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修璟庆幸他这些年来一直以皇帝哥哥作为学习目标。
总归是学会了些皇帝哥哥的好头脑的, 在经过夜寻不到人后,想到若是皇帝哥哥还能动肯定会沿着溪水走。
顺着这个思路,终于在第二天夕阳西下时顺利沿着溪水寻到了人。
找到人时, 宴语凉又背着岚王走了天,早又饿又冷累得爬不起来,凄惨如鬼只剩一口气。穆天冬倒是被摘了大堆兜在腰封里, 保存得完好无损。
岚王浑身血污神色平静,安安静静闭目睡着。
宴语凉被带回去后昏死了天一夜,醒来是被安神香熏得香香暖暖的房间,拂陵在身边悉照顾。
见醒了,来喂汤药。
宴语凉喝, 只看着。
拂陵垂眸:“陛下用担, 岚主正在隔壁睡着,这次好歹是熬过去了。”
宴语凉说话, 只继续看着。
拂陵:“但毒引毕竟碎了, 太医说西域灵药只压得了时,并保了世。好在两味药材已齐, 为保平安还快些寻到湖黛才行。”
“陛下,奴才入宫前也是南疆人, 熟悉南疆地形。”
“奴才适才已同苏指挥使说好,请他护我去远点的地方试试运气,至少替岚主一尽绵薄之……”
宴语凉依旧不语,只双目默默扫过拂陵的手指。
拂陵白皙的手指直干干净净, 这大半年来宴语凉从未见过戴过任何戒指或信物。
这大半年来, 拂陵一直恭恭敬敬只做分内事,安服侍岚王、替岚王说好话,大概天底下最忠的奴才过如此。
拂陵垂眸:“陛下, 戒指已不在了。”
“拿到的当日就已被奴才弄碎,埋在岚王府的榕树下。”
“因奴才想着,岚王素来心缜密,奴才近身服侍还是小为上。”
果然。
宴语凉闭上眼睛。
之前是没怀疑。澹台身边都有个廖曦了,岚王身边会会也有个谁。
甚至来越陆的路上,深夜在马车里跟岚王在床上气喘吁吁玩过些小游戏之后,汗津津地窝在人家怀里还斗胆伸了个爪,开诚布公地将此事摆在台面上。
说,岚岚你看共五个情报官,还有两个知道是谁。
指定有个就被朕黑手辣放在了你身边。
真有那么个人,会是谁呢?
【朕觉得吧,么拂陵,么苏栩。】
这句话成功把岚王给逗笑了,俊美的脸上扬起种少年般的青涩。
【岚岚你别不信邪!】
岚王那段日子被他宠得上天,总是不自觉就开。
【好好,信信信。若真能是他俩二人之,那阿昭是有通天的本事了。天子圣明弹指帷幄乃大夏之幸,服行。】
揽过宴语凉,满眼笑意,由分说亲亲他。宴语凉被他动嗷嗷叫着腰疼。
结果怎么样呢?
“天子圣明”就有这样通天的本事。
会儿,真正的庄氏忠仆苏栩端着茶水进来了。翻着白眼,气得像一只扑棱鹅:“那么多年,那么多年!岚王身边有奸细我早知道,我也早都怀疑多半是你!”
苏栩如今的情是无比复杂。
想来当年老爷还在的时候,就一直怀疑绪辞跟狗皇帝勾结。后来服侍少爷时,更一直怀疑拂陵跟狗皇帝勾结。
可惜始终抓到证据,结果其实每一次直觉都是对的?
而今却说什么都迟了。
时隔多年真相大白,却还得陪奸细起去找药。
拂陵说,湖黛以前是三苗族的圣花。小时候家住在三苗附近经常去玩,知道条隐秘小路可以去往圣坛。只可惜拂陵武功并不怎么样,这山高路远的,还得麻烦苏栩护送。
庄氏忠仆憋屈地护送奸细找药,临走又把子冲回狗皇帝面前。
“臣还是……想请陛下赐臣一句金口玉言!”
天地为证你知我知,还有个奸细在场。只求皇帝从此发誓善待从小看到大的小少爷,让小少爷从此能开幸福。
那前尘往事就算了,可以再提及。
……
夕阳西下。
拂陵策马上路,苏栩跟在他身后向着晚霞灼眼。
们走啊走,苏栩还是意难平,喃喃嘟囔道我们少主待你那么好、直信任你、从不疑你,你怎么就不为所动,自始至终跟狗皇帝条心?
拂陵垂眸,眼底有光。说话。
苏栩继续虎目含泪,只能小声道,道高尺魔高丈。皇帝多智近妖,就连皇帝选中的奸细也多年来把狐狸尾巴藏匿得如此严实。老苏技如人无话可说。
片刻后,又眼红红的地问拂陵,既然你直监视岚主,明知岚主没有谋逆之,为何把事实回禀皇帝?!
拂陵:“你平心而论,就岚主干出的那些事。哪一点看着像是没有谋逆之?更何况还有你总在身边天天煽风点火!”
苏栩:“我那是——可你明知岚主根本也听我的,你明知他底向忠清白!”
夕阳西下,层林尽染。
拂陵:“对面是一国天子,手中悬丝般牵着的是大夏国运,是万千百姓的身家幸福,自然处处谨慎小步不可错,你让他如何去信句空口无凭的‘底清白’?”
“若是世间万事万物都能那般简单,只怕天下大同、万化归早不该是难事。”
“可事实却有多难?”
苏栩被堵得涨红脸说出话来。
有多难?这么些年,皇帝也好,岚王也罢,荆棘丛生的路是怎么过来的,亲眼见证。
就是因为太难了。如今在已经曙光升起的大夏,连也都只想所有人都好好的。
……
庄青瞿迟迟未醒。
唐修璟拎着果子过来探望时,只见皇帝哥哥正在亲力亲为替岚王梳长发。
替他换了衣、沾湿帕子给润唇。岚王在华都时很讲究,来了这儿宴语凉也给弄得处处讲究。
唐修璟在华都那两年勤奋好学,仅跟皇帝哥哥学到了爱民如子、学到了种植和建设的二法门,还跟岚王学到了熏衣服的小爱好。
似岚王般喜欢冷香,而喜欢暖暖的海棠香。如今岚王新换的中衣就是他宫中的海棠息,又刚晒过,又暖又香带着太阳味儿。
宴语凉换了衣服后,没忍住在岚王腰间埋了会儿头用力吸。
唐修璟:“……”
随即又看到皇帝哥哥抓起岚王手腕,用一方丝帕把那两只手打结绑住。
宴语凉:“等醒了,朕跟解释个事,怕听不进先跑了,先绑起来。”
唐修璟:“?!?!”
脸疑惑,又忍住提醒:“丝帕那么滑,岚王肯定下子就挣脱出来了。如绑紧一点,我有麻绳。”
锦裕帝摇头:“麻绳粗劣,怕会蹭伤手腕。”
唐修璟默默,已经有点要受了这自打进门后一系列的酸甜虐狗暴击了,起身识相准备走人,却又被叫住。
“休璟。”
“你,能不能……”
“朕想跟岚王说的话,你能不能先听朕说一遍,”锦裕帝叹道,“朕怕说不好,到时又与解释清。”
……
待到庄青瞿悠悠转醒,又是隔日的午后。
唐修璟:“皇帝哥哥沐浴去了。”
“你看看你呀,人家白天黑夜里肯睡守了你那么多日,你直不醒,好容易人家抽空去洗个澡,好了,你知道醒了!”
宴语凉去沐浴还是唐修璟逼他去的。
说皇帝哥哥你再这么衣不解带的,天那么热你身上馊了!岚王最爱干净肯定也会喜欢,如此好说歹才劝去的。
唐修璟“啪叽”坐在岚王床边:“正好,趁沐浴,我来跟你说那个故事。”
“保证比亲口说的效果还好。”
毕竟,旁观者清。
……
唐修璟说的故事,是锦裕帝“没有”的始末。
有些事情是庄青瞿已经知道的,比如阿昭小时候眼睁睁看着生母被郁鸢贵妃溺毙,在三皇子身边艰难讨生活,亲历大夏的政局黑暗风雨飘摇,看宣明帝无能落泪看权臣飞扬跋扈,看忠良老臣的吐血而亡和京城外面的民聊生……
却有些,是庄青瞿不知道的。
锦裕三年,庄青瞿十八岁,重伤濒死之际告白。
锦裕帝懵了好几天。
说他里只有大夏也好,说他某些方面开窍异常晚也罢。总之是真的万万没想到,小庄竟然……喜欢他?!
可是为什么,那么普通。
小庄却什么都好。身边好看又聪明的人那么多,为何会……
宴语凉想不出答案。待到病床上的小庄虚弱地望着,字顿问他答复的时候,宴语凉就更慌了。
当皇帝都没无措过,那一刻却是真的无措,只能磕磕巴巴说只把人家当弟弟,哪成想小庄又难过得死,直接吃喝病都不治了。
只能无措地去哄。焦头烂额,那段日子真觉得哄小庄比处理朝政还难多了。
怕哄好。
也知道慌什么。简直就是捧在手里怕碎了,知道该怎么办。
更不说唐修璟的到来还让事情雪上加霜,小庄喜欢他去照看唐修璟,又撑着世家公子的克己复礼。常常生闷气把身子气得总不好,又会红了眼仇视委屈又拧巴地看着宴语凉。
看得宴语凉如芒在背。
只能努力少在唐修璟那里待,多去看小庄。带唐修璟去参观种植、冶铁,也都会喊庄青瞿同去。
唐修璟都小声抱怨,皇帝哥哥他怎么处处都管着你……
确实是管。吃饭给夹菜、穿衣给系扣、督促早睡早起、还收他小话本,宴语凉也是被管得昏头昏脑、手足无措。却又有丝诡异的、说不清楚的甜蜜。
开始渐渐觉得,小庄性子虽有时是要命了些,但终归优点比缺点多得多。
博学多才,又知书达理,带出去好看有面子。顺毛捋的时候其实还挺乖,其实也还是很可爱的,锦裕帝迷迷糊糊地这么想着。
渐渐地不知道怎么的,少年就天天的在他楚微宫里晃了。宴语凉本来还想提出点抗议,但少年素来话少,只喜欢用亮晶晶又纯粹的眼睛安静望着,里面满是真诚、热情与卑微。
宴语凉就说出赶人的话来了。
跳加速,默默觉得自己糟。
……
锦裕四年北漠的进犯来得突然。
锦裕年二年,大夏本就连损师云、庄薪火两员大将,其余武将世家之前数十年来被打压得厉害,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人才,夏侯烈老将军又擅守擅攻。宴语凉扒拉了遍,最后就勉强扒拉出来一个师律。
师律游击还行,带重兵又勉强,头疼。
就在这青黄接的时候,庄青瞿主动请缨为宴语凉分忧,替他去收复失地、建功立业。
临行前,那层窗户纸终于只剩下浅浅的点。
忍住又问了宴语凉能不能试着喜欢他。宴语凉耳根发烫,也答应回来以后给抱抱、亲亲……
少年的目光陡然明亮,垂眸道“阿昭你真好”,锦裕帝的颗也是沉在了浅浅荡漾的小泉水里。
随后的半年异常煎熬。
宴语凉坐立难安地为小庄的安危挂。收到捷报的时候,又总能打从心底替他的小庄骄傲。
想他,非常非常想。
闭上眼睛,总能看到少年清透的瞳仁,害羞时咬牙扭过脸的模样,能想起过度古板的认真严肃,以及被逗笑时那惊鸿一瞥的温煦笑意。
小庄真的好,确定了。等回来他想抱抱他。
绿柳军凯旋班师前夕,宴语凉特意让人重新装饰了汤泉宫。
本意用来接风,可也知道工匠怎么理解的,装点得艳红浮夸,是洞房胜似洞房。弄得宴语凉也慌,遍遍问自己是不是太奇怪了,小庄也没问他亲亲以外的东西啊……
本来一切都好。
偏生就在庄青瞿进京前两天,荀长把绪辞给抓了回来。
在此之前,宴语凉直以为绪辞早就死了,死在锦裕二年的北疆。
锦裕二年庄氏一族北上御敌,而澹台氏与之积怨已深不可调和,定下计划打算在北漠对庄氏动手。
锦裕帝是打算收拾庄氏。
但是在锦裕二年,是大敌当前异族入侵之际。因而京中截获密信后,宴语凉火速派遣了队信任的侍卫赶去北漠通知庄薪火防备。
只可惜还是晚了步,澹台氏动手太快了,侍卫们虽然连天加夜及时赶到了庄氏大营,但北漠大军也已经到了。侍卫们与庄氏一起殉国,绪辞也是其中之。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却不是。
庄氏大营里的尸体是假的,绪辞出城就杀死了所有同僚。庄薪火至死都没有收到皇帝的任何消息,被北漠杀了个措手及。
绪辞甚至还亲自引北漠兵到大营……
荀长把绪辞绑来扔到宴语凉面前的那一晚,外面雷霆暴雨。
宴语凉的头疼得炸。
“朕答应过你,绝放过庄薪火,却不是现在!你也发过三苗重誓说会听朕的话,为何食言?过只是让你再多等两年而已!”
荀长:“阿凉,事已至此。”
“此事既已出了,便难保有朝日庄青瞿不会知晓。事情虽非你授意,但你毕竟是绪辞主子到时百口莫辩。如先下手为强。”
“待庄青瞿从北疆回来,咱们立刻找个由头杀了以绝后患。”
“暗杀亦可,吾就能做。”
但宴语凉又怎么可能同意他去杀了小庄。
那几日锦裕帝前想后,始终觉得此事是不能和小庄好好说。
小庄是讲道理的,只要好好跟小庄说,小庄应该愿意相信。
去汤泉宫看了看,宫殿都布置好了。想他到时候牵着小庄的手,好好犒劳他,再好好跟说。应该是可以说清楚的吧……
可谁能想到,等看到庄青瞿的时候,庄青瞿却是一身血污。
原本清透的眸子蒙尘。咬牙长驱直入捏着的双肩质问,说我北疆遇到了澹台泓,说宴昭你就是个骗子原来你直在骗我,你真正在乎的人在北疆等着你,那我呢?我又算什么?
你是不是只是在利用我。是不是只是骗我。宴昭你没有,你就这么对我?
宴语凉那时也才二十二岁,也是很久以后才知道那叫口不择言。尤其是庄青瞿的口不择言根本不能当真。
但那个时候也还太年轻。
只觉得事情说不清了。澹台的事加上庄薪火的死,怎么自证清白?
切就像那封澹台家被烧掉信一样,永远都说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