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德是被饿醒的,中午本来就没吃什么东西,吐到最后都是清水,梦见了什么记不清了,好象是有火锅有雾,有美女还有驴,醒来的时候浑身是汗,据此推断这个梦的性质应该是个噩梦,搞不好是美女骑着驴将自己的火锅抢走了。
奈德胡思乱想着,漫无边际地发散思维,脑袋里仿佛是空的,一切都象是做了个梦,车祸、穿越、亡灵、魔法……一切的一切都那么不真实,他感觉自己回到了地球,回到了自己的那个单间宿舍里,翻身坐起来对面墙上挂着的是三十二寸二手平板电视,右手边是风扇转起来发出恐怖的嘎吱嘎吱巨响,让人误以为里面藏着一个兵工厂的古董笔记本,空气里弥漫着夕阳和篮球场的味道,客厅里没声音是因为同居的老师下午有课,自己睡到现在是因为昨天晚上下了通宵副本。
多好,他想,静静地躺着,默默地看着天花板,天花板上本应贴着一张巨大的“全职猎人”全家福海报,前女友是这本漫画的忠实粉丝,分手后他也没有将海报撕下来,嫌麻烦。
也不知道富坚老贼有么有恢复更新。
这个在脑海中突然出现的疑问句让奈德恍惚了几秒钟,之后才明白过来自己会这么想,明潜意识根本就不相信这是个梦。他觉得眼角有些潮湿,于是合上了眼睛。
再睁开眼时,一张漂亮精致的脸挡住了他绝大部分的视线,贴得很近,呼出的热气直接吹在他脸上。
这张脸是颠倒的,奈德楞了一会儿才认出来是伊维斯。
伊维斯仔细打量着他。“哈。”她直起腰来,仿佛发现了新大陆,“你哭了。”
“才没有呢。”奈德一擦眼睛翻身坐了起来,他躺着的是客厅的长沙发,伊维斯则坐在紧挨着的单人沙发上,手里抓着一只削好的梨,冲着厨房大声嚷嚷,“他哭了。”
“我没有哭。”奈德重申,“只是眼睛有些不舒服而已。”
“切。”伊维斯不屑地啃了一口梨,伸长脖子看了看厨房,突然凑到奈德身前,一脸好奇,“你们刚才干吗了?”
伊维斯突然变身为八卦少女把奈德吓了一大跳。“你没事吧。”他想要伸手摸摸对方的额头,确认她脑子没有烧坏。
“别转移话题!”伊维斯一巴掌把奈德的爪子拍落,“你们怎么跑那种地方去了?”
“这个……来话长。”奈德抓抓头发,“其实我们是在讨论如何回到赛博坦星球……”他非常自然地着烂话。
“赛博坦星球,不是地球么?”伊维斯居然没反驳,也没切一声然后扭过头去表示不屑,而是眨巴着眼睛又啃了口梨。
奈德瞳孔骤然变大,死死盯着她。
“你自己的咯。”伊维斯轻松地耸耸肩,“我要回地球什么的,我又没逼你。”
……
“我还了什么?”奈德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问。
“道歉咯。”伊维斯欢快地将梨啃完,将核扔进垃圾桶,“道歉我就告诉你。”
“你!”奈德勃然大怒不由就提高了声调,身体直起怒气沸腾,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后他时刻都提醒警告自己冷静克制,不要惹无谓的麻烦,在脑子里紧紧地绷了一根弦,告诉自己什么是能做的,什么是不能做的,什么是必须做的,不以好恶行事,只求利益与安全。
但现在,这根弦断了。
他只觉得自己脑子里仿佛嗡了一声,定下神来时已经重重一把将伊维斯推开。她原本单臂撑在扶手上,被奈德一推又摔回了沙发里,虽没受伤却吓了一大跳,瞪着眼睛看着奈德,眼神从惊讶到炙烧。
“你就只会欺负我!”
伊维斯冲着他大喊,愤怒地起身离去,脚跟敲打地板的声音是那样的怒意冲天。
奈德长长地吐气,重新坐下,双肘撑在膝盖上,将整张脸都埋在了手掌里。
“怎么了?”克里斯汀惊讶地站在厨房门前,围着围裙,“你们又干吗了?”
“没什么。”奈德顿了顿,抬起头,“我喝醉后了什么吗?”
“回来的时候没什么,睡着之后我就不知道了,我先去买了菜然后一直在厨房,她在客厅看着你。”克里斯汀挥舞着锅铲,“你这才醒来几分钟就把事情搞砸了,距离晚饭时间还有10分钟,如果你不补救好的话就没资格上桌。”
“可是……”
“你还有9分50秒。”
“好吧。”
伊维斯在天台。
这栋楼有个很漂亮的天台,深紫色的藤蔓沿着木棚设计的曲线蔓延出一个椭圆型的半封闭房间,房间一侧对着广阔天空,边缘处并排放着两个吊篮,只要轻轻一荡你就会离开天台的范围,仿佛飞在空中。
伊维斯坐在其中一个吊篮里,呆呆地望着远方。
奈德走到她身边,但没有选择另一个吊篮,而是直接坐在了地面上,沉默了片刻。“对不起。”他诚恳地,“刚才我态度不好,不该对你发火。”
没有回音,伊维斯就象没有听见任何东西,依旧怔怔地望着远方。
这个反应在奈德预料之中,他按照自己业已想好的下去。“我也不知道刚才为什么会发火,可能是因为离开家太久了吧。地球是我的老家,一个环形山谷的名字,因为从最高那座山的峰往下看,我们居住的山包就象一个圆球。”
听起来还算凑合,他在心里长吐了一口气,自顾自地下去。“虽然那里不算特别漂亮,总是下雨,野兽也很多,但我毕竟从在那里长大……”
“你这是在道歉吗?”伊维斯截断了他。
“不能算是。”或许是有些心虚,奈德实话实,“我不善于道歉,也不知道怎样道歉才算是有诚意。”
伊维斯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吃惊于他的坦白。
“有诚意的道歉就是认识到自己错了。”她,“我并没有感觉到你认识到自己错了。”
“我认识到自己错了,和你感觉到我认识到自己错了,好象是两回事吧。”奈德习惯性反驳。
“你看!”
奈德一愣,笑了。“好了好了,我是真认识到自己错了。我不是要故意和你吵架,也不是一定要你接受我的观,我只是……”他挠挠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平时我很少跟别人吵嘴的。”
“你的意思是我和别人不一样,喜欢无理取闹喽。”
“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就是这个意思!”
“你的确是跟别人不一样,但不是无理取闹。我们最开始认识就闹出了误会,随后阴差阳错误会越来越深,很多事情我真不是故意的啦,我这个人又笨又木,跟我计较没意义的了,不要往心里去了好不好。”奈德有些混乱了,完全不知道自己在什么,“要是我们一开始就能心平气和地认识相处,不定现在是蛮好的朋友呢。”
“谁要跟你做朋友!”伊维斯凶巴巴地转过脸去。
奈德不知道该什么了。
沉默了一会儿,伊维斯从吊篮里跳了下来。“走啦。看在你喝醉了的份上,这次就算了,下次你要是再敢……”她用力踩了奈德一脚,“哼哼。”
“不生气了?”奈德呲着牙爬了起来。
“连你都知道你又笨又木,我跟一根笨木头生气岂不是更笨更木?”伊维斯不回头。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奈德无声地笑了笑却没有跟上,他坐下来看着夕阳,那巨大的火球此刻在他眼里看来只是一个毫无意义的巨大泥丸。奈德有些茫然,下午他吐掉的仿佛不是食物残渣与胃酸,而是冷静与理智,是一直在支撑着他的莫名力量。他感觉有些累,被无可琢磨又无处不在的陌生感包围了。
这里是哪里?我在干什么?我是谁?奈德突然觉得一切都是如此陌生,亮丽的晚霞看起来是如此低沉,空气让人窒息,他无力地瘫坐在吊篮里,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做什么该往何处去。他想自己刚才之所以会发怒是因为伊维斯提到了“地球”,那个他一直在回避的名字,那个温暖的家与自己曾经拥有的人生。
但已经回不去了,虽然还在努力,在心底他却已经隐隐接受了这个事实。发怒并不是因为被揭穿了秘密,其实这根本就不算什么秘密――一个除了自己外没人在意的秘密算是什么秘密呢?这本就是一个多元宇宙,你来自地球或是其他什么位面,对其他人来压根就没有区别,大概就跟你在曼哈顿自我介绍,“嗨,我是来自双木镇阴沟村的陈安平”一样,那些黄头发蓝眼睛的白种人才不会在意双木镇上是不是有两棵树,阴沟村里是不是有条阴沟。
他们在意的只是你能带来多少价值,只要你不是来自阿富汗的某个基地,老家在哪都没问题。
但奈德却将这个秘密保护的严严实实,仿佛被别人知道了,这个秘密就会消失了,就会离开自己了。他一方面回避它,一方面又害怕失去它。人类永远都是那么的矛盾,无论他手中掌握的是书还是剑,是科学还是魔法。
恐怕是回不去了,必须承认现实,在亡灵深渊他无需去想这个问题,原本就没有希望也就不会失落,但在来到这个世界后,希望之火被燃了,然后又一地熄灭。即便是托尔金这样的空间魔法大师,也无法找到通往地球的路,而自己又要多久才能超越托尔金大师?拜拉席恩只给了自己两年的时间,现在还剩一年半,想要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成为比托尔金更强大的空间旅行者,不如指望某位神灵看上自己大笔一挥允许自己分享神力来得实际。
“也未尝不可呢。”有人轻笑着,声音很轻,仿佛是在他心底直接响起。
“谁!”奈德悚然站起,环顾四周。
“你怎么了?一惊一乍的。”克里斯汀站在楼梯前抱怨,“在下面叫你也不答应,不打算吃饭了么?”
克里斯汀?不,不是,刚才那个声音不是她的。“你上来的时候有发现什么不对么?”奈德问,“我的意思是听见什么奇特的声音,看见什么可疑的东西。”
“没有,这里唯一可疑的东西就是你。”
“是吗。”奈德有些茫然,难道是幻听?他又有些不太确定那个声音是否真实存在过,因为它是那样的缺乏重量,轻飘飘的就像蒲公英,风一吹就不会留下任何痕迹,事实上奈德现在就已经想不起那个声音的具体细节了,就象忘掉了一个梦。
“是的。”微风拂起了少女的黑色额发,她在金色的夕阳下微笑,“可疑的人,该吃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