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属刮擦、轻碰, 响动窸窣清悦。
从寝宫门后绕出一个女人。
她像是南部大陆人种,身材娇俏曼妙,一身蜜金色的肌肤涂抹了油质香膏, 光润亮泽, 长发乌黑如密云, 蜿蜒垂下,几条赤金细链与铃铛流苏堪堪遮掩着身体。
她是“圣者”劳伦佐的数十位娈宠之一,夜轮到她侍奉圣主。
劳伦佐道貌岸然之徒不仅私下豢养禁/脔,甚至还为获取能使凡人永生不死的活性血肉与非人力量偷偷召唤、狩猎并吞噬了不知多少条亚蛇魔。
——据圣灵教典籍所载, 与圣灵为敌的七十二支堕落族类各自代表着一种生灵的品性暗面,原初蛇魔西迪-耶尼亚,象征着“繁衍与多子”的暗面——淫/邪。西迪-耶尼亚双蛇共体,自混沌伊始交/合不止, 所诞之蛇民分化为亚蛇魔、蟒、蚺、蝰、蝮……记三千三百三十三种,幻化端, 贻害无穷。
因魔神不死不灭, 圣灵只得以神术将西迪-耶尼亚分割为二,隐匿其“孕育者”耶尼亚, 洗除记忆, 封印力量,揉入凡人胎腹, 并以神力诅咒耶尼亚生生皆托生为无法孕育生命之凡人男子, 以阻绝蛇民繁育,而“播种者”西迪受此重创,长眠不醒。
直至……
某个不知死活的圣堂小子从沉眠中唤醒了祂。
……
劳伦佐的娈宠驯顺地立在门口,等待命令。
而劳伦佐的浓血自丝绸帷幔汩汩滑坠,浸透了地上的绒毯, 由于吞噬蛇魔血肉的缘故,他的细胞早已异化,血液呈现出多种色泽,且互不相融。很快,来自不同亚蛇魔的血液各自凝固成块,簇簇开绽,质感如肮脏的、侵蚀力极强的异色菌落,亦像一丛丛炸开的绚丽鳞片……它们自绒毯边沿向外蔓延开,一路淌到那女子的赤足边。
“……”女子终于忍不住,吐出几个异域音节,嗓音沙哑柔媚。
她询问劳伦佐需她如何服侍。
旋即,她赤足踏入血泊。
足底传来粘腻溜滑的怪异触感,她垂眸查看,却目盲一般,对浓血视而不见,而那诡异的触感亦飞快消失,稍纵即逝。她的双眼与皮肤合力哄骗她,让她认为她的足底正踩在干燥冰冷的大理石上。
她踏血而行,步至床边。
一颗庞大的翠金色三角蛇头钻出血染的帐幔,用一双灰黑竖瞳阴险地凝视着她,从她梦呓式的容色中推断她的谵妄程度是否足够,而答案显然是足够的——她方才模样恭顺地踩爆了劳伦佐的眼球,根本没察觉出异样。
来侍寝前她涂抹过催发热情的香膏,使得她周身弥漫出香甜的、求偶的气息……巨蛇冷漠地闭严蛇吻,阻隔口腔内部辨识气味的犁鼻器,祂不允许耶尼亚之外的低贱生灵向祂递送求偶的气息,那是对祂的亵渎——蛇民们厌恶并鄙视圣灵创造的滑稽双足小人儿,他们的十指与头发密密麻麻,令蛇民反胃……那些可怕的毛毛人。
“……”女子含情脉脉地望向蛇头。
在她眼中,俊美至妖异的圣者劳伦佐正在向她微。
“去吧,今夜我不需侍寝。”劳伦佐说。
女子失望,却不敢提出异议,毕竟劳伦佐是一位痴迷于铁处女之刑的暴君,她欠身施礼,款款离去。
圣堂走廊地面黏附着一串娇俏的血脚印。
女子离去后,巨蛇自床榻游下,钻劳伦佐食管时祂仅有水盆粗细,长度亦不超十码*,可随祂游动缓行,祂的型竟疾速膨胀起来,粗度可堪二人合抱,身长几乎达到半弗隆*,庞大得使人头皮发麻。然而仍旧不是祂的完全体,据圣灵教典籍记载,全盛时期的西迪身长可达一格*,能轻轻松松地包围起一个小村庄。
祂“嘶嘶”吐信,游弋在圣宫迴廊中,青金鳞片偶尔擦刮过迴廊两侧精美的壁绘与枝形灯,过路的侍者、护卫与修士皆面色恭敬,屈身行礼,在他们眼中,劳伦佐正身披白袍游荡在圣宫中,西迪戏谑地轻颔蛇头,人模人样地回礼。
圣宫占地极大,恢弘壮丽,极尽奢靡享乐之能事,西迪游过寝宫、圣餐堂、博物馆、圣者专属教堂、藏宝库与某些专供劳伦佐享乐与凌虐用的某些……西迪愿称之为“刑房”或“圣者专属窑子”的各式主题房间。
座圣宫勾勒出了一个相当理想的巢穴雏形……
祂或许可以用圣宫为基础,给祂的耶尼亚筑巢,耶尼亚,祂绚丽柔/软、尾巴尖儿细嫩的小彩蛇,祂分离多年的伴侣,祂让祂在这儿为祂孕育、孵化蛇卵,对于一条腹中沉沉坠满硬壳蛇卵的漂亮小彩蛇而言,此地远胜西迪阴寒潮湿的神国,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旁的原因,一些在凡人看来顶邪恶的原因……
想起耶尼亚,西迪躁动地停下“脚”步,祂深知耶尼亚早已诞生为凡人男子并隐没于人潮中,不过那无关紧,祂有办法让耶尼亚再次属于祂。
丧失记忆的凡人耶尼亚或许已不再是祂的伴侣……但凡人耶尼亚是祂的新娘。
祂有办法,嘶……祂有一万种办法……
年未曾纾解的求偶热使西迪的冷血升温,祂的鳞片表面变幻出一些绮丽复杂的纹理,那是对耶尼亚的呼唤。祂焦灼地甩了甩尾巴尖儿,不慎在迴廊墙壁上拍出了两个凹坑——那玩意儿对祂来说就像两张纸壳。祂哀伤而癫狂地思念、肖想着祂远方的伴侣,祂那冷酷的、早已将祂遗忘的伴侣……祂缩小成木棍粗细,团缩成一团,晃动尾巴尖儿,用尾下鳞轻搔祂头部的顶鳞与额鳞,假作是耶尼亚在与祂温存,可这有什么用呢,西迪一下子就识破了祂自己的鬼把戏,耶尼亚,耶尼亚……祂煎熬得满地乱扭,嘶嘶痛哭,把自己拧得像条解不开的麻绳。
“嘶!嘶!!”
祂焦渴地呼唤祂的小彩蛇,鳞片几乎都要因血脉偾张而炸起来了,他的尾巴尖儿哆嗦得像条响尾蛇。无人回应——祂气急败坏地游上圣宫宣讲台。是一处高台,劳伦佐偶尔会在这儿与教民会面,进行布道演讲,儿摆放着一套昂贵而原理复杂的大型扩音机器,劳伦佐布道的声音可以从宣讲台传出很远,而若是有魔力加持……
“嘶——嘶——”
祂深情呼唤。
我的爱人——
你在何方——
……
迷梦。
约瑟佩跌跌撞撞地行走在陌生的街道上。
不,根本不能称为“街道”。
道路两侧的建筑形态奇诡,就好像设计它们的建筑师从没听说过几何学,一块块粗粝的、焦油般漆黑潮湿的怪石垒成许多人类难以想象的扭曲怪形,并微妙地维系着平衡。一些窸窸窣窣的、鳞片刮擦石面的细响重重叠叠,如昆虫细腿般搔刮约瑟佩的耳膜,使他头皮又紧又麻……在某个瞬间,他意识到道路两侧的怪石巢穴中住的皆是蛇类居民。
蛇,七十二种堕落生灵之一。
约瑟佩冷汗涔涔,他攥紧白蔷薇念珠,一枚枚拨动,嘀嘀咕咕地念着经,拖着细仃仃的瘸腿拼命逃窜。
而道路长得宛如没有尽头,约瑟佩跑得连右腿都快瘸了,而就在他濒临崩溃的当口,道路前方倏然出现了一堵极宽极高的墙,一堵中间雪白,两侧微染青金的墙,那些“砖块”排布得齐整细密,就像,就像……
一种原始的、凶蛮的恐惧如海啸,如灭顶之灾,将约瑟佩淹没……
他颤抖着,机械地抬头。
“墙”极高,仿佛没有尽头,顶端隐没在灰突突的迷雾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