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6月的一天,山东广饶县大王镇延集村的农民延廷礼,随手拿起桌子上一份刊物翻阅。
谁知这一翻,差一点就掀起一桩官司来。
延廷礼发现,这一年第四期的《支部生活》刊登了一篇文章,题目是《山东省第一个农村党支部是刘集村》。延廷礼不看则已,看着看着心里就蹿起一股火来。他拿着这份杂志,立马就找到了村里的老文书赵曰亭。
延集村文化味很浓,识文断字的人比其他村也多,很多村民平日里都乐于读书看报。赵曰亭算是乡村知识分子,写写画画都不在话下,还常在报刊发些短文杂章。村人送一外号,叫赵秀才。
延廷礼找到赵曰亭的时候,他正伏案写作,写的是延集村的革命往事。延廷礼一进门就嚷嚷:赵秀才,了不得了,你快看看吧!
赵曰亭笑笑说:什么惹着你了,让你这样急?
延廷礼说:你快看,《支部生活》这是睁着眼说瞎话呢!
赵曰亭不看则已,一看火气更大:是可忍孰不可忍,他们这是张冠李戴!赵曰亭一生气,声音就特别急促和高亢,说话就像机关枪,突突的:这还了得,历史不容篡改!说完,拿起杂志就去找老书记延学莆说道去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2012年11月的一天,广饶县电视台又播出了类似的内容,延集村的很多人都看到了。恰巧村里换届,很多党员就在换届会上提出了这个问题。有人说:干什么都有个先来后到,老大就是老大,老二就是老二,不能乱了规矩。刘集村过去是小莫斯科,我们延集村还叫小延安呢!咱们要把这第一的旗帜夺回来,插在延集村的革命历史上。
赵曰亭看到有这么多的响应者,劲头就更大了,他挥舞着胳膊说:告他们去,我们告他们去!
说干就干,赵秀才连夜就挥笔写下了诉状,村支书延顶才特地在党员大会上把诉状念了一遍,延集村的党员也都在上面签上了自己的大名。
赵曰亭紧接着给《支部生活》和广饶电视台打电话。写文章的记者很快就道歉了,县里也明确答复:山东省第一个农村党支部是延集村党支部,这确确实实。
风波虽是平息了,可延集人心里还是有些别样的失落。究其原因,是刘集村的那座纪念馆,这座纪念馆矗立在刘集村的广场上,占地1300平方米,是大王镇投资数百万元建造的。建纪念馆的本意是源于马克思的《共产党宣言》,所以取名为“宣言”。从空中俯视,宣言纪念馆的外形就是一本打开的《共产党宣言》。
延集村的人心里很不平衡。山东第一个农村党支部就这样被人忘记了,就这样被历史忽视了?延集村的党员呼吁,延集村也应该建一个纪念馆,供后人参观瞻仰。村干部到镇里陈述,镇党委书记王国文很重视,把这意见拿到了镇党委会上商讨,大家一致同意建延集纪念馆的事,镇里拨款付诸行动。
2012年6月,我们在延集采访的时候,延集的纪念馆建设正接近尾声。纪念馆不大,但建得用心,倾注了延集村后人对革命者的怀念。在村里,我们先后采访了赵曰亭、延伯真的侄子延东宁,还有退休干部延立福。赵曰亭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一看就是个知识分子的模样,谈起谁是第一的事,他又激动起来。
延集村为了筹建纪念馆,专门成立了一个小组。延立福和另一村民负责搜集延集村革命历史资料,所以他掌握的东西最多。延伯真是延集村人的骄傲,延立福和延东宁沿着延伯真的足迹走了一遍,这一路下来,收获颇大,而且还有了新的发现。
延立福个子不高,六十多岁,精神头还很足,说话铿锵有力。他年轻时当过老师,后在镇上分管教育。他为延集纪念馆搜集了不少珍贵的历史资料,每次回来行囊里都装得满满的。他也是延集村支部山东第一的维护者。在党员大会上,延立福操着半生不熟的普通话说:名誉千金难买!
我们查阅《中国共产党广饶地方史》看到,1925年2月,中共延集村支部成立。同年春,又建立了中共刘集支部。刘集支部成立具体到某月某日,已经无从考证。但从这段记载来看,延集支部要早于刘集。
采访中,延立福对我们说:刘集村后来影响确实盖过了延集,可影响再大,有些事也不能颠倒过来。延立福毕竟当过老师,说着说着就用上了比喻:这就像兄弟一样,不能因为大哥不行了,就不是大哥了。
延立福说起这事,语调兴奋起来,声音也高了许多。他眉飞色舞地说:既然在谁是第一上争执这样大,那我也要较真了。为了能得到一个准确数字,我跑了省档案馆、党史办……延伯真活动过的地方我也都去了,我还找过延伯真当年发展的早期党员张玉山,不过这人早已经去世,我找了他的孙子了解到一些情况。这一趟跑下来——嗨!有了惊人的发现——延集支部不是1925年2月成立的,还要往前推几个月呢。1924年7月4日,邓恩铭给中央写了这样一封信,内容是:近日,伯真兄回广饶、寿光一带,有望成一组织。就在这个月,延伯真发展了多名党员,成立了党小组;11月,根据党章规定,延伯真把党小组转为党支部。这样谁是第一个党支部就更加明确了。当时我们还举一反三,延集在山东第一,那在全国呢?我们又在全国一些地方做了考证,现在完全可以证明,延集支部成立时间在全国也排在二三名。
说到这里,延立福笑了笑,又接着说:其实战争年代,刘集和延集就像一对亲兄弟,都是互相掩护,近些年因为争谁是第一的事,两家的关系倒生分了。可再怎么着,咱们也得尊重事实呀!这不是争别的,这可是历史留给延集村的勋章和荣誉!
谈到《共产党宣言》,延立福又激动起来:刘集的那本《共产党宣言》,也是从我们这里传过去的,是延伯真和他的夫人刘雨辉把它带到延集,经常组织村里的共产党学习。他们回济南时,才把这本《共产党宣言》留给了刘集。
从延立福的话语中,我们看到了延集人性格中那份可爱的执着。
刘集的刘百平却不同意这种说法:咋?这不是节外生枝吗?这不是画蛇添足吗?刘雨辉是咱刘集人,她那个时间还没结婚是不?咋就硬是让她结婚了?这本《共产党宣言》是她带到刘集的,直接就交给了刘集的老少爷们,《共产党宣言》这才在咱刘集生根、开花、结果的。这都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呀,还有什么好讲的,还有什么好辩的?*主席咋就来了刘集,咋就没去他们延集呢?这不也是个很好的证明嘛!
如今,延集村的早期革命纪念馆已经竣工,村里还特地编辑了一本小册子,封面上方有这样一行大字:“中国共产党山东省第一个农村党支部”。紧接着是“延集支部史”。
把那段峥嵘岁月呈现在现代人面前,无疑是一件非常有意义的事。一是缅怀先烈,二是激励后人。
忘记了历史,就意味着背叛。
当年的历史距今已经有八十多年。从广饶县第一个女共产党员把那本《共产党宣言》带到刘集村开始,那位外国人,那位大胡子马克思的手,和农民兄弟拿锄头把子的手,就紧紧握在了一起。这本影响了共产党人、知识分子、工人阶级的《共产党宣言》,也影响了日出而耕日落而息的农民兄弟。(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