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这一眼，程八百只觉得脑海中如有千人呐喊、万马奔腾，胸腔内更是气血翻涌，喉间涌上一股腥甜，如果不是被口罩遮挡着，只怕早已一口老血喷出。
许宗扬的情形比之程八百有过之而无不及，一声不吭直挺挺的倒在柏油马路上，路过的行人被许宗扬的动静吓了一跳，纷纷停下脚步查看。
程八百见状不妙，强忍着腹内翻江倒海，迅速收起已经破裂的八卦镜，跌跌撞撞的推开正在围拢过来的行人，头也不回的冲进了最近的巷子里。
如果不是关键时刻闭起了眼睛，这会儿他的情形只怕比许宗扬更加糟糕。头顶隐约传来一股焦糊味，程八百摘下帽子，那个‘道’字果然也被烧没了，头顶一缕头发被烧至发根，好似地中海一般格外醒目。
当初被那人收为弟子时，曾无意中说过‘神不视人’的训诫，彼时只以为又是一些奇怪的规定而已，类似于互不干涉的条例。
时至今日程八百才明白这句话所指明的含义。
虽然只有一丝分身依附在作为媒介的‘顶神儿’身上，当初张果老口口声声说法力微薄，然而即便是这一丝法力，作为肉体凡胎的程八百又如何能够承受得了。
程八百尚且有一定的道行，但许宗扬无非是承上天恩德行事，除却命数硬朗之外，与道门没有丝毫关系，论心境之流更是凡夫俗子，这一眼又如何能够承受得了。
好在许宗扬身为‘顶神儿’，自然受上仙庇佑，直接昏厥算是间接启动了‘自我保护机制’。这也是吕洞宾关键时刻出手，否则这一眼极有可能让他一命呜呼。
程八百心有余悸的大喘了几口气，心道果然还是冒失了。
他不知道观上仙之‘真容’会造成怎样的后果，道行受损肯定是在所难免。凡人于仙家而言便是蝼蚁，这般做一旦触犯了对方，想要踩死一只蝼蚁何其简单。
但这么做也并非没有好处。
‘顶神儿’行事时虽自称某某某弟子，但断然不会直呼上仙名讳，便是依着‘神不视人’的规矩。纵然这种事情是被上头暗地里默许的，但那些条条框框里有明确规定，下凡顶神时属于‘私活’，难免也会有泄露天机的失误。
所以，才有了所谓的‘三不谋，四不顶。’
三不谋指的是不谋私；不谋财；不谋命。
四不顶是指不给穷凶恶极的人顶；不给偷奸耍滑的人顶；不给搬弄是非颠倒黑白的人顶；不给自己顶。
有了这些约束，下凡‘顶神’的上仙便会被约束，不至于为所欲为。
然而‘神不视人’的规矩是硬性规定，一旦被窥破法相，上下两界皆有权利制裁。
程八百觉得自己其实应该选择一个更加稳妥的办法，譬如逼迫对方自报身份，但那样做着实费时费力，且一旦被看破意图，结局那不是一般的惨。‘顶神儿’所遭受的‘道佛两家之八苦——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怨憎会苦、爱别离苦、求不得苦及五取蕴苦’会一一应验在窥探者身上。
好在关键时刻程八百自断五感，更是在心里默念了数遍罪过，这位上仙才放了他一马，没让他暴毙街头，但这具皮囊今后的日子怕是不太好过了。
晋阳不宜久留，得尽快回到门内，越快越好！
程八百捂着胸口一瘸一拐的朝巷子另一头走去，途中咨询了当天最晚的航班，留在晋阳的行礼也没必要再去收拾，连夜便飞回了家里，向宗门禀报了此事。
这个隐于市井的门派听闻此消息后震怒不已，自然也对许宗扬这位‘顶神儿’多多上心了。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
其实之前吕洞宾有曾提醒过许宗扬“有人在跟踪”，然而那个时候许宗扬‘色迷心窍’，饱受相思之苦的痴情青年自然将吕大爷的提醒抛之脑后。
与程八百相撞在一起的瞬间，吕洞宾再次提醒许宗扬，但这一次却是直接以命令的口吻道：“闭上眼睛！”
许宗扬心知吕洞宾的性格，如果不是特殊情况绝对不会与他交流。吕洞宾话音刚落，许宗扬便毫不犹豫的闭上眼睛，那个时候，铜镜刚刚落地，许宗扬只来得及看到吕洞宾的惊魂一瞥，随后嘛……直接被吕洞宾施展神术封印了五感七窍，像根木头一样直挺挺的摔在地上。
至于丢不丢人，那不是吕洞宾考虑的范围，他的职责只是负责保护‘顶神儿’的人身安全。
从八卦镜落地，到许宗扬昏迷，再到程八百趁乱逃离，期间不过一根烟的时间，等到唐欣回来的时候，许宗扬已经清醒，一脸茫然的望着围在他周围指指点点的晋阳市民。
有好心的市民正拿着电话准备呼叫急救中心，有人蹲下身体探查许宗扬的鼻息，眼见当事人突然醒来，纷纷停下手中的动作，七嘴八舌的关切询问。
许宗扬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后脑勺，那句‘闭上眼睛’后发生的种种全然没了一点印象，忽然注意到人群外唐欣慌乱的眼神，连忙拍着屁股站起来。
围观人群逐渐散去，许宗扬一头雾水的解释道：“我没事，不知怎么就晕过去了，好像还做了个梦。”
唐欣虽然心里有所怀疑，但见许宗扬没事，倒是没怎么详细询问他的状况，然而路上难免心事重重。
短暂的小插曲并没有影响到二人难得的小世界，一直闲逛到入夜，考虑到几天来唐欣一定也备受折磨身心困乏，许宗扬这才依依不舍的将女孩送回家里，随后马不停蹄的赶回宿舍。
马有为不在家，倒也省去了许宗扬避嫌的麻烦，将房门反锁了，轻声呼唤了几声‘吕爷’。
吕洞宾一反常态的开起了玩笑：“今天过得还算充实？”
许宗扬心知自己无论做什么都会被对方‘看’的一清二楚，然而身为‘顶神’这种情形当真无法避免，只期望某日洞房花烛夜时对方会有眼力见避让一下。
许宗扬心事重重，敷衍了一句后切入正题：“吕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吕洞宾沉吟了一下：“还记得昨天给那个东洋少女带路遇到的男人吗？”
当初吕洞宾提醒过许宗扬对方有敌意，现在回想起来，似乎有那么一点印象。
高高瘦瘦白白净净，一股子书生气，长相普普通通，如果不是对方从吕松原家走出来，许宗扬大概不会去多看对方一眼。
“当然记得，但我并不认识他。”许宗扬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低声说道：“难不成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吕洞宾不出所料的说了那句经典语录：“果然是臭肉才招苍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