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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体育老师曾经在心理辅导课上说,当一个人遇见灵异危机时,第一件事不是逃跑,而是问自己:你究竟恐惧的是什么?

是电视里爬出的贞子,还是僵尸血淋淋的尖牙?当你想好答案以后,不妨再问自己,为什么会怕僵尸的尖牙?具体害怕的是牙齿的什么部位,是臼齿?犬齿还是智齿?不妨再进一步想,僵尸也会长智齿?他们也会疼吗?也会一边捂着腮帮子一边追逐活人吗?再比如贞子,电视关掉以后,她还会出来吗?如果把电视放在高处,她会掉下来吗?如果把电视对着墙,她会撞头吗?

你问的问题越多,就会发现你的恐惧越少。恐惧来源于未知,而很多时候未知只是因为我们太过惊慌而忘记去思考。当理性开始发挥作用的时候,你就会发现,很多可怕意象根本不足为惧。

之所以在脑海里回忆起这些话,是因为我发现,在这个狭窄的货仓里,这些真知灼见毫!无!用!处!

纵然我有理性,但心理上的恐惧却无法屏蔽。当那个棺材模样的盖子慢慢被掀开时,我手里捏着两个无线电台元件,僵直在原地,巨大的恐惧灌满了整个身体,完全不知该如何反应。

棺材里睡的是什么?巨大僵尸?还是沉睡的绿毛粽子?我的脑海里飞快地运转着,不知该把自己变成一株豌豆,还是变成三闾大夫。

盖子又掀起了一点点,从缝隙可以看到里面的一抹白色。我还没看清楚那是什么,白色一瞬间扩大了,迅速填满了整个缝隙,甚至还溢出来一点凝结在边缘,散发出一股刺鼻味道。那番景象,就好似一个藏在箱子里的巨人橹管时达到了*。

我眉头一皱,壮着胆子过去,伸出指头去触了触,发现这一片泡沫状的白色触感很柔软,像是聚苯乙烯泡沫塑料。我知道在国际运输业里有一种自发泡沫缓冲剂,放置在易碎货品四周,几乎不占空间。一旦发生撞击,缓冲剂会迅速膨化凝结成泡沫塑料,填充到每一条缝隙里去,来缓冲对货物的冲击。我以前接触过公司的物流,对这些略有了解。

估计刚才飞机在做小角度机动的时候,这个箱子被震动了一下,于是这些缓冲剂被触发,把盖子给拱起来了。我想到这里,松了一口气,觉得自己纯属杞人忧天。同时我又有点好奇,伸手去抬盖子,却发现边缘被缓冲剂粘出了,不用撬棍很难弄开。

我正打算四处找撬棍,忽然一拍脑袋暗暗骂道,我到底在干什么呀!这不是我应该做的事。那箱子里有什么东西,跟我有什么相干?我的责任,是尽快与外界取得联系,而不是像个八卦记者一样四处挖掘。

我把视线从箱子上移开,打算先把无线电台组装好。这东西是模块化结构,组装难度不比乐高麻烦,我好歹也是个工程师,连猜带蒙的,都给拼凑上了。可是很快我发现,有一个严重的问题。

蓄电池没了。

我仔细在包装箱里找了几遍,还是没找到。蓄电池这种东西,无论是放在电单车上还是电台里,都很容易丢失,这种援非物资经常会被当地人上下其手。姜维百密一疏,把这种可能给忘了。

这时候,头顶的气密门传来砰砰的敲击声,小空姐在上头喊:“马先生你上来吧,已经安全了!”

安全?我在心里苦笑,他们不知道,大危机才刚刚开始呢。

小空姐又喊了一声,我只好无奈地打开舱门,顺着梯子爬上去,看能不能在客舱找到替代品。我爬上来以后,看到小空姐和刘挖挖的表情都很放松,眉宇间没了刚才那种紧张。

"黑人兄弟的尸体搞定了?我问。

“嗯!很漂亮的一个机动,直接就从襟翼上被甩出去了,小鸟球!”刘挖挖双手摆出打高尔夫的姿势,虚空一挥。我走到舷窗往外看去,机翼上已经看不到那熟悉的红色身影了,略微松了一口气。至于它是掉到乞力马扎罗山顶跟豹子作伴,还是掉到肯尼亚草原上被狮子吃掉,就不是我关心的问题了。

“你就是小马同志吧?”

我身后传来一个浑厚的声音。我连忙转身,看到一个身材高大的老人站在身后,他穿着一身和姜维一样的航空制服,一副木质黑框眼镜,还留着花白的络腮胡。

小空姐笑嘻嘻地说:“这是我们机长,叫祝佳音。”

机长笑眯眯地向我伸出手:“小姜跟我说了,朋友你关键时刻见义勇为,是个好公民,我想当面致谢。”我跟他握了握手,脸上勉强在笑,心里却惊骇到了极点。

祝佳音现在已经被黑鬼上了身,他跑到后舱,那么姜维肯定是出什么岔子了。而刘挖挖和小空姐其中一个人是内鬼,我没法跟他们说出真相——也就是说,现在的我,是孤军奋斗。

这架飞机上,只剩下两百具尸体不算我的敌人……想想就让人沮丧。

“姜维呢?”我问。

“按照规定驾驶舱是不能离开人的。不过小姜一个人能应付,他的技术很好,我们要信任年轻人,给他们机会,让他们成长。”祝佳音慈祥地说,像是个循循善诱的生活辅导员。他拿起一瓶香槟酒:“来,咱们喝一杯,好好庆祝一下。”小空姐从工作间拿出几个玻璃杯,每杯都倒了一点。那香槟是鲜红颜色的,好似鲜血。

“让我们同舟共济,顺利回国。”祝佳音举起酒杯,我没办法,只好跟其他两个人一齐举起,互相碰了碰。不过我只是沾了沾唇,这酒我可不敢喝下去。刘挖挖倒是不客气,一饮而尽,还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唇,开口嚷嚷道:“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你说这同一趟航班喝酒告白,得修多少年啊?”小空姐一脚踩下去,踩得刘挖挖惨叫连连,她的脸色却变得绯红。

“您是一直负责这趟航线吗?”我斟字酌句,想套出姜维的下落。祝佳音似乎很喜欢这个问题,他挥动着手臂说:“我一入伍,就飞特种运输,这都几十年光景了。我的青春和热血,都奉献给这个事业。随便说出个什么任务,就够写本小说的。不是我摆老资格,我为国家运过的怪东西,比你们玩魔兽刷的日常都多。”

“给我们说两件吧?”小空姐瞪大了眼睛,一脸期待。

祝佳音摆摆手:“不能说,不能说,有纪律。”他看小空姐撅起嘴来,为难地摸了摸头:“要不这样吧,圣诞节快到了,我就给你们唱首圣诞歌当祝福。别看我现在这样子,年轻的时候,可是块文工团的料子哟。”

其他两个人一齐鼓掌叫好,我却寒毛倒竖,无论如何也得阻止他唱出来。赶尸铃一摇,这两百多具尸体不定会出什么乱子。我迅速扫视,发现在过道的地板上摆满了电线,这应该是刘挖挖刚才赶尸时还没来得及收起的线材。

我端起酒杯朝前走去,装作被电线绊倒,哎呀一声,一杯红酒全洒在了祝佳音的胸前。为了装的真实,我一下子扑倒在地,表现的极为狼狈,就连因扎吉都挑不出什么毛病。等我再爬起来,看到祝佳音的胸前渍出一大片红色,好似中了枪伤。我赶紧道歉,祝佳音大度地挥了挥手:“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年轻人摔跤,很平常嘛。”

我表面装作很平静,可心思却活络起来。我刚才倒地时,看到许多僵尸的脚踝都接上了铜线,然后这些铜线都连接到了一块蓄电池上,这是刘挖挖刚才赶尸时摆的电路。我想如果有这块蓄电池,说不定能启动无线电台。

“机长,我还有套备用制服,先给你换上去吧。”小空姐嗔怪地瞪了我一眼。祝佳音招招手:“来来来,小马同志,喝完了这杯再说吧。”这次我躲不过去,只得硬着头皮喝了一口。

才入口几滴,我咣当一下,晕了过去。等我再度醒来时,发现自己被绑在了座椅上,被安全带和缚仙索捆了个结实,脑门痒痒的,估计还抹了把朱砂泥。祝佳音和刘挖挖盯着我,神色都很严肃。

“喂……你们这是做什么?”我扭动身躯。

祝佳音一改刚才的慈祥,背着手严厉地问道:“小马同志,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登上这个航班?”

“我不是说过了吗?我在机场碰到商务参赞,从他那里弄到的许可,想赶回国去开会。老刘,你刚才不是说,我是因为八字命硬,才被允许登机的吗?”

刘挖挖冷笑着扔过来一张纸:“我刚才重新算过你的八字了。你八字的命根本就不硬,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不是你有问题,就是你的身份有问题。”

“好吧,其实我不是亲生的,这个故事得追溯到文化大革命……”我想拖延时间。八字四柱什么的,我不懂,看刘挖挖的表情不像是骗人。现在回想起来,商务参赞只拿到我护照上的出生年月日,就欣然允许我登机,确实透着点蹊跷。

这时小空姐从我身后走过来,一脸兴奋:“我刚才下去货舱查看过了,有一台无线电设备,刚组装上。”三个人一起转向我,表情意味深长。我现在真是百口莫辩,只得开口道:“姜维呢?”

刘挖挖冷哼一声:“你叫诸葛亮来也没用!”

祝佳音问小空姐:“你还有什么发现?”小空姐想了一下:“有一个木箱子被撬开了一条缝。”祝佳音吩咐道:“刘总,你跟她下去帮忙弄开箱子,看看小马同志到底藏了些什么东西。”刘挖挖跟着小空姐再度爬了下去,祝佳音当着我的面踱着步子过去,“咣”的一声把气密门关上,又把餐车推到上面去。这个门是向上开的,被这么一压,底下的人便无法开启了。

“马先生,圣诞快乐。”

祝佳音的声音变了,他的脸变得狰狞,印堂开始发黑。他摸摸自己的额头,自嘲地笑道:“按照你们中国人的理论,印堂发黑是要倒霉,这对我们黑人,可真是*裸的种族歧视。”

“你到底是谁?”这种时候,我反而冷静下来。

“你难道不记得我了?”祝佳音的脸色变得更黑了。

我盯着他的脸,慢慢浮现出一张脸庞,不由得大叫道:“你,你是那个办事员!”

我在出发之前,有一个黑人办事员告诉我有包机可以回北京,我才踏上了这一趟诡异之旅。祝佳音看到我想起来了,欣慰一笑:“不错,正是我。”

“买通了商务参赞让我登机的人,也是你吧?!”

“不,我买通的,是他的助手。商务参赞不懂算命,我让那助手算出错误的八字,这才让你顺利登机。可惜我爬上飞机以后,发生了意外事故,只好以如今这副面目与你相见。”祝佳音做了个遗憾的手势。

“为什么是我?”

祝佳音咧开嘴笑了:“我可不是电影里的反派BOSS,什么事情都要在最后时刻说出来。我现在只想在这客舱里高歌一曲赶尸人之歌。我在飞机外唱了很久,在驾驶舱唱了很久,现在终于可以在客舱里唱给你听,唱给他们听了。”他回过头,冲着那些尸体比了个轻佻的手势。过道上的线路已经重新接驳过来,每一具尸体的脚踝都缠上了电线。

祝佳音伸开双臂,右脚踩着古朴的鼓点,放声歌唱:“Jumping through the road”。

座位上的尸体都躁动起来。

“In a cor-pse open grave”

小桌板和安全带噼里啪啦地纷纷弹开。

“Over the fields we go”

空调的风口吹出了阴森森的风,尸体们从座位上站起来。

“Screaming all the way”

尸体们纷纷迈着僵硬的步子走出座椅,站去过道。

“OH,Jingle bells,jingle bells,Jingle all the way”

尸体们在过道站成了一排,跟随着祝佳音的节奏一起跳起来。祝佳音原本的相貌变得模糊不清,整个五官都快扭曲成了漩涡。黑人的节奏感本来就是最强的,他赶起的尸体,行动起来也极具节奏,比普通赶尸匠带的那种僵硬尸体更为鲜活。

整架飞机因为这整齐的舞步而开始颤抖起来,左右剧烈地摇摆着。

“颤抖吧,你们这些混蛋!我要让你们看看,谁说黑人不可以赶尸?我赶的尸体,是最优秀的!”祝佳音尖叫道。他带着尸体走过我的身边,朝着后舱的舱门走去。

听起来这里面隐藏着一个悲惨的故事,但我已经顾不上这些了。看他的驾驶,是要强行把舱门打开,带着尸体跳下去。姑且不说那两百具尸体,单是高空开门内外压失衡,就会要了整个飞机和我们的命。

我在这疯狂的舞动中,只有一件事情好做。我用唯一能活动的右手,用力扳动座椅开关,整个座椅“砰”地一声,重重地砸到了后面的厕所墙壁。厕所的门一下子弹开,里面藏着的三具尸体噼里啪啦地滚落出来,挡住了祝佳音的去路。

祝佳音楞了一下。趁这一愣神的机会,我咬破舌尖,吐出一口含了血的口水在那三具尸体上。

刘挖挖说过,如果赶尸的时候碰到新死的厉鬼,就很容易撞煞,甚至可能撞出湘西尸王。这架飞机的座位并不是特别满,可他却将这三具尸体单独搁在厕所里,还不允许我把坐椅靠后,说明这三具尸体很特殊。我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赌一赌。祝佳音在后舱呆了那么久,他的煞气已经聚积的差不多了,只需要一个契机,尸体就能变成湘西尸王。

我赌对了,也赌输了。

那三具尸体缓缓从地板上爬了起来,姿态与寻常尸体大不相同。祝佳音的煞气与我的血水,再加上它们本身的特殊性——虽然我不知道那是什么——让它们发生了变化。

但毕竟这是三具尸体,平摊了煞气,所以变化还不足以让他们变成湘西尸王,只能变成小王。

它们苏醒以后,凭借本能扑向距离它们最近的物体。一个小王冲向我,另外两个冲向祝佳音,直直撞向他的胯下。已变成黑人的祝佳音猝不及防,那一副皮蛋登时被那一对小王给毙了,痛苦地弯下腰去。三只鬼纠缠成一团,难解难分。

第三只小王力大无穷,一下冲撞就把我的座椅撞毁。我摆脱束缚以后,几下翻滚堪堪避开小王的攻击,俯身飞快地抄起蓄电池,掀开气密门跳入货舱。失去了电力的维持,那些原本在前进的尸体都停止不动了,场面更加混乱。

刘挖挖和小空姐只听见天花板传来踏步声,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正焦虑万分。看到我跳下来,两个人都犹豫了一下,迎了上去。他们已经意识到,真正的罪魁祸首是祝佳音,对我自然面露愧疚。

我把蓄电池接上无线电台,一边调试一边用极快的语速说:“祝佳音被黑鬼上了身,现在正跟三个小王打的热闹,我们快和地面取得联系,然后跳伞离开,我记得货舱里有几副降落伞。虽然这么高跳下去很危险,但总比跟飞机一起坠毁强。”

“姜维呢?”小空姐哭着问。

“祝佳音没说,但我估计,可能是殉职了吧……”

就在这时,刘挖挖拍了拍我的肩膀:“老马,我不能走。”

“为什么?”

“我必须把这两百具尸体一个不少地赶回去。我不认识它们,也不知道来历,但这是组织交给我的任务。我是赶尸匠,也是国家公务员。”刘挖挖把衣服敞开,露出胸口的国徽,一脸肃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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