遣使出国乃正经国大事, 皇帝没道理不知道。
然而他知道时已太迟,出使北漠的使团已经车马井然、带着早已备的彩红贺礼整装待发准备开拔出城。
宴语凉:“……”
大意了!!!
他本来想的,个荀长回来才没几天, 他急着见面岚岚肯定不高兴。于盘算着拖一拖,等岚岚哪天心情的时候再……
却忘了岚王说话虽拧巴,做事却一向利落果决!
此刻春暖, 窗外桃花打了苞一片媚薄粉。
岚王正襟危坐于窗下,一身少见的春意盎然藕荷素色,长发松松扎着略微慵懒,堇青石的风筝耳坠散落耳畔。
皎皎君子,景美人更美。
可惜美人正在诓朕。
“阿昭也知道, 北漠异动如若为真, 几位使臣此去便必入了龙潭虎穴、险恶至极。幸而宇文长风游学多年精通外交,荀长又头脑聪随机应变, 信他人珠联璧合一定不辱使命。”
“阿昭不太记得此人了。”
他修长手指翻了翻折子, 不经意般道:“若记得,就会知道此人当年一个三皇子心腹, 一个太子母族侍女生。自幼皆在宫中耳濡目染左右逢源,都绝非池中之物。此事交他俩为得宜。”
绝了。
宴语凉默默钦佩。
都说“近朱赤近墨黑”, 岚岚近来越发出息了!
区区两句话而已,不冠冕堂皇大公无私地就把两个倒霉鬼送去了虎穴狼巢,顺手一把抹黑——【虽说送去了虎穴狼巢,也不用心疼他俩哦, 毕竟当年一个三皇子心腹一个太子母族, 都不自己人呢!】
太阴险了。太狡诈了。平时脸皮么薄的男人怎么也学会面不改色地酸起人来了?岚岚跟朕彻底学坏了!
庄青瞿知道这种话多半唬不动他的阿昭。
能哄一点一点。
谁让荀长惯会蛊惑人心不东西。而宇文长风……反正阿昭又根本都不记得这人的存在!
他想毕,他抬起清浅的眸,看着窗下□□媚阳光中皇帝的俊朗侧颜。
岁月静。如今的日子一天天令人沉溺, 他只愿一生就这么长醉不醒。手中么的一切,自容不得任何人破坏。
桌小玉盏里满满酸甜梅干,岚王修长的手指拿起一片:“阿昭,过来。”
宴语凉的不拘小节,每次都直接从他指尖咬走梅子,不忘舔一下残留细细的糖粉。
庄青瞿一边留恋酥酥麻麻的滋味,一边笑自己有病。他打小爱干净,旁人碰他都觉得脏,如若换做别人把口水弄在他手指……
只有阿昭。
喂几口梅子,又想,阿昭冬天批折子时都喜欢过来偎着我的。暖暖的猫儿一般,近日却怎么不偎了?
他越想越闷闷的,发着呆拿起梅子。喂。拿起梅子,又喂。
宴语凉被他连喂了七八颗,一连猜了无数种可能性。直至试探着拿起手中折子去对面茶榻挤着岚王坐,靠着满身幽香的大美人,岚王才终于满意了,面却依旧绷着一张俊脸。
唉。岚王心,海底针!
……
日光晴。皇帝与岚王正细细讨论着天子朝的具事宜。如今已四月,一年的光景真正到来。庄稼要开始种、各地官员也要进京述职,锦裕帝重回金銮殿乃头等大事。
中间拂陵来了一趟:“陛下,岚主,北漠使团已出城。”
庄青瞿只顿了片刻,便继续低头与皇帝讨论正事。
终于走了,走了。北漠遥远,使团往返至少一个月,阿昭一个月都不要想起他们。
更不必知道,他昨日偷偷出城见荀长的事。
庄青瞿也不想见狐狸。他要荀长手里北漠的密报,却又不肯冒险放他进宫才只能自己去。
几年不见,荀长一点没变。一见面,他冲来第一句便:“庄青瞿!阿凉近怎么了?出了事你做了什么手脚?”
“他如今身虽无恙,其他地方必有大问题!他重伤时吾他点的续命灯,灯芯的颜色至今一直不对。”
“你今日必须与吾说实话!不许诓吾!你知吾荀氏一族数百年来奉命守护宴氏,你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吾!”
……
车辚辚、马萧萧。
大夏使团一路北,荀长坐在车发呆。
续命灯颜色奇怪,他曾想过很多可能。比如阿凉会不会虽然活着瞎了或瘸了。可后来奚行检信过来,又说皇帝四健全能爬墙。
万万没想到,竟失了忆!
怪他来迟了。也不知阿凉失忆后庄青瞿都干了什么,前么多年费尽心机都不能让阿凉多看他一眼,此次却居然在一个月之内就笼络到了阿凉的心??
能让阿凉配合他一起演戏,一起城楼,一起见百官演君臣和睦。至今百官之中无人怀疑,连一丁点皇帝失忆的流言都不曾听说!
庄青瞿这长进了!
荀长发呆。身边宇文长风则一路兴奋。
他阔别大夏十年,眼前风景如画怎么也看不够。此次出使虽去他不喜欢的北漠,他一想到途中既要经过收复的燕云失地,又要途径锦裕七年才建立的“云盛州”,等到边关贺兰红珠时能见到他的老父亲,就觉得无比开心。
开心得他忍不住边走边唱,拨弄一个堪舆国金发大胡子朋友送的洋琴,一路用荀长听不懂的语言唱异国的情歌。
路过城镇、市集,歌声吸引了不少姑娘回眸。多见他长得样俊俏,刚买的樱桃李子枇杷一把一把往他车掷。
唱了一路:“阿长,你怎么整日都在发呆?”
荀长看了他一眼。
皇帝失忆的事情,就连奚卿徐卿都不知道。荀长觉得倒可告诉宇文长风。
宇文长风从小嘴巴就紧,重要的他这些年游历各国见多识广,即使知道真肯定不会如奚卿他们一般大惊小怪!
宇文长风确实见多识广、也不容易大惊小怪。听了荀长的话一晚没睡,第没能彻底睡着。
白天里也不唱歌了,顶着两眼大大的红血丝怀疑人生。
“皇子不失忆,和庄青瞿……?!”
宇文长风在皇帝没继位时就离开了大夏,因而至今改不了口,总喜欢“皇子”“皇子”的。
“可,怎么可能?!”
至少在他的记忆里,庄青瞿一直都看不起皇子的。此人本就傲慢难处,面对出身低微的皇子尤其从来没有过脸色。
而皇子,虽说性格温和活泼对谁都笑脸迎,却也不喜欢庄青瞿。
虽会找他说说话、逗逗他,真的有酒东西的时候,你看他哪次喊庄青瞿了?
荀长:“阿凉不喜欢庄青瞿,当年庄青瞿一直偷偷喜欢阿凉。”
宇文长风:你确定???就他成天一脸嫌弃的样子能叫喜欢?咱俩当年伴的不同一个读了?
荀长:“庄青瞿时候小,性子又被里养得高傲自负,自不太会表达。你瞧这如今他重来一次的机会,他把阿凉哄得多?”
宇文长风:“………………”他不信。
无论怎么想,记忆中的庄青瞿都副眼高于顶瞧不起人的模样,看向皇子的眼神没有半点温度。
荀长继续跟他说,后来皇子继位之后的种种。
宇文长风本来只“有点不信”,听着听着变成“彻底不信”了。
他深深怀疑荀长不这几年在北漠闲得无聊三流话本看多了。这说的都些什么狗血故事?
继位之后庄青瞿整倒权臣澹台,只因嫉妒与皇子与澹台泓交??南征北战也为了独揽大权,强迫皇子委身于他???
看看高贵清冷、一身傲骨的庄青瞿都被黑成啥样了!!
宇文长风默默想起一件旧事。
荀长从小就有这毛病,说话惯常喜欢在事实之添加不存在的曲折剧情。比如皇子被庄青烧衣服次,荀长当时形容的——
皇子凄凄惨惨,大冬天的又没有衣服穿,只能拿破床单和里面的棉花连夜缝了一件新棉衣。而庄青瞿道德败坏,大半夜派丁前来嘲笑,与皇子隔着宫墙对骂。
且不说庄府的丁怎么可能半夜潜入皇宫。
就只说皇子双挫手!除了字看其他干啥啥不灵!他哪儿有本事自己缝棉衣?
荀长的故事已经说到了如今岚王在宫中如何柔情蜜意哄骗失忆皇帝。
宇文长风不禁默默感叹,此人生在钦天监实在浪费,京城三流话本坊都不知道他们错失了一个怎样的人才!
……
荀长和宇文长风出使一路天天讨论皇帝。
京城里的皇帝却在寻思——岚王前几日偷偷出宫到底见了谁?回来之后竟连着几日心绪不宁。
撑,你继续撑。
“……”
“行了岚岚!不准喝了。都今日第七杯了,晚要不要睡了?”
宴语凉从岚王手里抢走的一杯浓浓的醒神茶。
岚王有一个弱点,就在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根本不设防,问他什么他都肯乖乖说实话。可近岚王似乎也觉察到了自己有这毛病,这两日总喝很多醒神茶,每天撑到宴语凉先睡他才睡。
……都枕边人了,至于这样斗智斗勇?!
宴语凉很服气:“岚岚,朕保证,朕后再也不趁你半睡半醒时问你事情了。天子一言九鼎,绝不骗你。”
“你也答应朕,这茶后不准喝了,不?。”
“你本来睡得就浅、又疲累,喝这种东西作践身子!”
他说着来气,拿起桌一本折子就敲了岚王的脑袋一下。岚王可能一辈子没被人这样敲过,愣神了一会儿,反而做错事的孩子一般无措起来。
“不……不不愿说你听,我怕自己神志不清,说了胡话做不得真。”
宴语凉:“啦!”
岚岚太过认真,他也舍不得再为难他。
“青卿要跟朕说实话,你前几日出城……不去见个荀长了?”
十分安静,没有否认就承认。
“你们都说什么了?”
岚王不语,只让拂陵把一沓很厚的北疆密报拿来。
两人立君臣贤,立刻开始认真研究。
密报书的北漠异动,倒与之前苏栩带来的情报的大差不多,可内容却比苏栩份更加详实清楚的多,就连草原大婚宾客单,北漠屯粮采买的各类目价格都有。
庄青瞿跟宴语凉讨论着讨论着,基本达成共识——就算北漠真的有意起兵,按照这细来看集结也远未充分,大夏尚有时间准备布防。
其他对策,就只等北疆使团回来再共同商议。
研究完了,转眼已到天黑就寝的时间。
宴语凉:“岚岚,可,国大事说完了,你的事没说。”
“……朕觉得,你肯定被个荀长欺负了。”
庄青瞿冷笑:“不曾,他不敢。”
宴语凉:“青卿,他若真的欺负你了,你就跟朕告状就。此人就算出使有功,欺负了青卿……朕也不喜欢他!与青卿一同不喜欢他!”
庄青瞿一滞。
他本不想说什么的,此刻却再也忍不住,幽兰香的身子整个倾覆下去抱住宴语凉。
他真的喜欢阿昭这句“与你一同不喜欢他”。
……
大夏民间一直有个传说,钦天监荀氏的祖先乃狐仙修成,因受过大夏开国太|祖的恩惠,发誓子孙保佑历代帝王。
宴语凉:“???”
“啥?真的假的?他狐仙,这世真有狐仙?”
庄青瞿气又笑,一把摁住他:“不曾有!传说罢了!”
宴语凉“哦”了一声,挺失望的。
“这个荀长确实邪门。不通晓占卜和诡异法术,……有一次我曾亲眼见一人得罪了他,他只远远打了一个响指就害人跌落进莲花池中。人性子谨慎,当时行距池边至少一尺多远!”
“有一次……”
有一次,锦裕三年他重伤濒。荀长告诉阿昭若想救人就去太庙连放七天天子的心头血。阿昭去做了,他也活了下来,却至今不知狐妖安的什么心。
“他虽妖邪,民间传言却总说……只要荀氏常伴大夏天子左右,天子就不会有任何闪失。”
他垂眸,抱紧怀中人。
【,若不你当年执意支走了吾,北疆次有吾护着阿凉根本就不会受伤!】
【怎么,你不服?可你不就没护他,吾多年在阿凉身边从未有过任何闪失!他在你身边却差点!】
【岚王莫不又打算再找高僧开坛斗吾了?】
“……”
“青卿。”
“青卿!你别听种胡说八道!”
宴语凉抱紧岚王心疼不已。他岚岚可种心思特别细腻又容易钻牛角尖的性子,听到这话日子能过吗?
怪不得连着几日么难过,果然被个荀长欺负了!
他安抚了岚王一会儿,指尖伸进岚王亵衣,庄青瞿:“阿昭?你……做什么!”
“你看,青卿身也有多的疤痕。”
黑夜里。皇帝的指尖蹭着岚王腰侧一道道凹凸不平、狰狞的刀疤。
岚王伤口的肉本就嫩,猝不及防被他摸得一阵酥麻从疤痕颤至心间,咬牙把他的手硬拽出来。
宴语凉又去摸他指尖。
岚王的手指修长看,指腹掌心却有厚重的茧。周身皮肤摸起来亦不算纤滑,处处有着大漠长风划过的痕迹。
“……青瞿也受过许多伤,朕不也没能护着青瞿。”
庄青瞿:“阿昭,不一样。你天子。”
宴语凉:“正因朕天子。天子职责什么?守疆土国门、回护天下子民,而不被人护着!”
“阿昭……”
“青卿朕的人,朕应该处处护着你,后不让你再受伤才。”
“若青卿也想护着朕,朕就后只青卿一个人护。个荀长,他爱谁谁,朕不劳他操心。”
庄青瞿没说什么。
胸口却从未如此安心。荀长日些话逐渐在耳边遥远、淡去,再也不会时时刺心。
他紧紧抱住宴语凉,偷偷吸了一会儿,终轻声道:“睡吧。”
却不成想,怀中人各种扭动。
“青卿,咳,睡前朕……想跟青卿承认一个错误。”
岚王温柔地“嗯”了一声。
“青卿先答应朕,再生气也不可生气?”
他会这么说,就肯定能气人的事。庄青瞿此刻满心温柔,怀中人哪怕翻个天下来他也不会气。
宴语凉:“朕说了啊。”
他深吸一口气。
“朕细想了一下,荀长拿来的一份北漠密报内容详实严谨程度绝非几人数月可完成,其背后必有一整个打入北漠多年的情报团,而既然青卿并不知晓这个情报团的存在,就只能朕多年前秘密设在北疆的了!”
“因此,朕当年有事瞒着青卿的!朕如今一片坦诚全交代,后也保证不瞒青卿。”
“有就……”
“按朕的性格,如果北漠有这样的秘密情报团别的地方肯定也有!只朕失忆了统统想不起。青卿日后……能否陪朕一起找找?”
“不然些人也太可怜了,只有朕一个人知晓他们的存在。他们有的潜伏国外有的深入敌后,一下子岂不都成了断线的风筝?”
庄青瞿:“……”
宴语凉指尖勾勾他:“说了,不准生气?”
岚王咬牙抱紧他:“不生气,帮你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