北天!我在这里,北天!”

我极力的想要挣扎出去追上他,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越走越远的身影,头顶的光变得眩晕,最终一片漆黑。

当我醒来的时候,裘红衣就坐在我的旁边,看到我醒来,她清冷的眉目挑了挑:

“你醒了。”

“我怎么会在这里?”

“你在城门口晕倒了,我看到你,就救了回来。”

“救我?你…不恨我么?”

“恨。”她停顿一下,眼睛望着窗外:“但是跟对沉悲的爱比起来,这些就不算什么了。所以,答应他的,我一定会做到。”她回过头,讽刺的看着我:“其实不用我去恨你,你已经够悲哀。”

我不解的望向她。

“你永远在犹疑中前行,永远在徘徊中失去。对沉悲是这样,皇北天是这样,甚至连对你自己都是这样。所以,”她冰冷的眸子直直的看着我:“你永远都在失去。”

我的心一震,仿佛悟到了什么发疯一样冲出去。被翻身而来的裘红衣拦住:

“怎么,你怕了?”

“让开。”

“你怕什么?怕失去那个王爷?我告诉你,他回不来了”——啪!

宣红的五指印浮现在她细致的脸庞。

我胸口起伏,大口的喘着气:“让开。”

见她不动,我绕过她急步离去。

“程无颜!”她从后面高声喊叫:“难道你没听说过怡红苑其实是天煞门的暗探所在吗?它搜集天南海北各种消息,再高价卖给那些有需求的人。即便是三年前天煞门已经被沉悲给毁了,可是它的功能还在。”

我转过身:“你想说什么?”

“据说,胡狼的首领耶律觉似乎出了什么事情,不仅性情大变,而且拥有使族人变得异常凶猛强壮的能力。”她看着前面女子越来越僵硬的身影冷笑:“他们有备而来,大叶却措手不及。”

“所以,皇北天这次,死、定、了。”

我的心有一刻停止了跳动。我倒抽一口凉气,转身头也不会的离去。

不会的,不会的….不可能的!

安静肃穆的皇家祠堂,无量冥神而坐,眼前浮动着三颗玄滴子,皇景浩一脸严肃的背着手站在一侧。

“皇上!”德福海进来,看到这一幕识相的放低音量,附耳低语。皇景浩极不悦,刚待说话,清脆的响声发出,三颗玄滴子落了地。无量睁开眼,仅看了一眼又合上:

“让她进来吧。”

得到无量的同意,德福海自知皇上必然会同意,看一眼皇景浩:“是。”随即缓缓退下。

不多时,一脸憔悴,眼窝深陷的苏烟出现在祠堂的门口。

“你来做什么。”

“皇上,胡狼为何会突袭我大叶?”

皇景浩凝眉:“国家机密你一等妇人也敢妄自揣摩?”

“耶律觉性情大变,胡狼军队异形突起是真的了?”

皇景浩顿时警觉的看着她:“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

“告诉我是不是?”

他的一双凤眼射出慑人的寒光:“说,你是从哪里知道的这些。”

“是真的了?”我如鲠在喉,泪水凝于眸间:“那,北天此去凶多吉少也是、也是真的?”

此话一出,皇景浩的身子也僵一下,只是片刻便恢复如常:

“是,他的血就该洒在守卫自己国土的战场上。”

“他是你的弟弟…”

他沉默:

“他是大叶的王爷。”

我后退两步,冷笑点头着:“呵呵,是,是啊,他是大叶的王爷…可是,可是他是我的相公!我的相公…”

“王妃,您不能怪罪皇上,这皇上的心里也不好受啊。”德福海过来安慰低语。我在他身侧饮泣。

我知道自己不该怪罪皇上,不该怪罪任何人,我只是不能原谅我自己,一意孤行,连最后一面都是争吵着分离。

滴落在地上的泪珠没有洇散开,它们仿佛被什么吸引,全部缓缓地聚到那玄滴子周边,瞬间吸收不见,与此同时,玄滴子的排列形状发生了细微的变化。

无量突然睁开眼,双眸射出两道白光!

“大师?”

无量缓缓的眨眼,眼中弱下来的白光若隐若现,他的声音虚无缥缈,在整间祠堂回荡:

“程无颜,如果你就是改变大叶命运的那个人,但是你可能会付出生命的代价以及三世灵魂的禁锢,你愿意吗?”

我愣在那里,皇景浩疑虑复杂的眼神射过来,我握紧了衣角:

“我愿意。”

“只要能救北天,我什么都愿意。”

“不,程无颜,你没有听清楚,我说的是改变大叶,改变整个大叶未来的国运。毅王爷只是大叶的一角。也许看完这些,你会有更深的领悟。”

他的手一指,我顿时闭上眼睛,画面却突如其来:

狂风中,皇北天一手执刀在高大的异族军队中厮杀,蔚蓝色的血液喷薄而出,赫赫的战袍盔甲上反射着令人胆寒的光芒,千百米外,动作一致的上万手指粗弩箭飞射而来,骤雨般射入血肉中,万箭穿心。

……

叶城的城墙上染满了鲜血,大叶皇城遍地血腥,整座皇城歌颂着血引之歌。如猛兽一般的异族人汹涌而来,他们茹毛饮血,生生将人心挖去,生吞活剥。他们挖开孕妇高耸的肚皮,饮食最鲜嫩的血肉。

……

“不…不…北天,不要杀了,快走…北天!”

“不,不要!”

皇景浩凝眉,看着眼前被称作程无颜的人‘苏烟’,胡言乱语,就好像经受了最痛苦的梦魔。

她,到底看到了什么?

“不——”

我大叫着睁开双眸,直到恢复了理智,惊恐仍未从眼中完全褪去。我粗重的喘息着,大汗淋漓。

“现在,你知道肩上的担子有多重了吗?一旦承诺,就决不能松开。”

刚刚那一幕幕在我眼前不住的回放,我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要冲破了我的脑海,我看到的不仅仅是大叶的子民,还有胡狼,胡狼族人的痛苦,他们的异变绝不是偶然!

可是为什么我会知道这些?

“程无颜,之前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老衲就算出你的命格与众不同,然而生死攸关,福祸相依,最终的决定还是要由你亲自作才能有效。”

“我愿意。”

无量眼中的白光散去,满是慈悲的笑容:“能告诉老衲为什么吗?”

“我看到了那些…北天战死在疆场,大叶遍地的血腥,胡狼的异变的痛苦,我、我看到这些,好像突然明白了北天征战的意义。”我抿了抿嘴唇:“是的,征战的意义。”

“我想,也只有这样做,才配的上他。”

无量点头。

“胡狼的首领耶律觉被封印,他的父亲带着十年的怨气归来,给整个族人下下了恶毒的巫咒,使他们的身体发生不可逆转的突变,而与远古异兽定下的灵魂契约更让他们如虎添翼。”

“这样一来,大叶本该必死无疑。但是他们忽略了一点。”

“什么?”皇景浩追问。

“就是你。”无量的眼神看向我:“每一届的守护胡狼族的大祭司都会和本届的大汗签下契约,生死与共,千百年前皆是如此,所以,即便是还没有定下契约,大祭司与自己的大汗都会有感知。而你就是守护耶律觉的新一任大祭司。”

“什么?”我吃惊的睁大了眼睛:“不、不可能的,我是中原人,更何况我并没有感觉到、”我忽然意识到在自己被美人蛊禁锢的时候那些零星的,模糊的闪现在眼前的片段。

“我说过,你的命格与众不同,你幼时可曾救下过一个不同的孩子?”

救、救下不同的孩子?——是了,八岁的时候,有一次我去林子里恰好看到水里有人挣扎,只是那时候还太小,紧紧摸到他一个手指他便被冲走了。

“他们真正的祭司早因意外而夭折,你是最后一个碰触他的人,理所当然你将成为他们的大祭司。

程无颜,你此生命运多舛,是福是祸还未可知。这样兴许也是一件好事。”

我沉浸在震惊中,万万没有想到这本细小而遗憾的事竟会改变我的命运。

“至于与耶律觉的感知,是因为你身为大祭司的天眼还没有打开,来,我现在就将你被封住的天眼打开,坐到我的面前来。”

我盘腿而坐,无量的一只手指点在我的额间,口中念念有词,不知多久,他突然睁开眼睛,竟是全白的眼珠!白色的极光透过的眼睛,射进我灵魂的最深处,异样的感觉愈加的明显,自己仿佛飘了起来,在空中游荡。

愈发多的画面涌入我的脑海,我仿佛经历了胡狼千百年的岁月历程,曾经发生的一切都历历在目,对胡狼族的怜悯与忠诚在血液中翻腾。我感觉到,耶律觉的气息。

当程无颜再一次睁开眼睛时,无量已经满头虚汗,而她的眉间则多了一条蜿蜒的,细小的红丝,更加的妩媚妖异。她的目光冷冽而纯净,周身透着磅礴肃穆的气场,与之前判若两人。

我如同经历了千百年的浩劫涤荡,心脏被沧桑缠绕:

“我知道救出大汗,破解巫蛊的方法。”

和宁宫一如往常。

龙涎香的烟从百鸟朝凤的香炉里缭绕而上,青烟袅袅。纹竹喂太后喝下最后一口药,盖好被子,将药碗放到托盘上,不由得叹气。

太后的身子是一天不如一天了,可是由于玉贵仪的事,皇上和皇后又已经冷落了太后多时,真不知道,太后还能有多少时间可熬。

她一出门便撞见慕容贺,忙的行礼,被慕容贺拉起:

“太后呢,可睡了?”

纹竹极喜:“没有没有,刚刚喝了药躺下,这些天,可是盼着皇上和皇后呢!”

慕容贺点点头:“我进去看看。”

“好好!奴婢先告退。”

慕容贺挑帘进去,顿时温香拂面,炉子里的炭火比自己宫里烧得还旺。

“太后,贺儿给太后请安。”慕容贺行礼。

床上的太后有些惊讶的看着她,几分欣喜几分忧,缓缓道:“今儿怎么有空来了?哀家只当是忘了还有我这个太后。”

慕容贺垂眸:“太后严重了,只是近日胡狼大举进攻大叶边城,战事吃紧,才少了空闲,望太后见谅。”

“战事吃紧?”太后松弛的脸上褶皱更甚,她思索一刻,轻轻靠在后面的垫枕上:“既是这样,此刻你来这里做什么。”

“皇上命臣妾来向太后借一件东西。”

太后警觉:“什么?”

“蛇簪。”

太后被子里的手轻轻一抖,沉下一口气:“你这是在要我的命。”

慕容贺略抬起身,在她的耳边吐气如兰:

“老而不死是为贼。”

太后瞳孔骤缩,血气上涌,她冷笑道:“呵,好个慕容贺,好个大叶的皇后!竟敢说出这等忤逆的话来,不怕哀家让浩儿废了你吗?!”

“贺儿说过,贺儿是奉皇上之命来的。”

“不可能的,浩儿是哀家一手将他推上当今的皇位,没有哀家何来的他的今日?他绝不会这样做。”

“那玉贵仪呢。”慕容贺突然抬起眼眸,略带哀愁的大眼睛没有一丝情感的波动,却又让人感觉是在隐匿着什么:“没有当年一心护主的玉贵仪,皇上今将何在,毅王爷今将何在,太后又将何在?可是,你却把她逼死了,不是么?”

“你在怪我?”太后不解的看向慕容贺,道:“逼死玉容的不是哀家,是镇南王,或者,是整个大叶也说不清,你要知道,有些事情,比命更重要。”

慕容贺微微勾起唇角:“原来太后懂这个道理。”

太后猛地转过头来,眼神凛冽,继而笑道:“原来你在这里等着哀家。”

“不敢。”

“不敢?”太后啪的将手中的常念佛珠甩在了她的脸上,即刻出现了宣红的浅印子。

“你给我滚出和宁宫。”

慕容贺沉默着坐在那里。

“哀家让你滚,你没听到吗。”

“太后,贺儿说过,贺儿是背负着皇命而来的,没有完成皇命,贺儿不能离开。”

太后看着她,清明的眼睛变得浑浊,闭上眼睛,长长的哀叹。(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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