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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沛沉默的时间有些久了, 久到司空泽都有点不忍心。
司空泽的心并不软, 对大弟子和天筹宗的一众弟子们都很能下得了手去调?教,也从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但对上这个真正意义上从小看着长大的小弟子,司空泽的心就总会软和一点, 软和一点,再软和一点。
有时候司空泽也苦恼, 作为师父,最要不得的根本就是心软。尤其是在小弟子父无为、母无力的情况下, 则更加。
可他偏就总是会心软。
司空泽心中念头翻覆, 扰得他自己都烦,干脆就直接闭上眼去,就等着程沛下定决心的那一刻。
在司空泽闭眼的那一瞬间, 他心底又有一个念头升起, 在顷刻间占据了他的整个脑海。
到底还是应该尽快补全神魂才对,总像现在这样左右徘徊没个决断的, 还耽误了程沛呢。
司空泽的种种反应, 程沛都看在了眼底,但他自己脑海里也是一团乱,都不知道该跟司空泽说些什么才好。
一个言语不妥,争执起来,他倒还好, 就怕师父会更生气。
程沛木木地站在静室外头,双眼无神地望着那紧闭的门户,久久没有反应。
净涪本尊在静室门边也站了一会儿, 他望入程沛茫然无措的眼底,竟忍不住叹了口气。
净涪佛身也在一旁看着,听得那声悠悠的叹息在识海世界中响起,忍不住带着点惊奇地看了一眼净涪本尊。
净涪本尊瞥眼回看他,淡道:‘童真心住这一重境界心绪变动本就天然,有什么好奇怪的。’
净涪佛身点了点头,压下眼底升起的笑意,用平静无波的声音仿若无事地道:‘确实不甚奇怪。’
应付也似地说了这一句话后,净涪佛身也没看净涪本尊反应,直接就转了话题,‘待闭关出去后,你再点一点他吧。’
净涪本尊默然点头。
虽则没有半点迟疑地应下了这件事,但净涪本尊却没再看佛身,径自向着静室里的重重禁制抬起右手手指,指尖一点淡薄的金色佛光闪耀。
金色佛光顺着净涪本尊的心意,飘飘然地落向了那一重重禁制中。
静室里种种禁制顷刻间瞬息以灵力丝线的模样浮现。淡青色的丝线勾连盘旋,勾勒出一个个神异的形状。
这些形状或成三才,或成四相,不一而足。
因这些灵力丝线浮现,静室内外顿时就浮起了一种玄奇波动。
这种波动惊醒了静室外站着的程沛和司空泽。
师徒两人一人睁眼,一人定神,齐齐望向了静室所在。
到底这静室里的种种阵禁出自程沛之手,司空泽也全程旁观,这些阵禁里的种种得意乃至疏漏之处他们两人都极其清楚,如今见得静室里出现这种情况,师徒两人脸色一时各有变幻。
但因为清楚静室内里的那个人是净涪,这师徒两人也就很快收敛了惊色。
司空泽瞥了一眼自家脸上笑容还在不断拉大的小弟子,没甚好气地提醒道:‘还不快定神体悟?!’
程沛急急地应了一声,当即就在静室门外盘膝坐了下来。
他稍微花费了点时间平定心神后,就探出神识去,全力感知体悟着静室里透出的那一种玄异波动,顺着那一种玄异波动在静室的重重禁制中流转。
这静室里头的禁制全都出自程沛之手,算是他当前修为的最高体现,而今净涪这番出手,却又是直接在他的布置上补全优化,已经无异于他对程沛的一次针对性指点了。
净涪本尊看了静室外的程沛一眼,心底依旧古井不波,然而那一点浅淡的金色佛光却也慢下了动作,几乎是肉眼可见地在那淡青色灵力丝线中游走。
金色佛光虽则色泽浅淡,但在那一整片的淡青色灵力丝线中,却又格外的耀眼夺目,令人完全无法别开眼去。
三才阵、四相阵、聚灵阵、清心阵、定神阵......
一个个阵禁被金色佛光梳理补全过,那淡青色灵力丝线所勾勒显化的神异图案也渐渐地更添了几分玄奇玄妙。
净涪本尊这一回出手,并没有将这些阵禁大幅度更改提升,而是选择了用最贴合那些阵禁的流转方式将它们补全优化。
比起净涪本尊这回的动作而言,无视这些阵禁布设习惯和角度大幅将阵禁提升更改其实还要更容易轻松得多。
毕竟,在固定的风格和角度上修改,哪有在一片废墟上以自己最习惯的方法自行构建起一片建筑来得容易?
不过如果净涪本尊真的选择后一种方式,那么对于程沛而言,他所能得到的提点体悟却又就不会有前者那样多了。
司空泽隐在程沛识海中,看着静室紧闭的门户,看着那流转的透着程沛特有气息的淡青色灵力丝线,仿佛能够看得见静室里头那个年轻的比丘。
净涪本尊能察觉到司空泽眼里的复杂,但他没在意,待那一点金色佛光在那些淡青色灵力丝线里游走过一圈之后,他便就利落转身,走向静室阵禁的中央所在。
就在净涪本尊转身的那一刻,那一点金色佛光陡然炸开,丝丝缕缕的金色流光沿着某种玄奇的方向投向了静室种种阵禁上方,勾勒出一个繁复的文字后彻底隐没不见。
也是在这一刻,司空泽眼前一道亮光升起。
饶是司空泽,在这一道亮光升起的那瞬息间,也不由得闭了闭眼睛,让眼睑阻拦下那些刺激的光线。
司空泽缓了一会儿。
到得他再睁开眼睛看去的时候,那静室的门还是紧闭,那缠缠绕绕的淡青色灵力丝线依旧浮在虚空中,显化出它们原该有的模样。
一切,似乎没有什么不同。
除了消失了的那一点金色佛光,除了彻底消失在他感知里的净涪气息。
司空泽看了一眼还在体悟着四周浮动的玄妙气息的程沛,没打扰他,自己闭上了眼睛,沉默地等着。
在等待的那一段不短的时间里,司空泽想了很多很多。
关于当年的天圣魔君皇甫成,关于现今的净涪比丘,也关于他的弟子程沛。
司空泽的这些异样,甚至包括自家静室里阵禁的变化与不变,都没能影响得了程沛。
他还闭目盘膝端坐原地,仔细且沉浸地体悟着。
自散去那一点金色佛光后,净涪本尊就更不理外事了,他走到静室阵禁阵眼所在,随手一拂,便就将程沛的蒲团挪到了一侧,另从他身上挂着的褡裢里取出了他惯常用着的蒲团放置下去,自己又在蒲团上坐了。
坐定之后,净涪本尊双眼一阖,便往佛身那边递了一句话,‘可以了。’
佛身那边的回应也很快,不过就是回复的话语让净涪本尊有一点小小的诧异。
‘稍等。’
净涪本尊并不催促佛身,而只是自己调和心神,等待佛身那边的回应。
佛身睁开眼来,望向站在不远处的女童。
女童原本还在迟疑着到底要不要上前,如今见得那位先生睁开了眼,先是有些瑟缩,但她小心地偷觑了几眼那位先生的脸色,终于鼓起了勇气,往前走出两步,向他拜了一礼,问道:“先生,时候已经不早了,我做好了午饭,你......你要吃一些么?”
显然,对于过不过来请净涪佛身用饭这一点,女童也犹豫迟疑过。
不是不舍得那点饭食,而是女童自己也觉得自己家里的饭食太过简单粗陋,似乎不怎么拿得出手。但她家里情况就是这样,没什么大鱼大肉,连精米白面都没有,就是些杂粮配鱼虾。再拿不得出手,也不好不请客人。
净涪佛身脸上浮起了点笑意,却慢慢地摇了摇头。
女童见得净涪佛身的笑容,心里先就松了一口气,但随后见他摇头,女童面上就升起了几分急切和不赞同。
“可是先生......”不吃饭怎么可以?
不过女童的话也就只说到了一半,她便想起了早一个半时辰之前这位先生手上的那一片空白纸片和那一幕金色光芒。
女童抿了抿唇,又向净涪佛身拜了一礼,低声道:“先生,如果有需要,叫我一声就可以了。”
净涪佛身站起身,合掌还了女童一礼。
女童转身入了屋,净涪佛身还坐回他的位置上。
坐定之后,他伸出一根手指,指尖也有一点浅淡的金色佛光闪烁。
净涪佛身随意地一弹手指,指尖那点金色佛光落在地上,须臾间化作一片光幕锁定净涪佛身身周三尺界域,然后才在呼吸间消隐于无形。
净涪佛身垂下眼睑,花费了些许时间平定心绪,便就往净涪本尊那边传了一声:‘开始吧。’
本尊和佛身已经准备妥当,净涪三身仅缺魔身。但魔身此时还在无边暗土世界中闭关,心绪沉定,也无须再多做准备。
故而哪怕此时缺了魔身,也无关大局。
净涪本尊、佛身入得定中,却是各自入了识海世界。
佛身倨左,本尊居中,而随着双身归位与催动,三身感应之下,原本空荡荡的识海世界右侧也窜起了一道幽黑心魔气。
心魔气窜起,浅浅映出魔身的模样。
但和往常时候不同,这会儿出现在识海世界里的双眼紧闭,面色显出几分疑难困顿。显然,魔身的灵识尚未清醒。
见得魔身这般情况,净涪本尊和佛身并不惊异,他们仅仅是往魔身那边看了一眼,便各自收回心神,体察这一回突破于他们各自的影响。
童真心住,是一种非常奇异的境界。
这种境界的奇异之处,在于心境,在于心绪。
净涪本尊和佛身细细体察着自突破以来的每一点心绪波动,回味着那一刻无意表露出来的天然自在秉性。
童真心住,对于转世而来的净涪而言,是曾经颇有点畏惧的境界。
自他知道有这一重境界以来,自他粗粗了解这一重境界约莫会是什么情况以来,他就对这一重境界生出了点畏怯的心思。
这种心思生出的时间,倘若真要追溯的话,最早还在沙弥时候。
不过这一种畏怯,非是因这一重境界的难以修持而生,也并非是因这一重境界与他当时境界距离相当遥远而生。而在于,他自己。
他为之畏惧的,是他自己。
是在这一重境界里,可能出现的、陌生的、不受他掌控的他自己。
因着这一种畏惧,他特意在第七住中的不退住停留了相当一段时间。
这种畏怯不甚明显,也少有人能看得出来,但净涪自己清楚知道,它一直就在那里。
它在那里,从不因他的修行进展而消退,也不因他的拖延而消减。
说出去,怕是左天行、司空泽一个都不会信,净涪居然也会畏惧自己,甚至还会因为这一种畏惧而暂停前进脚步,选择拖延。
可净涪自己清楚。
他一直都清楚,再清楚不过了。可饶是如此,他还是避退了。
他更知道,在他选择在第七住境界停留的那一刻,他心中就生出了心魔。
须知,他修佛亦修道,但这一切,其实都不过是修持他的道的手段。
他真正走的道,是‘我’。
然而,走‘我’道的他,却畏惧起了他的‘我’。
哪怕他在童真心住境界中的‘我’,是最为纯粹自然,抛去一切所谓人情世故、所谓考量筹谋之后,最为天然的‘我’,那也是他的‘我’。
走‘我’道的净涪,怕了他的‘我’。
这是何等的讽刺?
他曾经用来说服他自己停滞在第七住不退住的所有理由,什么稳固修为,什么进展太快,其实都是借口。
用来搪塞他自己的借口!
因为他生出了心魔,所以在他决定滞留在当前境界的那一刻起,他的修为毫无进展,所以哪怕发下大愿后有天道功德加持,魔身这边还是没有任何进展。
说到这里,净涪其实还真得感谢天魔童子。
是天魔童子的动作,造就了当前景浩界危微的局势。而也是当前景浩界危微的局势,促使净涪提前撕下眼前的遮眼布,真正的下定决心面对现实。
未曾真正踏入这一重境界之前,净涪因为种种联想推演,而对这一重境界生出畏怯,但在正式踏入这一重境界之后,再回首往昔,净涪却又觉得好笑。
因为觉得好笑,所以哪怕他们这会儿还在识海世界里,也真的笑了出来。
不单是清醒着的净涪本尊、佛身,便连还在定中推演的魔身也一并笑了起来。那笑容里,是一模一样的难得在净涪脸上一见的洒脱和随性。
识海里的他们笑了,分落在程家静室、渔家庭院和无边暗土世界本源里的三身也都在同一时间露出了笑容。
程家静室里的净涪本尊和尚在无边暗土世界本源里的魔身笑了也就笑了,反正没有人看见,但此刻身在渔家庭院里的佛身就不一样了。
渔家庭院是有主的,还有主人在家,他这么笑了,可不就被人看了个正着么?
也是巧了,这会儿女童其实正将家里头的板车拉出,要带了食盒里装着的饭食给湖里忙活的家里人送去。然后她一个抬头,便望见了净涪佛身脸上的那个笑容。
女童愣了愣,不由自主地也跟着笑了出来。
脸上也是天然纯粹的不带一丝杂质的干净笑意。
女童这么个年纪,还小到不懂得什么叫心动,也不知道什么叫情愫。她只是见了这位衣着打扮都不同寻常的年轻先生笑得好看,她也就跟在笑了起来。
边笑,她边给板车换了个合适的方向,然后笑着快步走到院门边上,拉开院门,开出一条给板车进出的路来。
理好了路,女童就推了板车,“咕噜咕噜”地走了出去。
这挺熟了的声音,这落在手上熟悉的重量,这洒在脸上的阳光......
这一切,都让女童觉得欢喜。
她甚至笑着哼起了当地传诵的小渔歌。
今天的天气啊,可真好......
净涪识海世界里的三身笑完之后,便又收拢了心情,还在继续体悟他身上的这一番变化。
事实上,踏入了这一重境界之后,清醒着的净涪本尊和佛身也都觉得,当年还真是他自己太迂了。
净涪本尊垂眼,佛身合掌,各自叹息一声后,他们才再继续着他们的体悟。
心境,是前所未有的自在,虽然也还有点不受控制的失落,但更多的,其实还是刺激。
也是探索更深一层境界、认识更隐蔽的自己的激动。
光只是这一番对于自我境界、心境的探索与体察,净涪本尊和佛身就耗去了足有半月的工夫。
半月时间,已经足够女童一大家子对于在自家院子里坐着的久久没有动静的这位来客熟悉习惯了,也已经足够程家那边的程沛体察自家静室里头的阵禁变化了。
对净涪佛身已经熟悉习惯了的女童一大家子还像平日里一样劳碌繁忙,而程家里的程沛,也已经出关了。
出得关来的程沛还没来得及跟司空泽多说什么,便看见了对面一张熟悉的面孔在对上他的眼睛后,便急急地往正院那边去。
不用想也知道,这人是他娘亲沈安茹遣派过来守着他的。
虽然沈安茹也知道他身边有司空泽这个师父在,哪怕闭关时候身边无人,这程家也无旁人能祸害得了他,但作为母亲,沈安茹总就是放心不下。
这不,程沛不过在静室外头小小地闭关半个月而已,沈安茹直接就将他放在她身边的修士遣派了过来。
看着那道修为不浅的气息快速远去,程沛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后,又往识海里递了一句话,‘师父,我娘亲就要过来了,你先等等。’
守在他身边的人回去了,得了信的沈安茹必也是要往这边来的。与其劳动娘亲,还不如他自己先回去安安她的心。
因着程沛,司空泽对沈安茹也很熟悉,知道她性情,况且这么半个月的时间都等了,又哪里会在乎这么一小会儿?
因此,听见程沛这话的司空泽连眼皮子都没动一下。
笑了笑的程沛站起身来,随手拍了拍身上的衣裳之后,便就快步迎着沈安茹气息传来的方向走了过去。
他的速度很快,沈安茹还没出正院的院门呢,便就迎上了程沛。
半个月内,先后被自家两个儿子堵在院门前的沈安茹倒也完全没在意这种巧合,她目光仔细地在程沛身上打量过。
不过沈安茹并无修为在身,实在看不出什么来,只感觉程沛精气神很不错,便先笑了起来,“沛哥儿......”
程沛当先一拜,然后才快步走到沈安茹身侧,扶住了沈安茹,将她带着转身回了正房里。
“娘亲,孩儿在呢,兄长也还在,不急的。”
沈安茹闻声便笑,也不用回头去找净涪的身影,直接便问程沛道:“你兄长他还在修行?”
程沛点头,“是,还在静室里呢。”
沈安茹听得这话,点了点头便就先放过净涪的问题,而问程沛道:“你也在静室外头坐了整半个月了,该先回去梳洗沐浴的,怎么就过来了?”
沈安茹只是一介凡俗,对修行的事情不清楚,也就从不多问儿子们修行上的问题,而只关心他们的身体。
净涪那是因为少在她身边,所以她就只是摸索着给他做些衣裳鞋袜,其他再多的就不能了,但程沛却是在她身边长大的,所以更多时候,沈安茹都在关注着程沛的状况。
程沛对于沈安茹的心思也是摸得透透的,这会儿见沈安茹问起,便笑着道:“等会儿我就回去了的,不急。”
沈安茹笑觑了他一眼,顺着程沛的力道回了正房里,到得正房里坐下,便就又催促程沛,“行了行了,我回来了,你快回去洗漱洗漱。若是急的话,就先忙你的去,不必管我的。”
程沛也不应,只道:“我知道的娘亲。”
沈安茹到底敏感,她仔细打量了程沛两眼,抿了抿唇,便就抬起头来扫了一眼正房里站着的一应婢仆。
能在正院里留下来的一应婢仆都是沈安茹身边的旧人,如今见得沈安茹示意,便各自一福身,悄然退出了屋去。
待到屋里的人都散尽之后,沈安茹才低声问程沛道:“怎么了吗?”
程沛沉默了一会。
司空泽也在这时候睁开了眼睛,看着程沛。
程沛走到沈安茹身前,蹲下身去,拿起沈安茹的手放到面前来仔细看着,半响没有言语。
沈安茹没抽回那只被程沛拿着的手,反而抬起另一只手将程沛环住。
沈安茹没有太用力,且就算她用力,凭着她那点小身板想要拉得动一个金丹期的修士,简直就是笑话。
但程沛顺着她的力道靠了过去。
程沛伏在了沈安茹的膝上,却始终静默。
沈安茹也没再多问,她原本环着程沛的手规律地用力,一下下安抚地轻拍着他的背。
一母一子相靠着坐了很久,直等到夜幕降临,几近到了沈安茹用晚膳的时候,程沛才蹲直了身体,退出了沈安茹的怀里。
程沛刚才虽然一直靠在沈安茹身上,但也同时透过握着的手给沈安茹输送灵力,倒也没有让沈安茹出现什么不息。
不过程沛还是观察了沈安茹好一会儿,确定她无事,才笑着向她一揖作礼,“谢谢娘亲,孩儿无事了。”
沈安茹看他笑了,便也跟着笑,“行了,你回去吧,等你觉得好了再过来也无事。娘亲不在意这个。”
程沛却还是没点头,愣陪着沈安茹用了一餐饭,又陪了她说过一会话,才起身回了他自己的院子。
程沛虽已经是程家的家主,但他住的不是正院,正院里住的是沈安茹。他还住在昔日净涪留给他的院子。
从正院里出来的程沛只站在自家院子外头,看着院子上方挂着的匾额,久久没有动静。
那匾额,是净涪幼年所提,里头的布置,虽然经过这么多年已经多有更易,但大体上还是维持着他在家里时候的模样。
待在程沛识海里的司空泽自他靠在沈安茹膝上的那一刻便已隐有所感,到得现在,那种预感就越发的清楚明白。
他看着这会儿站在匾额前的程沛,又叹了一口气。
程沛听得这叹气声,终于回过神来,转眼望入识海世界,望见里头的司空泽。
司空泽清楚看见他眼底里的愧疚,顿得一顿后,挥了挥手,‘行了,到底是你的道,你自己下定了决心,哪怕真走了弯道,也没什么好说话的。’
程沛听得这话,脸皮就是一动。
司空泽没等他说话,便就自己继续道:‘且真说起来,还不一定就会走到那种地步呢,急什么急?’
更何况,哪怕是前世那个声名赫赫的魔道天圣魔君,司空泽都没听说过他对座下忠心的属臣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就别说当前这个与前世那个魔君同又不同的净涪比丘了。
想来依照他的性情,哪怕程沛真有些什么问题,应也不会袖手旁观,他操心个什么劲?
程沛静静地听着,没说话。
司空泽说到最后,又沉默了好半响,才斟酌地道:‘我想的,其实也有点多。’
程沛是他看着长大的,性情他也都摸得透透的,按照常理来说,他不会轻易做那些猜想,以致于扰乱程沛的心境。
但他就是......
司空泽自己都不是想得很明白,却就是觉得心惊肉跳。
这个时候的司空泽,尤其想念他可以推算天机的时候。
那个时候,阵法一摆,天机一推,就是不能算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也多多少少能从天机里得到些线索,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整一个无头苍蝇似的......
也就是司空泽如今信息不足,如果他也知道当日天地异相之后,左天行在天剑宗里祭天的情况,他就会知道,他现在这般模样,其实是他长年推演天机以来所形成的对天道变化的敏感在提醒着他。
不过哪怕司空泽这会儿还想不明白,他也能理清自己最近的异样都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就是那一场雷暴雨后......
想到这里,司空泽的心就猛烈地跳动起来。
他那虚淡的神魂更是止不住的一阵阵晃动摇摆。
他慢慢,慢慢地转头,目光既轻又沉地落在了静室方向。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司空泽才想到一个问题。
好端端的,净涪为什么会到程家来?
这个时候,他不该是在各地收集《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的吗?
司空泽的异样,程沛在最初就发现了,他皱了皱眉头,放下了别的心思,轻声唤道:‘师父......师父......’
接了叫了几声,司空泽才转了头回来看他。
程沛仔细打量了两眼司空泽的脸色和身形,‘师父,你是怎么了吗?’
司空泽的反应比往常慢了好一会儿,‘没事。’
程沛是不信的。
司空泽也没多跟程沛解释,反正净涪都已经在程家了,到底有什么事情发生,等他出关后,应该就都能知道了,也不必就非得在这会儿跟程沛说。
反而是......
司空泽抬头看向程沛,很直接很干脆地跟程沛开口:‘抱歉。’
程沛是真的被司空泽这两个字给吓着了。
这可是他师父啊,居然在跟他道歉?
司空泽看了他一眼,没在意他的大惊小怪,只继续道:‘我这些日子心情烦躁,有几次尽冲着你去了,抱歉。’
程沛这会儿才回过神来,连连摆手道:‘师父莫这般说......’
司空泽是他亦师亦父的师父,这些年费心费力指引他修行,程沛都看在眼里不说。作为师父,哪怕给弟子几分气受,也不是什么很了不得的事情,程沛本就没多放在心上。尤其是他师父情况特殊,程沛就更没什么话了。
司空泽知道程沛的这份心,却道:‘错了就是错了,难道因为我是师父,你是弟子,就能半句话不说就揭过?没这个道理的。’
正因为司空泽知道程沛这份心,司空泽才不愿意因为这些事折损了他们师徒间的情分。
不过到底是师父,是长者,跟弟子道歉颇有些难为情,所以道歉完了后,司空泽便很快转开了话题,‘行了,你今日心境波动太大,回去好好休息调整一番吧,别的暂且就都别想了。’
这段时间程沛因为他,因为净涪,心境起伏很大,司空泽不想再拿那些还不如何明朗的事情再来让他烦心,就干脆地打发程沛去平复心境了。
程沛心头还有些茫茫然,很摸不着头脑,但他觑着司空泽脸色,就知道司空泽没那么容易改变决心,他便也就没再争辩,顺着司空泽的话暂且将这件事放下了。
但暂且,并不就是真的放下,程沛心里可还记挂着呢。
不过是自知自己近来心境波动太大,也知道再问下去司空泽也不会告诉他,他才战略性撤退而已。
司空泽如何就不明白程沛的那点心思?
他在心底哼哼了两声,便就直接闭上了眼睛。
那就等着吧,等到净涪出来,就算你不想知道怕也由不得你了。
司空泽要等的净涪这一段时间的修行也暂且告了一段落,好生地体察了一番当前的境界和心境,熟悉了一下他当前的心绪波动以及那由心而发的自然举止。
可这半个月的修行告一段落之后,净涪本尊和佛身都没打算出关,他们仅仅是小小地调整了一番状态后,便就又开始了一轮修行。
这一回,净涪本尊和佛身察看的是随着他们修行境界提升而提升的手段和宝器。
幽寂暗塔已经随着魔身一道入了无边暗土世界,帮助魔身推演独属于景浩界的小轮回,非是要事不得轻动。不过净涪本尊和佛身也不是就一定要查看它不可。
佛身手上可还有一座光明佛塔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