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宝玉盯着桌子上摆着的美人耸肩瓶有些时辰了,瓶子里插着的是从后园里移到自己院子里又转手送给徒忻,最后又被折了送回来的梅花,这一圈儿绕的!贾宝玉心里叹了口气,他倒是想眼不见心不烦的,无奈那是王爷特特打发人送了来的,扔都扔不得,还得好好供着,哪天枯了,还得好好收拾了,要么焚在香炉里要么找块好地儿埋了。同样还是那棵梅树,不过因为被搬到恭王府就长了身份,推物及人,实在可叹。如今只回来两枝,就更金贵了,贾宝玉本说:“梅花我那院子里还有好些呢,老太太喜欢就都留下。”还被贾母笑骂没规矩:“这是给你赏玩的,怎好叫我都留着?”贾宝玉见王夫人贾政都在赞那枝梅花好看,心里直抽抽,就算现在梅树圈在了大观园里寻常不好去折,府里有头有脸的主子,只要开了口,谁又弄不来一枝半枝的呢?
他还要说:“不如往老爷书房里放着?”贾政心有所动,终是道:“是王爷赏下的,你孝敬了老太太,余下的就该好生收着,怎地四处送人?”一个赏字听得贾宝玉什么兴味都没了。混这里十多年了,生活上已经非常土著化,思想上也有大半土著化了,不幸的是还没被土著的那一小半儿,依旧会觉得不爽。不管乐意不乐意,梅花还是连着恭王府的瓶子一道儿被摆到了他的屋里,秋纹等还听贾母吩咐,选了正堂的桌子摆了。
看到这瓶梅花,就想起送它来的人,贾宝玉近来心里总有不安,不知道要用什么样的心态去面对徒忻。本来已经放下心来,只道是酒醉糊涂了,如今这两瓶梅花又勾起为难来——tnnd徒忻神马都没挑明,连句‘家里大人管不管你交朋友’都没问,这事儿要怎么回?
长长吐了一口气,甩了甩头,到年底了,就算部里不忙,徒忻自己已经单过分府了,他得忙年,且顾不上这些。伸手敲了敲桌子,贾宝玉对绮霰道:“叫几个小丫头,把咱们房里的瓶子寻几个来,我去折几枝梅花送他们玩。”自去院子里折了几枝插到瓶子里,一一分派了自贾母往下,贾政、贾珠、贾琏并姐妹们都有,贾赦那里也没忘了,送花的丫头都得了赏,回来笑着比哪个主子最大方,叽叽喳喳。被麝月道:“要作死了,还争个多少,主子赏的那是体面,蹄子们只管钻到钱眼儿里去了。”一面都喝散了。
转过头来看贾宝玉,麝月十分不解:“二爷看着这枝梅花好有半个时辰了,想什么呢?可是想着回礼?要说王爷给的东西,再小也是金贵,可这终究只是咱们家出去的两枝花儿,不好劳动老太太、太太、奶奶们给出主意。方才我给三姑娘送咱们的花儿去,她还说,二姑娘过了年就要出门子来,叫您过去或是她过来商量一下儿,说是自家兄弟姊妹邀一席送送二姑娘,三姑娘素来心细,不如二爷去问一问她。”贾宝玉心说,我烦的可不止这个,这哪是两枝花啊,咦?我就当是两枝花回礼不就得了?一拍脑门儿,往后面寻探春去了,秋纹在后头追着:“披上斗篷,外头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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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秋爽斋,黛玉、惜春都在,见贾宝玉来了,一齐起身。探春让贾宝玉坐到上首,亲递了茶过来三人又谢了贾宝玉送来的花,贾宝玉笑道:“原是家里的东西,如今栊翠庵里还有呢,只是妙玉住着,不好总去叨扰罢了。原也不值得这么一谢。”林黛玉道:“你别管我们有没有,只是你送了,就是心里想着我们,我们只管领你的情。”惜春道:“正是这个理,且休提这个客套,如今只听三姐姐怎么说。”
探春道:“我想着,二姐姐过了年不久就要出门子了,等过了年,她必忙得没功夫,不如趁现在,我们邀一席,也不用烦扰嫂子们再费心,只我们几个还有宝姐姐也算一个,她原是在我们家住过几年一道儿长大的,也是告个别的意思。”贾宝玉道:“你这一席邀的,要在年前就在这几天为好,过阵子又要忙着过年了。又有,这必是在家里或者就是园子里了?可与厨房好说了?或是到我外头那庄子上?”探春笑道:“我有数呢,咱俩拿出几两银子来,叫园子里这厨房只做各人喜欢吃的每人两三样儿,只是一聚,也不用管那些虚礼儿,咱们吃得痛快就好。二哥哥要是心疼我们,再另请我们出去一玩,我们也领。”
贾宝玉道:“那便说定了,宝姐姐那里,你着人去请罢,等她来了,我席上再当面邀她。”掸眼看探春身上穿着青绸银鼠皮袍,头上并无鲜花两三根金簪子上也无宝石点缀唯斜戴着一赤金点翠小凤倒还不显太素而已,只脖子上挂着金项圈儿,知她还是记着赵姨娘与贾环,又看她神色倒还如常,这才放下心来。又看黛玉,想起她到明年竟与探春是前后脚地出了孝,心里又是一叹。
几人又说到最后,贾宝玉道:“你们一个月统共那点子月钱,自己还不大够呢,只是你们的心意我也不说什么了,你们四个每人一两银子,余下的算我的,不能白叫你叫我哥哥么。”说得探春笑了:“既这么着咱们说定了,旁的犹可,只怕老嬷嬷们不给咱们喝酒,这可要着落在你身上了。”贾宝玉应了,黛玉看贾宝玉像有话与探春说,一看惜春,惜春也是知机的人,因说要向黛玉借书,两人一道回了。
贾宝玉便问探春回礼的事,探春道:“也犯不着这么为难,竟不如把薛大哥哥从南边儿带来东西回些儿也就是了。内务府采办的东西,未必样样都能分到各府里的,只要雅致些才好。”贾宝玉得了主意,回去一翻拣,找几样香料拿盒子装好次日着人送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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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春是个爽利人,贾宝玉这边儿回礼,她那边儿着人去请宝钗来。宝钗到后,与探春一商量,又完美了探春的计划:“不如与老太太、太太、大嫂子、凤丫头说一声儿,她们知道了,自有吩咐,咱们也不必与上夜的老嬷嬷们磨牙。又有,竟不如散出一吊钱来与她们,免得三更半夜使唤她们又落埋怨。”探春一一记下了,又要算花费,又有一个未留头的小丫头进来说:“三姑娘,宝二爷那里的秋纹来了。”秋纹是来送银子的,贾宝玉回去之后就叫封了五十两银子一早送过来。虽说今年换了个职位炭敬比去年少了不少,贾宝玉还是没在这上头计较。
有钱有权好办事,人也齐全,当下贾府未婚人士(含亲戚)欢送迎春大会开始了,迎春不擅言辞,好在探春活泼,宝钗黛玉等又灵巧,且许久不见、离别将近,各有话要说。众人问宝钗家里安好,宝钗又问迎春嫁妆准备得如何:“府上必有周全的,或有自己想要又不好说的小东西,我们家里铺子上的东西倒是齐全。”一语提醒了贾宝玉,给迎春的新婚贺礼也要准备了。
因迎春的婚期定在开春三月,腊月过半是没功夫把姐妹们拉到城外去了,正月过年、二月忙婚事,贾宝玉的那一席酒,也只好勾了账。探春笑道:“这一笔权寄下了,你可推不掉的。”贾宝玉亦笑着应了。一旁宝钗见他们兄妹和乐,自己也有感叹,迎春都放了定,自己哥哥却还没娶亲,轮到自己……宝姐姐忧郁了。宝姐姐尚有不如意,连哥哥都没有的林妹妹就更伤感了。一时气氛很压抑,贾宝玉举杯道:“难不成你们都出了门子就不是我姐姐妹妹了?何必作司马牛之叹?什么时候想大伙了,再邀这么一席,很难么?”其实想到自己‘看着长大’的萝莉们跟了不知道哪里来的臭小子过日子,贾宝玉很膈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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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贾宝玉给王夫人请安,王夫人问了一回昨日情况,又领着他去见贾母。却见麝月在贾母跟前,低头拽着帕子,与她并肩站着的还有一个穿红的丫头。一旁王熙凤笑道:“嗳哟哟,宝玉可来了。”互相见过礼,贾母招手叫贾宝玉到自己身边坐,拉着他的手一通看,慈祥的目光看得贾宝玉毛骨悚然——老太太好久不这样看他了,上回这样是他刚做官的时候,伴随着这种‘乖宝宝长大了啊~’的感叹目光而来的必有变故,但是贾宝玉自己知道没什么大事,那么是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么?
只听贾母慈祥地感叹地道:“宝玉长大了。”然后就是把麝月夸了一句“素来稳妥”,又盛赞穿红的丫头“伶俐可人。”王熙凤从旁道:“这是林之孝家的丫头。”贾母还说:“我看她是个好的,特特要来给你好不好?”
这两个原就是在贾宝玉院里用的,如今再单拎出来介绍一回,明摆着,这是要做屋里人。而且一放两个,也是有原因的,贾母喜欢伶俐的、最后千挑万选把小红找了回来,王夫人喜欢本份的、想想宝玉房里的麝月样样妥贴回话也周到模样也端正。王夫人说:“淘气的会扰着宝玉不安心。”贾母心道,弄个死板的岂不是亏待了我孙儿?屋里人又不是媳妇儿,倒不用很争执,又有贾珠等从中回转,两个一起放好了。为此贾母、王夫人倒有志一同地把两个丫头先约谈了:“好生伺候好宝玉,不许拈酸吃醋弄坏了宝玉的身子。伺候好了宝玉,我与你太太自有赏,要是淘气,凭谁说,都叫人牙子领了出去。”
婆媳俩妥协的结果就是,贾宝玉脸前跪了两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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