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对他父亲道:“贾家居然也出了那样的两个人,诚可奇怪。”
诚庄亲王也不很恼,揉揉眉心方道:“哪家里不会出一两个出挑的人物?这有什么可奇怪的?倒是你,须记得见人不可太傲慢。”
世子起身听了,才道:“并没有慢待他们,儿子听说这贾珠是李祭酒之婿还多问了两句,他那兄弟也生得可爱。这两个看着也还罢了,奇就奇在是出自贾家,”抬眼看父亲并没有更深一点儿的生气的表现,续道,“仿佛听过一耳朵,那荣宁二府虽是一门兄弟两个公爵,如今看着还好,实则……”世子怕父亲责他瞧人不起,硬生生吞了“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八个字。这些话真是他无意间听到的,话说贾敬当初也是个进士出身,同年里确也有几个入翰林熬日子的,无事的时候拿他当个八卦来聊聊联络一下感情回忆一下当年也是有的。更有林如海之同年,说到林如海也会略提一下他的婚姻状态,这一说,难免还是要说到贾府。
诚庄亲王缓缓放下手,静静地看着儿子,世子很快‘招供’:“因近日奉父王之命多向诸学士请教学问,偶听着旁人闲语一两句。说道是这荣宁二府越来越……三四辈子的男人里统共出就了一个进士,偏还跑去弄些神神叨叨的东西,余者不过是靠着祖荫胡乱混日子,不混日子的又不大会处事算来还是混日子。今日见了一个居然肯自己进学的,实可称奇。便是那小的,也颇知道理。”说到最后两句就带着点儿装大人的模样‘点评’了。顺便咽下关于贾敬不管家,由着儿子弄得府中‘十分污糟不堪’的话。
又问:“这贾府真如那些人所说么?儿子瞧着今日这两个还好的。”
诚庄亲王笑了:“是不是又有什么关碍?若看不上,本也不必多留意,只别没事寻他家麻烦也就是了。”
“儿子记下了,谁耐烦没事儿寻他们家去?”世子觉得自己似乎明白了一点儿父亲的意思,又不甚领会完整。
诚庄亲王道:“李祭酒一族是诗书传家,他的女婿倒不要太看轻了。你且去后面给你母亲请过安,今儿你去临碑竟有什么收获?写出几页字来我看,若是好,进宫呈与圣人看去。”
世子应了,自去请安。诚庄亲王见儿子退下去了,方才起身走回案前提笔落墨。写完了略吹了两下,仔细端详着方才所书。只见雪浪笺上写着一些人名、姓氏、爵位,自四王八公往下,一一列了二、三十家爵位人名,左手执纸,右手忽弹了一下雪浪笺,发出一声嗤笑。又执笔于荣国公一列上画了个圈儿,复在统制县伯一列再画一圈儿注一行小字“京营节度使”,又于荣国公旁写一行小字“婿林如海兰台寺大夫”,于“史氏一门二侯保龄侯忠靖侯”一更旁画了一条墨线。这才把纸放到一边,另拉出一张纸来继续写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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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宝玉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想着今天那个臭屁小孩子的样子心里就堵得慌!那小子总有八九岁了吧?他爹总得快三十了吧?那他爷爷得快五十了吧?贾宝玉恨得拿乳牙磨被角,咬得被角满是口水。男人喜欢啃嫩草以示自己很行,但是不代表他们会喜欢别人啃自家姐妹、女儿、侄女……女性亲属的嫩草!贾宝玉不淡定了!但凡对象换个人,老牛啃了嫩草,那是成功人士的标志,贾宝玉绝对是嘴酸心酸实则羡慕佩服的“男人的正常心态”。可一旦被啃的成了自家姐姐,还是关系很好的姐姐,贾宝玉把“男人的正常心态”一脚踹开,心里直咒皇帝明天死了最好!
[皇帝是史上最短命的职业之一!弄不好明天他就翘了,说不定是被等不及想上位的儿子毒死了,或者是宫变被咔嚓了,或者是吃仙丹羽化成仙了,或者是被宫女勒死了,或者是被妃子捂死了……]贾宝玉心里默念着“皇帝的一百种死法”不□□稳地入睡了。
外间李嬷嬷竖起耳朵听着里间没动静了,又悄悄望了一回,轻手轻脚进来给宝玉盖好被子方才退了出去。
次日一早,爬起来给贾母请安,又见到元春,心里就有点不自在——元春都十五了,自己还不到五岁。十五及笄,是嫁人的年纪了,元春入宫就在这两年了,而自己,并没有话语权、反对不得。如果他是贾珠这般年纪身份,或许可以先提一下把元春嫁掉,免得入宫见不到家人。然而贾府结姻之家,俱是一损俱损的,哪家都不保险。贾宝玉再次痛恨起自己的年龄来了。幸而此时王夫人、邢夫人、贾珠、李纨、贾琏等又过来请安,元春没在意贾宝玉的表情。
贾母也有事要吩咐:“我竟恍惚了,宝玉也四岁了,身边很该配几个小厮、丫头伺候着了,打小儿伺候的人知疼着热,往后用着也顺手,倒是要尽早挑了调-教才好。”
王夫人起身应了:“正好要给琏儿布置新房,他那房里伺候的人也要配齐了,成亲毕竟不同于现在,正好赶早一起配齐了,让琏儿先看看再有什么不合意的也好调换。”
贾母一点头,贾琏就起来向王夫人长揖道谢。王夫人又道:“咱们府里这一拨伺候的丫头眼看着年纪也大了,很该换一换了,正好放出去配了人。”
贾母道:“先从家生子里挑吧,只有一条——务要好的才成,不够的哪怕从外头再买来呢。咱们这样的人家,总不能让孩子们受亏了。”
王夫人应了,从袖子里摸出一份单子来。贾母就道:“我就不用看了,你看着办罢,”又看了一眼邢夫人,“你们院子里的人,你也有个数儿才好,你们妯娌商量着办罢。”两人方应了退下,王夫人就邀邢夫人先去商量一下贾赦院子里人员更换之事,顺便也把李纨、元春带走,欲让儿媳妇、女儿继续学习管家。贾珠要读书、贾琏要往东府去,两人也一并退下了。贾宝玉心里咯噔一声,一则以喜、则以忧。喜的是要给自己单配小厮丫环了,自己慢慢有一点份量了;忧的却是开始配丫环小厮了,袭人、晴雯快来了,林妹妹、宝姐姐也快来了,红楼事篓子就快扣到头上了,贾家也越来越颓废了。又看一眼元春,再遥想一下贾珠,贾宝玉只觉得喘不过气来。心里有事,却还不能对任何人讲,贾宝玉不敢随便装神棍、说托梦什么的,否则以贾母对幼孙的重视,怕是立时要请和尚道士来作法的。
不但不能说,还要装作没事人一般,在贾母面前扮幼儿,说说昨天路上见闻:“可惜嬷嬷不让我多看,我悄悄看的,荷包不大好看,旁的都挺好玩儿的。”
贾母点点宝玉的鼻子,笑道:“既喜欢,待你再大一些,只管去看就是了。”
贾宝玉大喜:“那可说定了?”
“说定了。”
祖孙两个说笑片刻,贾宝玉又缠着贾母讲古。贾母也欲借着讲先人故事让宝玉知道一些事儿,比如史家一门两侯,又或者讲宝玉姑父林如海中了探花一类。贾宝玉听得认真,忽而发现“自己家”没一个拿得出手的人物,倒是姻亲们看起来颇为兴旺的样子,心里略略安了一点儿,至少舅舅这个“京营节度使”是当年宁国公贾源之子任过的职位,以开国功臣之子做到“京营”的节度使,这“节度使”像是有实权而且是兵权的,暂时还倒不了台,算是个不坏的靠山。
贾母见孙子眨着眼睛听得认真,她讲得也很满足,祖孙两个正在说话,忽有丫头挑帘子过来道:“老太太,大老爷来请老太□□。”
来的果然是贾赦,贾宝玉有些惊异,这宅男伯父难得跑出来啊,贾赦常常称身上不好只让邢夫人、贾琏过来请安的来着。心里好奇,仍是乖乖爬起来问贾赦好。贾赦过来却是有事的,见宝玉还小,问过好后仍是腻在贾母怀里,贾赦也就没避着他,真道:“老太太,儿子此番却是求老太太示下的。”
贾母心里也觉得奇怪,贾赦平日不好往跟前凑的,只管在自己院里取乐,又有何事需要向自己讨主意呢?“自家母子,你只管说来听听。”
“是琏儿的亲事,新房并伺候的人与摆设等尤可,只这应酬……”
贾赦在来的路上已打好了腹稿,却是源于邢夫人回去的小小抱怨,邢夫人与王夫人说了要换的丫头人数,一看王夫人女儿、儿媳一边一个地坐着、站着,觉得老大没趣,借口要与贾赦商量事儿抽身回去了。贾赦正与新上手的两个丫头饮酒呢,邢夫人憋着气,脸色就不大好,两个丫头忙起身给邢夫人让座,又重整席面。贾赦正玩得高兴呢,见邢夫人一副晚娘模样进来了,也沉了脸,然他知道邢夫人不是爱与他计较这些的,便直问:“有事?”
邢夫人把换丫头等事说了,贾赦正要说这事儿随你,别把我看上的换走就成了,至于换了新的来,正好,新鲜!邢夫人又把旧话重提,话里话外就带着点儿埋怨:“琏儿纵不是我生的,好歹叫我一声太太,我少不得要为他打算。老爷是琏儿父亲,怎地也不见过问?生弄得琏儿像是那边儿似的。哪有儿子成亲父亲倒清闲的?”
贾赦经她一说,才想起贾琏还有不到一年就得成亲了!贾琏的婚事,后院里的女人能把家里给拾掇好了,打家俱、收拾花木、采买一应婚仪用品,可以给点好处让后街上贾氏远支的男丁来领个差使,可外头的一应应酬总不能缺人,总要有个身份、看得过去的本府里的爷们支应着。贾赦去做与王子腾碰个面这等避不过去的事还行,至于其他邀人、应酬、奔走之事他就不耐烦管了。
先头说了,荣国府里两位老爷,贾政是个对庶务一窍不通的,贾赦又是个甩手掌柜。贾赦算来算去,贾珠够亲近了,且又是成了亲、进了学的,一般应酬是够了,且与王家是甥舅,有他居中调停再稳妥不过的。
“儿子身子也不大好,弟弟又有部里事要忙,东府那里到底远了一层借地儿宴客倒也罢了有些事儿还是不好托付敬兄弟与珍儿,琏儿毕竟没成亲做这些不大相宜。故想请老太太示下,是不是让珠儿——”
贾宝玉心里火冒三丈——你丫就算搁两百多年后有网给你上你也是个潜水党!我祖爷爷的!还嫌我哥哥不够忙的啊?果然,这家里再没一个男人能用了!
不想贾母却是答应了,贾母自有考量,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贾赦是个不大拿得出手的,贾政又是不大通庶务,而贾琏本人亲自操持自己的婚礼又显得贾家无人,宁府那边确实远了些。就算贾赦这个做父亲乐于支应,毕竟大家子成亲无法简陋,也需要有人搭把手的,且亲家是王家,贾家更要把门面做足,就算是帮忙的,也要有点身份才成,算来算去,也只有贾珠了。
事实上贾琏这门亲事娶的乃是荣国府未来的女主人,正是全族通力合作、表示家族团结兴旺的时候。且就算贾政、贾赦真是一把抓的人物,以贾府三四辈子积攒下来的人际关系,单凭这两人方方面面也未必全能照顾周到,贾珠也是躲不了闲的,保不齐婚宴来客什么的还要用到宁国府帮忙招呼。但是在贾宝玉看来,目前是“长辈无能晚辈顶缸”而非“长辈太忙晚辈历练”这是本质的区别!
贾宝玉自学会走路后就没怎么“吧唧”过,这回是真的挺不住了,大头朝下栽到了贾母榻上。
你爷爷的!大哥,你千万要挺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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