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泽一口接一口抽烟, 司杰受伤后,没在社里的医务中心治疗, 坚持要回家养伤, 他家里充其量有个hp室, 汤泽觉得奇怪,那家伙像是在掩饰什么。
田绍师坐在他对面,放轻了声音:“社长?”
汤泽回神:“啊,你说什么?”
“社长,有句话……”田绍师观察他的脸色,“不知当讲不当讲。”
汤泽掐熄烟蒂,靠向椅背,摆了摆手,让他讲。
“听说骨骼研究中心的四号库借了两千具壹型列兵骨骼给伽蓝堂?”
汤泽点头:“小琢有正经用处。”
田绍师皱眉:“社长!”
汤泽终于拿正眼看他。
“岑琢说到底是伽蓝堂的会长,”田绍师一副忠心耿耿的样子, “他们还在和染社南北分治, 我们怎么能轻易借兵给他?”
汤泽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你说这些, 唵护法跟我念叨过八百遍了。”
唵护法就站在他身后, 小巧的黑色骨骼,仿佛一尊无心无眼的雕像,让人注意不到他的存在。
“社长,两千具骨骼虽然不多,但也是研究中心一年骨骼产量的三分之一……”
“绍师,”汤泽打断他,“小琢是我的亲弟弟。”
田绍师空张着嘴, 剩下的话堵在嗓子眼儿里。
“我对他的爱,还有亏欠,”汤泽的眼神锐利,像是一把刀锋、一粒子弹,“比这个染血的江山,要重得多。”
田绍师垂下眼睛,他没想到,这对兄弟之间的感情这么真,真得针插不进水泼不进:“社长,如果坐视伽蓝堂不管,染社未来恐怕会失去这个江山。”
汤泽笑了,好像这话多可笑似的。
田绍师背上的汗毛竖起来。
“绍师,老脑筋该改改了,”汤泽点上一支烟,“小琢说得对,染社的未来不只是眼前这片江山,那两千具骨骼是去兰城保家卫国的。”
田绍师瞠目,高级干部会上岑琢那套幼稚的理想主义,汤泽居然听进去了,非但听进去,还要付诸行动?
“社长,就算是亲兄弟,分别十年,脾气秉性也变了,”田绍师从椅子上起来,“从伽蓝堂在大兰夺取持国天王号那一刻开始,他们就是染社的敌人!”
“说起持国天王号,”汤泽不着痕迹地岔开话题,“追踪定位显示已经从外海进入裳江流域,很快会到江汉,我亲自去港口接收,让天下看看,染社和伽蓝堂没有隔阂。”
田绍师马上说:“我建议在下游的黄州先做一个全面检查,确定没问题再入港。”
“我问过小琢,那艘船上什么都没有,”汤泽透过薄薄一层烟雾看着他,“我不希望一艘空船影响我们兄弟之间的感情。”
田绍师没再说话,瞥一眼唵护法,躬身离开。
汤泽悠悠吐出一口烟,偏头问须弥山:“你看他像卧底吗?”
一片荧蓝色的场波规律浮动:“我知道谁是卧底,没什么像不像的。”
汤泽笑了:“就是不肯告诉我。”
“有些事,”黑色的心脏徐徐旋转,“先知道就没意思了。”
汤泽舔一舔干燥的嘴唇:“那他刚才说的话,有道理吗?”
“哪一句?”
“如果坐视伽蓝堂不管,”汤泽眯起眼睛,转动椅子望向窗外,“染社未来会失去这个天下。”
须弥山短暂沉默,毫无感情地说:“有道理。”
汤泽的眉头一跳,倏地,把烟在手心碾灭。
田绍师从总部大楼回江北,上楼到小书房,钟意穿着便服坐在桌边,正摆弄着一个金属盒子,明艳的目光投过来:“怎么样?”
田绍师显得忧心忡忡:“挑拨离间没有用,汤泽根本不听。”
“你怎么了?”钟意注意到他的不安。
田绍师先是沉默,然后说:“总觉得……汤泽好像怀疑我了。”
钟意迅速思索,笃定地说:“我们没有破绽。”
“但是司杰的事……”田绍师眉头紧锁,“我们两个分社长之中,他翻车了,汤泽恐怕会怀疑我是卧底。”
“不会,”钟意打消他的疑虑,“江汉决战的时候,你还不是分社长。”
田绍师想了又想:“我现在都怀疑汤泽是不是诈我们,根本没有这个卧底。”
“哥,你太紧张了,”钟意拿出他纵横沙场的狠劲儿,胸有成竹地说,“汤泽会死在我们前头。”
“希望吧,”田绍师脱掉西装,“持国天王号会直接进港,汤泽不打算进行检查。”
“查也查不出什么,我亲手改装的,”钟意笑着,翻开金属盒的盖子,一汪荧蓝色的磁场溢出来,在封闭的书房里无声震荡,“持国天王号入港之时,就是汤泽的暴死之日。”
“明后天,”田绍师说,“把白濡尔、丁焕亮这些人拢起来开个会,毕竟要动手了。”
“哥,”钟意放下盒子,“你用不用先回迎海避避?”
田绍师摇头:“这种时候,走也不安全。”
“我让鲸海堂北上护送你,湛西组提前三百公里迎接,到家后你也别掉以轻心,吃的、碰的、周围的人,不是我交代那几个不要接触。”
田绍师摘下眼镜,哈一口气:“没事,你别瞎操心了。”
钟意漂亮的眉毛挑起来:“我不操心行吗,你这人打仗不行、耍心眼不行、玩弄权术更不行,要不是我在背后撑着,就江汉这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你早死了七八十遍了。”
田绍师擦眼镜的手停下来,哭笑不得地看着他:“我好歹是个分社长,没你说的那么糟吧。”
钟意斜他一眼,满满的“你以为呢”。
田绍师不置可否。
“你糟不糟我懒得说,习惯了也还行,”钟意耸肩,“反正你给我注意好自己的安全,不管有心还是无意,谁要是把你动了,”那张艳丽的脸陡然凶狠起来,“我灭了他全家。”
田绍师拖把椅子到他面前坐下,没戴眼镜的眸子很温和:“钟意,你对我有点太好了。”
钟意看傻子似地看他:“田绍师,你失忆了吧,”他修长的手指戳着他的胸口,“当年要不是你,我连穿骨骼的机会都没有。”
田绍师低下头,腼腆地笑了。
“是你把我从成沙带出来的,”钟意搭着他的肩膀,“没有你,就没有我今天。”
“好了,过去的事不提了,”田绍师戴上眼镜,看向他手里的金属盒,那个宇宙般的场波形态,和汤泽的须弥山纤毫不差:“它有没有说什么?”
“没有,”钟意撇嘴,“三年了,它再没开过口。”
“我到现在都不敢相信,”田绍师不自觉压低声音,“梅针箭给的这个东西,居然是另一个须弥山。”
那是三年前,江汉决战刚结束,田绍师还只是汤泽身边的一名普通干部,和钟意一起负责照顾双目失明的梅针箭。
在战后临时的小房间,梅针箭的东西乱摊着,其中有一个怪异的金属盒子,平时就放在枕边,那天不知道怎么了,被田绍师不小心打开。
那次,是他和钟意第一次见到这种神秘的场波,一圈圈涟漪般扩散,不仅如此,盒子里还有一个陌生的声音,突如其来地说:
“窈窕娘钟意,你是未来天下的争夺者,三年后的初冬,迎海会有一场大战,此战之后,染社将不复存在。”
田绍师一直以为这是个玩笑,直到他在汤泽的办公室见到了一模一样的须弥山,而一年后,当他和钟意正式入主东方分社、驻地就在预言中的迎海时,他才真正相信了那个盒子的话。
钟意扣上金属盒:“当年洛滨制造须弥山,不是一次就成功的,这是众多残次品中最接近完成的一个,狮子堂攻破07师时,梅针箭从江汉带出来,汤泽手里那个如果是甲字,这个就是乙字。”
“得须弥山者得天下,”田绍师说,“今年就是第三年,天下会像一颗熟透的果子,从染社这棵大树上落下来,掉进我们手里。”
钟意把乙字须弥山卡进书桌金属抽屉下面的缝隙,站起来:“我得亲自去趟港口,确认一下持国天王号的泊位。”
田绍师送他到别墅后门,钟意不常回江汉,认得他的人不多,把帽兜一罩就出门了。
任何人都可以进港口,但上泊位要有专门的签批书,钟意隔着一段距离站在护栏外,把停靠线、登船甲板、遮阳棚的位置,包括五百米内的火力配置全部记在心里,头脑中快速形成一副图像,然后转身出来。
在港口闸门的阶梯上,他不经意看见一个白生生的男孩,抱着膝盖坐在地上,委屈巴巴地生闷气。
贾西贝也是来看泊位的,岑琢给他弄到了两千具列兵骨骼,要用多闻天王号运到兴都,从兴都往西走陆路到兰城。今天是装船日,他只想远远地看一眼,没想到刚进闸门,就被巡逻的工作人员赶出来了。
看着他,钟意就想起十五六岁的自己,也是这样可怜地抱着膝盖,被那些“阳刚”的男孩子揪着头发,争先恐后地骂“娘娘腔”。
“你怎么了?”他走过去。
贾西贝抬起头,水汪汪的眼睛,小嘴巴,局促地站起来,摇了摇头。
那个怕生的样子,和六七年前的自己如出一辙,钟意关切地问:“挨欺负了?”
贾西贝瘪着嘴,吸了吸鼻子:“我来看船,他们不让我进,还欺负人……”
小时候在成沙,钟意也经历过这种事:“他们说不好听的了?”
贾西贝点头:“他们说我不男不女的,是可疑分子,还说我这样的人不能进码头,不吉利……”
钟意瞪了港口控制中心一眼:“别理他们,”他拍拍贾西贝的后背,“这些人,都是软的欺负硬的怕。”
他的手劲儿很大,拍得贾西贝挺直了腰杆,眨巴着眼睛看他,宽大的帽兜下有一片阴影,阴影里是一张少见的美人脸:“妈呀,大哥哥你……长得真好看!”
钟意连忙拽了拽帽兜,别过头。
“大哥哥,谢谢你,”贾西贝不好意思地对着脚尖,“我不难受了。”
“嗯,”钟意含混地应一声,擦过他,“走了。”
“哎大哥哥……”
贾西贝看着他一闪,融进人流不见了。
那么明丽的人,举手投足却没有一点女气,再看自己,贾西贝一扭腰一跺脚,下决心要改掉这身坏毛病。
他甩着大步回到莲花座,远远的,看见元贞站在岑琢门外,蹑手蹑脚溜过去,突然扑到他背上,调皮地叫了一声:“嘿!”
“嘘,”元贞朝他竖食指,“逐哥在里边呢。”
贾西贝赶紧捂嘴,小声说:“又吵起来了?”
元贞让出位子,让他听,贾西贝把耳朵贴在门上,听见岑琢的声音:“……再让我发现一次,你给我滚出江汉!”
哎?贾西贝赶紧拉元贞,元贞无奈地说:“逐哥开拟态跟着岑哥,被发现了。”
“啊?”贾西贝先是惊讶,然后想到什么,脸唰地红了,“逐哥怎么那么笨,开拟态还能被发现?”
屋里逐夜凉说:“那个拘鬼牌不是要给你开屏吗,”他冷哼一声,“还说晚上来找你。”
“所以你就大晚上在我床边坐着?”
贾西贝和元贞对视一眼,真替牡丹狮子丢人。
岑琢接着吼:“你不知道你离我半径三米以内,我这条胳膊就有感觉吗?”
原来是这么被发现的……
“你明知道我和戴冲屁都没有,”这种时候,岑琢可以提白濡尔,提自己的憋屈,但他没有,很硬气地说:“咱俩的事,少扯别人。”
然而逐夜凉的语气里却有几分卑微:“可你们有过。”
屋里陡然安静,片刻,岑琢问:“有过什么?”
逐夜凉不说话,岑琢被俘的时候,戴冲的那些暗示,他一直想从cpu里抹掉。
咚地一下,是鞋子踢在金属板上的声音,“我问你,我和他有什么!”
逐夜凉的声音不大,贾西贝和元贞听不真切,好像是说:“我不能给你的……身体上的快乐。”
屋里屋外同时死寂,几秒种后,岑琢的咆哮破门而出:“谁和他有什么见鬼的快乐!姓逐的……你他妈臭流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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