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向北有些无言的看着莉诺卡,看起来今天晚上那场送灵式给莉诺卡造成了某种影响。
女孩从包裹着自己的身体的毯子里抽出双手,呆呆的盯着自己的掌心,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既愧疚又难过,她用与她往常的活泼没有任何共通的低沉声调缓慢的道:“我们杀死了他们,剥夺了他们的一切,然后又帮他们送灵,这样做不是显得很伪善么?那些飞起来的光,是人的灵魂吧?他们一定一定在痛恨着伪善的人们吧?”
徐向北本来想要些什么,最后却只是张了张嘴巴,没出来。大学里接受的正规心理学训练告诉徐向北,这个时候先要倾听,通过倾听来获得信任……除了理性上的理由外,他之所以不话还因为莉诺卡的话语唤起了他的共鸣,来到异界这半年多来经历的种种都在他脑海里闪过,他又想起战斗中那些丧命于他手中的对手们,想起了战斗结束时自己身上那刺鼻的血腥味。
“第一次觉自己杀了很多人的时候,”莉诺卡的眉头因为难过而凑成了八字形,她的目光在自己的手掌上来回移动,仿佛想看清楚手掌上的每一条纹路般,“我只觉得恶心,一回想起那些人死掉的样子,想起他们身上由我造成的恐怖伤口,我就不由自主的吐了出来,那个时候还觉得自己好逊色,不能像夏亚你那样面不改色,可是到了现在,我就算身处一堆尸骸之间,也能像个没事人似的检查弩箭,思考问题,没有丝毫的不适,呐,夏亚,这正常么?你告诉我这正常么?正常人会如此无动于衷么?”
尽管提出了问题,女孩却再一次垂下了双眼——她压根就对徐向北回答与否毫不在意,她只是低着头,将双手绞合在一起,低声自语道:“对于能够面不改色杀人的自己,能够从容不迫的面对尸体的自己,我究竟该喜欢还是讨厌?”
女孩的话语激起了徐向北的思绪,他有些自嘲的想到,自己明明是从一个宣扬对生命的尊重,视杀人为不可饶恕之罪的世界穿越而来,却渐渐的习惯了杀戮,现在想一想,自己的双手不管从哪方面来都是沾满了鲜血。
最矛盾的地方就是,现在他想到的能够拿来为自己开脱并且安慰女孩的理由,也同样是从自己穿越前所处的那个世界得来的;一方面宣扬生命的宝贵,另一方面却明了千千万万的理由为抹消生命的行为开脱,那还真是个让人感到无可奈何的世界呢。
但是自己总归还是要些什么的,看着莉诺卡那欲哭无泪的脸,徐向北觉得连自己的心情也变得沉闷起来,而且总不能让月光舟的机械师总是处于这种低落的状态吧,未来的逃亡之旅中还要仰仗女孩的技术。更何况帕露菲正很少见的用恳求的表情看着徐向北,大狗似乎在期待着徐向北能稍稍安慰下莉诺卡。
于是徐向北稍微整理了下思路,来自动画漫画游戏和各种里的大道理就如潮水一般涌来。不过徐向北一也不打算为杀人这种行为贴金,毕竟真正罪该万死的人还是少数,被自己干掉的大多数人其实都没有必须丧命的理由,仅仅是因为辛德蕾拉的性能比他们拥有的羽翼要好罢了。
因此他清了清嗓子,对女孩如此道:“在卡德拉的时候,如果莉诺卡你不炸开围墙,不开着吉普车冲进监狱来,辛蒂的手肯定是保不住了,然后我们在强行出逃的时候,没准会被击落,我和辛蒂挂掉,多菲会被抓回去,然后交还给布里多瓦,再一次被送上断头台……你觉得你希望看到这个结果么?”
女孩毫不犹豫的摇了摇头,脸上的表情却丝毫没有舒展开来的意思,她用混杂着困惑与难过的嗓音反问道:“可是,难道就因为这个我们所作的就是对的?难道为了保护自己重要的人就可以随意夺取他人的生命?”
“保护?”徐向北打断女孩的话语,故作惊讶的大声反诘,“谁告诉你的?剑是凶器,剑术是杀人术。所有的武器和使用武器的技术莫不如此,挥动武器的时候就是单纯的杀人者罢了。在这件事情上根本就没有对错,只有我们活下来了这个单纯的事实,仅此而已。”
“那我们进行送灵不就完全没有意义了么?”莉诺卡微微直起身子,身体前倾瞪着徐向北,语气稍稍加快,“那不是真心的为逝者哀悼,又不是在为自己犯下的过错忏悔,甚至不是伪善的作秀,难不成是借此在嘲笑逝去者么?如果这样的话,今天举行那个送灵式又有什么意义呢?”
“当然有意义,我们借此提醒自己生命的可贵,失去生命之后人就只剩下那些飘渺的如尘埃一般的光。送灵仪式可以让我们时时提醒自己,不能为了杀戮而杀戮,这是我们和单纯的杀人狂最大的区别。让自己牢记这,就是今天的送灵仪式最大的意义。”徐向北完很认真的盯着女孩的眼睛看了一会,又把目光转向晴朗的夜空,他换了种语气,“另外,我时候我爷爷曾经跟我过,人死了以后会变成天上的星辰,他们会一直一直在天上注视着我们。”
徐向北话音刚落,帕露菲就冲他咧了咧嘴,大狗似乎对徐向北的表现感到挺满意。
“那样的话,”谁知道莉诺卡的语气依然显得十分阴沉,她维持着双手抱膝的姿势,呢喃道,“他们的目光里一定充满了怨恨。”
徐向北笑了,他隔着火堆向莉诺卡探出身子,伸出一只手拍了拍女孩的肩膀,柔声:“莉诺卡,抬起头,你看看这星空,他们哪里有半怨恨的意思啊?”
女孩依言抬起头,仰望着万里无云夜空,繁星环绕着明亮的月亮轻轻的闪烁,就像是孩童那天真无邪的眼睛,明明在不断的忽明忽暗的闪烁,却带给人一种直达心底最深处的平静。这样的星空透露出来的,就只有没有一丝一毫杂质的安详,怨恨之类的感情就只是对这星空的亵渎而已。
莉诺卡张着嘴巴呆呆的仰望着夜空,过了好半天才低下头来,她又抱着自己的膝盖,不话了。
徐向北也不多,他知道自己已经尽力了,他悄悄看了眼帕露菲,用手在背着莉诺卡的方向冲大狗做了个“抱歉”的手势,大狗轻轻晃了晃脑袋,对徐向北了尖尖的下巴,就又趴在地上不动了,只有尾巴偶尔甩动一下。
就在这个时候莉诺卡忽然问:“呐,夏亚,我们真的不会被怨恨么?”
“啊。”徐向北未置可否的回应了一声。
可是莉诺卡不过是想确认一下让自己安心罢了,所以女孩把这个“啊”理解成了肯定,她像是松了口气般,轻轻的了头,又开口道:“其实,我刚刚在月光舟上睡觉的时候,作了噩梦。我梦见那些被我杀掉的人们……他们……送灵的时候看到的那些光就这么包围着我,各个都张开了带着利齿的大嘴……呐,夏亚,他们真的不会怨恨我吧?”
原来如此,所以才爬起来跑到值班的帕露菲身边么?
看着莉诺卡再一次蜷缩在一起的身体,徐向北心里涌起一阵又一阵的爱怜——眼前的少女其实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样勇敢。
“他们不会的,真的不会。”这次徐向北给出了肯定的回答,接着他提议道,“如果觉得害怕的话,枕着帕露菲睡不就完了?”
“才不是害怕呢!”莉诺卡抬起头,鼓起脸颊反驳道,可她表情中透露出来的娇憨却让人觉得她的确是孩子,而她的身体则依然蜷缩在一起,“我又不是孩子,自己谁完全没问题啦!只是……只是……今晚是特例罢了……”
“那你就在这里睡吧,我和帕露菲都在……”徐向北刻意顿了顿,“都在你的‘隔壁’守着,所以你就安心睡吧。”
“……你欺负人。”莉诺卡撅着嘴嘟囔着,又把下巴埋进了自己膝盖之间,呆呆的盯着眼前的火堆不话了。
过了一会,莉诺卡忽然动了起来,女孩拉了拉自己身上的毯子,像动物一般手脚并用的沿着篝火的边缘爬到徐向北身边,学着辛德蕾拉的样子一头钻进徐向北的怀里,稍稍调整了一下脑袋的位置,顺带用脸颊摩擦了一下徐向北的胸膛之后,闭上了眼睛。
徐向北听见自己胸口传来女孩闷声闷气的话语:“就只有今晚而已,只有今晚。”
徐向北看了眼冲自己龇牙咧嘴的大狗帕露菲,横下一条心用自己空着的手臂帮女孩把毛毯盖好,随即轻轻搂住她的背脊。
这时候辛德蕾拉忽然动了动,少女的手伸过自己搭档的身体,握住了莉诺卡的手。她这个动作提醒了徐向北,于是徐向北将莉诺卡的毛毯多出来的那一块拉到辛德蕾拉这边来,盖住少女的身体,此时在外人看来徐向北等于是和两位少女共享了一块毛毯。
意识到这种状况之后,徐向北产生了和宅方的老爸宗一郎一样的感慨——我是人生的胜利者……
如果身边没有一只咬牙切齿的大狗的话,那一切就更完美了……
为了不去注意面目狰狞的帕露菲,徐向北将目光转向处于他们下方的那颗人造的星辰,他开始想象纳鲁多的焰火节,想象那喷的火山,想象熔岩顺着事先规划好的路线流经大6的每一片农田,留下肥沃的泥土……
他的目光似乎穿越了数千公里,一直逼近到纳鲁多飞6上空,俯视着那热闹的街道。
可惜的是,徐向北的想象力再丰富,也绝对不会想到这个时候纳鲁多大6上空正在生的一件奇妙的事情。
有个人影正高向着纳鲁多大6的地面堕落着,最让人感到不可思议的并不是这个人是从哪里掉下来的,而是他对于此时在空中担任警戒的纳鲁多公爵的翔士们的空识来,似乎是隐形的。
在接近地面的瞬间,那人影背后展开一对难以察觉的光之羽翼,同时有某种力量开始极力制止他下落的趋势。遗憾的是他们下落的度实在太快了,那羽翼并没能成功的阻止他们与地面的碰撞,于是人影一头撞进喧闹的大街一侧静谧幽深的巷中,像皮球一般在地上弹了数次之后,人影终于在地面上静止住了,停止翻滚的那个瞬间,人影由一个变成了两个。
“我早都了,这种做法实在是太乱来了太乱来了!”分出来的两个人影中的一个脸部着地,**高高的撅起,一头长散落在地上,她就维持着这个姿势抱怨着,而且话语里带着某种奇怪的语癖,“从六千公里高的地方自由落体,绝对不可能在一瞬间止住下落趋势的不可能不可能!”
“没这回事啦,我们这不是还活着么,卡娜呗你要是再努力,没准就成功了呐……”另一个人影不以为然的翻了个身,摊开双臂仰面躺在巷的街道上,看着晴朗的夜空,“再,如果不这样的话,就赶不上焰火节了嘛……”
“真是的,坦尼,都没有呗啦……”少女不由得叹气,要是自己的搭档真的只是为了焰火节,她才不会同意从纳鲁多上空六千公里经过的船上直接跳下来了呢,对于自己搭档这种随时随地展露出来的吊儿郎当,她差不多已经习惯了,相反她倒是对那个“呗”有相当的执念……
“好了!”坦尼斯忽然大喊一声,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又把自己的羽翼从地上拉起来,顺手将卡娜(呗)翻起的裙子恢复原位,接着他一边将手帕递给少女一边,“接下来就让我们好好享受下二十年一次的焰火节吧,要狠狠的大吃一顿!”
“坦尼,”卡娜(呗)接过手帕,仔细的擦拭着自己的脸蛋沾上的泥土,同时无奈的提醒自己的搭档,“我们没带钱啦一没带!”
为了尽量降低着地前卡娜的负载,坦尼斯除了衣服以外什么都没带在身上。
被少女这么一提醒,前多菲雷亚近卫翔士挠了挠脑袋,随即又露出笑容:“这个好办,要知道,我在遇到你之前可是艾斯柯佳尼技术最好的扒手呢……”
这回连好脾气的卡娜(呗)都皱起了眉头,少女伸出一只手指竖在嘴巴旁边,用认真的语气:“我认为,偷窃是不对的不对的!”
但是她的语癖让这话一严肃的味道都没有……
于是坦尼斯又开始耍宝,两人就一边以这种形式交流着感情,一边顺着巷向着喧嚣的大街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