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5年,广饶县“革委会”下发了《关于抢救革命文物的通知》。
当时县里只有文物所,四十二岁的颜华身兼两职,即是所长又是工作人员。接到通知后,颜华寻思,刘集当年是革命最红火的地方,应该先去那里看看。
春天的一个早晨,颜华骑上破旧的自行车就去了刘集。他把革命年代的老党员都召集到了大队办公室。刘百贞、刘泰山他们也都去了。
听说要回忆过去的事,这帮老人好像一下子回到了那个火红的年代,情绪高涨,都欢腾起来,有的高声唱起了《国际歌》,有的唱起了“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到了兴致高处,很多人禁不住手舞足蹈。
颜华也被感染了,但他没忘记自己的任务。一番启发后,老党员就七嘴八舌开了腔。
有人说:我家里有个马灯,当年在村里给队伍照明的。
颜华说:这就是革命文物。说着记在了小本上。
刘泰山慢悠悠地说:我家里还有个红缨枪头子,杀鬼子用的。
颜华点点头:这也是。
有个老人突然道:姜玉兰家有个小篮子,她在家门口放哨做掩护用的。
颜华说:这也算一样。
颜华见角落里坐着位瘦高个老人,长须垂胸,上身着件褪了色的旧褂子,头戴圆形薄毡帽,手里还握着长杆旱烟袋,边抽烟边静静地听大家说话,一直没吭声。
颜华凑过去说:大爷,你也说说呀!
刘泰山笑道:他平日里三脚都踹不出个屁来,问他,没用!
老人笑笑,也不说话。
颜华又启发大家:听说,过去刘良才开过夜校,你们当时学了些啥东西?
一句话提醒了这些老人,大家反应更加热烈。刘百贞道:是学习的大胡子。
大家都纷纷响应:对,对!就是那个大胡子。
颜华有些不解:什么大胡子?
坐在角落里沉默的老人脱口而出:《共产党宣言》!
他话音一落,其他人都喊道:对,就是那个小本本——《共产党宣言》。
刘泰山指着角落里的老人,慢悠悠地道:这世厚说得对,当年就是学了这个小本本,大家伙才起来革命的。我和我那个二弟刘寿山,在家里常说起大胡子。
刘百贞说:多少年了,那小本本也找不见了……约莫是四几年的时候,我还问过几个人,可都说不知道……
刘世厚突然接口:我知道,就在我那里!
大家闻言,都大吃一惊。刘百贞盯着刘世厚看了半天,突然拍了下自己的膝盖:这就对了!你平日里不声不响,不多言不多语,交给你最保险了。
刘泰山扭头对颜华说:看样儿,是在他那里!
2013年6月的一天,已经八十岁高龄的颜华老人,谈起这件事还兴奋不已。老人笑着说:我干了一辈子文物,为国家搜集到了不少宝贝,其中《共产党宣言》这本书,是最让我自豪的。
颜华喝了一口水,娓娓道来:刘世厚透露了这个事情之后,我当时就让他拿书来看看,他就找各种理由搪塞。我就想,一个农民,留着本这样的书干什么?那时候我年轻气盛呀,见他不松口,就咬住他,紧追不舍。末了他就拿话堵我,说:书店里这样的书有的是,你去买本不就行了?我说:那不一样,现在是现在的,过去是过去的。后来看着不行,我就找来公社的刘书记,刘百贞也帮着做工作,最后他才把这本书送了过来。当时我也不知道它有多大价值,回去后就给省博物馆挂了一个电话,没想到他们马上就派人来了。
正如颜华老人所述,为了说服刘世厚,公社的刘书记和刘百贞轮番上阵讲道理。二人说得口干舌燥,神疲体倦,一直沉默不语的刘世厚终于开口了,他闷声闷气地说:我回家再想想。说着起身就要走。
刘百贞急了:真是个榆木疙瘩,我们说了一上午,就换来你这句话?
刘世厚笑笑,一言不发地走了。
刘世厚回到家中,在院子里坐了很久。他嘴里衔着那根长杆旱烟袋,一袋连一袋地吸着。夕阳的余晖涂在他垂胸的白须上,还有那张刀削斧砍般的脸上。
良久,刘世厚站起身,从裤腰带上解下那把谁都不让碰的钥匙,打开了墙角边上的箱子,从里面拿出一个用黑漆油过的小匣子,轻轻拉开匣子的盖,从里面捧出一个带有花纹的蓝包袱。
刘世厚粗大的手掌,显得格外小心、灵巧。他把包袱一层层揭开,里面赫然露出了一本薄薄的书,书的封面有一幅水红色的马克思半身像,几乎占据了整个封面。
这就是那本《共产党宣言》。
不久前,老人担心这本书散了,用黑线做了精心装订。
刘世厚将它捧在手里,反复端详,脸上的表情时阴时晴。他低声道:四十多年,四十多年了啊……
他哽住了,眼角溢出了浑浊的泪水。
四十年前那个漆黑的夜晚,刘考文跑到刘世厚家后,从怀里拿出这本书,他郑重地对刘世厚说:我已经暴露了,随时都有坐牢杀头的危险。这本书是咱的革命之本……你记着——人在书在!
说完,他又急急忙忙离开了。
从那时起,刘考文的话就时常响在刘世厚的耳边。
在白色恐怖时期,刘世厚有时把书藏在床底下,有时藏在粮囤的透气孔里,有时藏在雀眼里。
这本书就是刘世厚的一切,他每时每刻都牵挂着它。当新中国成立的消息传来时,刘世厚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刘世厚后来对孙子刘鸿业说:当年为了保护这本书,就是晚上躺在床上,我也在琢磨着,究竟藏在哪里最保险最安全。日本鬼子扫荡那会儿,一天要藏好几个地方,有时想想不安全,拿出来再换个地方。刘集惨案那天,我人跑出来了,可心还在家里哪!要不是那会儿我拼着性命跑回家抢出来,就随着房子烧了。你奶奶和村里人还以为我藏了啥宝贝……说实在话,就是藏了块大金子大银子,那时候也不能回家取呀,为财宝连命都不要,谁会这么傻?可为了这《共产党宣言》,我啥都不怕!这书要是烧了,怎么去面对死了的人?将来我到那边去,怎么给他们交代?他们肯定会说:刘世厚呀刘世厚,我们为了革命把命都搭上了,可你连咱的《共产党宣言》都没有保护好啊!你们小孩子家不知道,今天咱们能过上好日子,这本书功劳大着哪!
解放后,每到清明节,刘世厚都是先去祭奠烈士,再去祭拜自己的先人。
在烈士坟前,他纸钱烧完,一杯清酒敬罢,就捧出那本《共产党宣言》端端正正地放在墓旁。
他点上一袋烟,像老伙计相聚拉呱那样开了腔:老伙计们,这本书我又带来了,你们看看吧,我保管得好着呢!你们在天之灵就放心吧。只要我活着,每年都来看你们,每年咱们这些老伙计都再学学《共产党宣言》。
说完,刘世厚老人就在墓前磕磕绊绊地念上一段《共产党宣言》。
在众人动员他献书的那天晚上,躺在床上的刘世厚辗转难以入眠,他坐起来复又躺下,一会儿又坐起来点上一袋旱烟。
黑夜里,他每吸一下,烟袋锅子就会闪烁出一丝微弱的亮光,亮光映在老人神情复杂焦虑的脸上。
到底交还是不交?这个念头在老人的心里反复跳动。
四十多年的相守,在老人眼里,这本书好似有了灵性,成了他生命的一部分。
每隔一段时间,他都要把它拿出来放在面前,边抽着烟边久久地凝视着它。在这一刻,他们彼此似乎都在倾诉,也从彼此的相守中得到了慰藉。
十八岁的刘鸿业与爷爷同睡一床。他见爷爷举止反常,就说:交给国家保管着,不是一样呀?人家肯定比你保管得还好!
刘世厚长叹一声道:孩子,你不懂爷爷的心思啊!有这书在,那些死去的伙计,就像在我身边一样。书交了,我这心一下子就空了,空了呀……
老人说不下去了。
第二天,一向早醒的刘世厚竟没有起床,就这样在床上连续躺了三天。
这三天,老人几乎汤水未进,唬得一家人跑前跑后,问寒问暖。刘世厚挥挥手道:你们忙你们的,我还死不了。
第四天清晨,刘世厚早早起了床,一下子吃了三个荷包蛋。上午,他提着那个蓝包袱离开了家门,出了村口,来到烈士的坟前。
田野里一片葱绿,风暖暖的,一些不知名的小花盛开在坟冢上。刘世厚打开包袱,拿出那本《共产党宣言》。
他轻声道:老伙计们,今天我就把这书交给国家了。我是舍不得啊,可我老了,往后也要到你们那边去,书留在我这里,怎么办?交给咱国家也就交给了党,让党世世代代保管着,咱们更放心,是不?四十多年了,我刘世厚……完成你们交给我的任务了!
老人泪流满面。
刘世厚离开坟地,径直来到大队办公室。
颜华为了搜集革命文物,在刘集已经住了数日。他一直耐心地等待着刘世厚的到来,人坐在屋里,眼睛老是往窗外睃。
他看到刘世厚提着一个包袱走进来,吊着的心,一下子落了下来。
刘世厚把包袱轻轻地放在办公桌上,又轻轻地打开,那碎花包袱像莲花一样绽放开来,露出了那本《共产党宣言》。
刘世厚双手捧起这本书,低头看了很久,随后又轻轻把它放在包袱上,低沉地说道:你们可要保管好它,它是咱们庄稼人的大功臣呀!为了它,咱们死了一摞摞的人哪……
老人说得很慢,就像唱出来的一样。说完,他转过身走了,开始走得迟疑,走到门前的时候,他加快了步子。
刘世厚一直都没有回头。
颜华从窗户里看到,老人在院子里停了下脚步,抬手抹了一把眼睛。
1979年,刘世厚老人去世,时年八十六岁。
这本《共产党宣言》不久就在广饶县展出,后来被调到省博物馆展览。工作人员觉得刘世厚老人缝上去的黑线影响展览效果,就把它去掉了。
为了让参观者更清晰地看到这本《共产党宣言》,它被置放在了光线明亮、阳光充足的地方。工作人员不知道,这本历经了五十多年沧桑的书,反而变得像婴儿一样娇贵了,它不能被阳光直射,不能经受风吹,应该待在一个舒适的“襁褓”里。
几个月下来,这本书受到了很大的损害。封面上的马克思像变模糊了,纸张也变酥脆了。书回到广饶,颜华捶胸顿足,心疼得直落泪,他连声道:我怎么对得起刘大爷,我怎么对得起刘大爷!
颜华觉得很奇怪,这本书刘世厚老人保存了数十年,几近完好,怎么在博物馆里,反而被损害了呢?
后来这本《共产党宣言》引起广泛关注并得以重点保存,与一个人有关,这人就是余世诚。
1984年的一天,时为华东石油大学副教授的余世城到广饶公干,听说广饶博物馆收藏了一本早期的《共产党宣言》,就立即前往查看。
余世诚对历史有兴趣,也有研究,这本书有两个地方让他眼前一亮,一是书名《*产宣言》,二是出版时间:1920年8月。
余世诚当时就道:这应该就是马列老祖宗在中国的第一本经典,当年周总理念念不忘,还多次派人寻找呢。
余世诚的一番话,让博物馆馆长颜华有些半信半疑,但也隐隐约约地感到了它的价值。
余世诚见这本书保存不善,心疼不已。回到学院后,他立即向山东省委、省政府和中央编译局做了汇报。
当时的省委副书记、省长李昌安迅速作出了批示:加强研究保护。
中央编译局马恩室副主任、资深翻译家胡永钦也很快赶到了山东广饶。
据颜华回忆,胡永钦来的时候,还专门带了一本蓝色封面的《共产党宣言》。
广饶这本《共产党宣言》宽十二厘米,长十八厘米,封面马克思像上端从左到右印有“社会主义研究小丛书第一种”,下第二行为书名:“*产宣言”。字体都很小。其中,“*产宣言”字体最大,相当于现在的四号字体。这种安排,可能是当时为了安全考虑。
全书共五十六页,内文由五号字竖排,封底二类似于今天的版权页,自右向左竖排印有“一千九百二十年八月出版”、“定价大洋一角”、“原著者马格斯、安格尔斯”、“翻译者陈望道”、“印刷及发行者社会主义研究社”。
中央编译局的专家胡永钦拿出九月版的《共产党宣言》与之对照,发现八月版的和九月版的仅有两处不同,其他完全一样:八月版的封面颜色是淡淡的水红色,九月版改为了浅蓝色;九月版纠正了八月版的封面书名错误。
八月版封面左下角已经破损,且指痕明显,是当年长期翻阅的结果。
掀开封面,他们发现首页右下角和左上角各盖了一枚朱印,右下角为“葆臣”,左上角为“刘世厚印”。两印遥相呼应,好像达成了某种默契。“葆臣”印典雅讲究,“刘世厚印”显得笨拙厚重。后经我们了解,“刘世厚印”是刘世厚本人所刻。
刘世厚我们已经熟知,他是这本《共产党宣言》的保存者,“葆臣”印又有什么渊源呢?
专家推测,这本最早中文全译本《共产党宣言》,大概是属于一个名叫张葆臣的人所有。
张葆臣何许人?
有关专家在山东寻找未果,后到中央档案馆查阅档案,在浩繁的资料中找到了一份1923年12月15日的《济南地区团员调查表》,从中得知,张葆臣是江苏人,是济南早期的共产党员。
有了这条线索,党史工作人员又顺藤摸瓜,从王辩、刘子久等人那里丰富了张葆臣的历史。
张葆臣当年在济南道生银行供职,负责党内图书发行。道生银行总部设在上海,他以银行职员身份作掩护,经常往来于济南和上海,很多进步书籍,都是他从上海带回来的,其中包括《共产党宣言》。
近水楼台先得月,负责党内发行的张葆臣手里有一本《共产党宣言》不足为奇,可令人奇怪的是,这本书他怎么赠送给了新党员刘雨辉?
张葆臣1923年1月1日入团,应该年龄不大,也可能未婚。有人这样猜想:当年还没有伴侣的张葆臣,是否对刘雨辉产生了爱慕之情?
为了全面考证这本《共产党宣言》,多方人马组成的联合考察组,历经一年,行程万里,在全国各地进行了多处寻访、考察,后确定该书为中国最早的《共产党宣言》译本。
由于广饶版本的原因,考察组也对全国的《共产党宣言》早期版本进行了全面的梳理,逐一解开了一些谜团和史学界之争。
考察组发现,中央编译局和中国革命博物的藏本都是1920年的9月版。中央档案馆收藏的是1924年6月出版的第三版。北京图书馆保存的没有封面,乃是残本,据考察是1920年8月版。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有人在上海档案馆发现了《共产党宣言》1920年8月版,紧接着,上海人民出版社1981年在其出版的《党史资料丛刊》第一辑上刊载了介绍文章,引起了学术界的关注。
过去,史学界对中文版《共产党宣言》的出版时间曾有争论。大部分人认为,最早的《共产党宣言》中文译本应在1920年4月左右面世,再迟也在春内。这种观点来自*和陈望道的回忆。当年*曾说,自己1920年春阅读过陈望道先生翻译的《共产党宣言》;而陈望道先生后来也回忆说,当年自己翻译的《共产党宣言》,于1920年4月出版。
但国内从来就没有发现过1920年4月份的版本。
上海1920年8月版本发现后,由于是孤本、孤证,大部分人还是不予认同。
功夫不负有心人。后来,联合考察组在上海图书馆又有惊人发现:在这里,他们竟然又找到了一本1920年8月版的《共产党宣言》。
这样,广饶版本、上海档案馆版本、上海图书馆版本,再加上北京图书馆的残本,起码有四本可以佐证,最早的《共产党宣言》中文译本,是1920年8月版,而非1920年春版。
我们调查得知,广饶版本其实是最早发现的首译本《共产党宣言》,只是深锁在偏僻的鲁北平原上,当年没有通过媒体公之于世罢了。
1991年,俞秀松的日记在上海发现。据其日记记载:“1920年6月27日,夜,望道叫我明天送他译的《共产党宣言》到独秀家里去”,“28日,九点到独秀家,将望道译的《共产党宣言》交给他。”
从俞秀松的日记中,可以判断出版时间一定是在1920年7月之后,而从维经斯基写给共产国际那封信的落款时间,则可以判断出版时间是在1920年8月17日之前。
有了俞秀松日记的佐证,这本最早的中文版《共产党宣言》,在出版时间上变得更加明确了。
至今,全国现存的《共产党宣言》最早版本,加上1920年版,也寥寥无几,大部分藏本,进了图书馆后都被束之高阁。唯有广饶版本,不仅扎根在最基层的农民群众当中,还影响了鲁北平原上的农民兄弟,并由此掀起了火热的农民革命斗争,又被农民一直珍藏数十年,因而弥足珍贵。
在峥嵘岁月,大王的农民兄弟,都是奔着大胡子在《共产党宣言》中描述的好日子起来革命的。可是解放后数年间,他们一直在贫困线上挣扎、折腾。
大王就是一个胸前挂满勋章的乞丐。
有人也提出疑问:这小本本里说的话,原来不算数啊?
当年参加过革命的老共产党员都不干了,虽然他们也迷茫,可还是坚定地对后人说:好日子有,一定会有!我们赶不上了,但都不后悔,因为我们的子子孙孙肯定能赶上!
在大王镇,我们听说过一个传奇式的人物,叫李培义,被人们誉为“新时期农村改革发展扛鼎人”。有人说,他是大王的第二个刘良才。
此话有些欠妥,可自有道理。
二十世纪二十年代中期,刘良才用《共产党宣言》点燃了农民革命;八十年代中期,李培义又用《共产党宣言》带着大王的农民兄弟,从农耕经济走向了商品经济。
那一天,我们见到了这个传奇人物。李培义粗实高大,朴实的长方脸,笑起来憨态可掬。
李培义出生在解放战争的炮声中,如今已经赋闲在家,虽六十六岁了,可步伐矫健,说话落地有声。
一进大王镇的办公楼,迎面一行字就出自李培义的实话语录:说了算,定了干。
1984年1月,就在华东石油学院的余世诚教授在广饶考察那本《共产党宣言》的时候,四十二岁的李培义正在思考着大王镇企业的崛起问题。
李培义出生在大王镇大王西村。解放前,本地就有顺口溜:北有李家桥,南有大王桥。李家桥的狮子数不清,大王桥的将军真威风。国民党著名“三李”,大王桥村就有二李之李延年、李玉堂上将。大王桥村人在排村里自古至今的“能人谱”的时候,官职不大的李培义也登上了“能人谱”榜。
为啥?因为李培义是大王的第一大功臣。
李培义没念过几年书,可他脑子灵光,辍学后很快就在队里干了会计,1970年被抽调到镇里参加乡镇企业建设。
1981年,他当上了大王镇企业总公司的经理,上任伊始,就开始谋划大王乡镇企业这盘棋。
在动员会上,他开口就是大实话:我家祖祖辈辈都在地里刨食吃,如今是扔下赶马车的鞭子干企业。大王不靠山,不靠海,也没什么资源,怎么办?那咱们就没优势了?有!咱的优势就是有着响当当的革命传统!过去咱们光荣,但咱们不能捧着光荣匾过穷日子,这也不是当年那些革命烈士想要的。当年咱有了《共产党宣言》,革命就映红了半边天。我没多大学问,可《共产党宣言》我也看过多少遍。我琢磨着,共产党用暴力推翻了旧社会,现在就得带着一方百姓去奔好日子。
李培义从一些村里选拔了数名优秀的共产党员放进了各企业,又号召各村行动起来,办村办企业。他走到哪里就喊到哪里,办企业就像过去过年老农民盘锅台一个样,几天就得盘一个。
很多农民都不理解。一个庄稼老把式捻着胸前的胡须道:龙生龙,风生凤,老鼠生来打地洞。庄稼人天生就是在土里忙碌,离开了土地,肯定什么也干不成。俗话说得好啊,玩龙玩虎,不如玩土!
从各村选拔出来的第一批共产党员,当年还都是些毛头小伙子,耕种土地他们都稔熟,一个个也都是村里的好劳力,可对企业,他们一脸茫然。
李培义把他们召集起来后,第一件事就是带他们到刘集村支部旧址宣誓。宣誓结束后,李培义道:没别的道道,今后创业,我们还是靠这精神!
不出几年,这些人都成了乡镇企业的中流砥柱。当年李培义帐前有“五虎上将”,这“五虎上将”是*、延金芬、李俊福、刘双珉、赵曰岭,其中*算五虎之首。如今,*的华泰集团闻名遐迩,是中国新闻纸行业的龙头老大。全国每三张报纸中,就有一张是华泰生产的。不少中央领导人,都光临过华泰。
“五虎上将”之后,又呼啸着冲出一帮“小老虎”。小老虎中的高义新、尤学忠、聂仁卿、许兰祥等人,现在也都成了气候。在这些人里,高义新的金泰集团现在是如日中天。如今,他正和哈尔滨工业大学合作,准备上马一个具有战略意义的项目。他说:我是军人出身,军人讲的就是战略。
时隔数年,华泰掌门人*至今还清楚记得当年他就任大王造纸厂厂长时的一段开场白:刘集是我们大王的一面旗帜。在战争年代,我们的前辈就是跟着这面旗帜,实现了耕者有其田的渴望。今天,刘集这面旗帜已经成了一种精神,我们要紧跟这种精神,把不可能的事情变成可能,让大王走上富裕之路!
2009年10月,李培义对坐在刘集村农家小院里的*说:大王就是靠马列主义、靠党的领导、靠发挥党的优势发展起来的。
1984年,李培义主抓大王镇乡镇企业之时,社会总产值是5054万元。到他2004年卸任大王镇书记,已达140亿元,是1984年的277倍,犹如孙猴子翻了好几个筋斗云。
现在,大王镇已成为全国小城镇建设示范镇、全国重点镇,坐拥一百余家规模企业群,有两家上市公司,四家企业年销售收入过百亿。
我们不愿意罗列太多数字,可有时候,简单的数字也最有说服力。
2011年,大王镇工业销售收入就破了千亿,乃是山东省的第一个千亿镇。2012又赚了个盆满钵溢,实现生产总值200亿元,规模以上工业主营业务收入1205亿元,全社会固定资产投资140亿元,进出口总值30亿美元,镇级财政收入5.8亿元,农民人均纯收入13762元。
大王如今腰里的钱袋子满满的,拔一根毫毛也比兄弟乡镇的腰粗。下一步怎么发展?是躺着享受江山,还是重新拉弓上箭,调整思路再跨栏杆?如今大王的土地几乎殆尽,动力运转也到了极限,必须改弦更张,另辟蹊径。
现任书记王国文既有压力,更有动力。他觉得,大王发展已是瓶颈,到了该破题的时候了,不破不立,不冲出这个瓶颈,大王明天就没有大发展。如今他就在谋划一个字:变!
很多人都向我们提起过一个人,说他就是大王的活历史,也有见地。
此人叫李剑童,原是大王镇职业学院的院长,是土生土长的大王人,熬过贫穷,也亲眼见证了大王的兴旺。
在大王采访了数日,我们满脑子都是大王的过去和现在,有大革命时的火红画面,也有经济大潮时的弄潮儿,也想找李剑童作个小结。
李剑童果然健谈,他说:俗话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大王人骨子里思变,大革命时期,大王就是一锅要开的水,《共产党宣言》传过来后,一下子就让这锅水沸腾了。过去大*仰马列主义,今天对马列主义的信仰也是有增无减。现在,很多地方的一些企业家,做事绕着党组织走,你要是和他谈马列主义,他还以为你是神经病。大王顶级的大老板多的是,只要镇里组织学党课,不管手头多么重要的事,他们也会停下,准时赶来学习。这,就是大王与其他地方的区别。(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