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宗扬二人天亮之前返回了晋阳,随后马不停蹄的赶往医院,直奔八楼的重症监护室里。
魂魄脱离皮囊的时间越长,便越不愿意回到原先的躯体上,好比笼中之鸟,一旦感受到笼子之外的风景,又怎能甘心再次被囚禁起来?
薛花寒的人、地二魂离开躯体后已经超过二十四个小时,神魂离体后,剩余的七魄会随着生机的失去而逐渐消散,便是将魂安放会体内,没了喜怒哀惧爱恶欲,人跟行尸走肉基本没什么区别。
也就是医学生所说的植物人。
薛花寒的七魄已经有了逐渐溃散的迹象。
事不宜迟,必须尽快将二魂放回躯干,然而这么做必定会引发一些奇怪的现象。许宗扬的言外之意是先让看护的值班护士回避一下。然而这里毕竟是重症监护室,作为家属只有探望的权利,为了病人着想,尽职尽责的护士无论说什么都不肯离去。
许宗扬被逼无奈,询转而寻求吕洞宾的帮助:“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避免?”
吕洞宾想了一下:“只能使用障眼法了。”
年节时已经破例使用过一次定身术,再破一次例倒也无妨,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自然也知道倘若再这么纠缠下去,护士非但不会回避,反而会认为许宗扬居心叵测。
这些不必要的麻烦当然是能避免尽量避免。
人命关天,容不得有一点含糊。
趁着吴煌还在与护士交涉的时候,许宗扬走到护士身后,轻轻在对方后背上拍了一下,护士的意识出现短暂的恍惚,随后眼前的景象重新恢复了正常。
在她的视线中,许宗扬和吴煌正安安静静的坐在病床边上。
现实世界里,许宗扬已经让吴煌背过身去,以免二魂受到惊吓逃离,随后依旧由吕洞宾捆了窍,念了几句口诀。
重症监护室的所有检测仪器同时失灵,灯光骤然转暗,病室里无端端的起了一层蓝色薄雾。薛花寒的两魂从白色的小瓷瓶里缓缓飘出,木然的眼神中闪过一丝不知名的情绪,盘旋了许久始终不肯与皮囊融合。许宗扬心知魂魄离体时间有些过长,已然产生了排异反应,不得已再次用心声呼唤吕洞宾,结了几个奇怪的手印后,丢失的二魂这才不情不愿的的与躯体融合。
重症监护室里的一切重新恢复了正常,被施了障眼法的护士清醒过来,审视的目光打量着许宗扬二人。
与此同时,躺在病床上的薛花寒缓缓睁开了眼睛。
……
薛花寒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在一座山上,与一个红衣服的漂亮姐姐,被一个虬髯大汉,囚禁在一间黑乎乎的屋子里。虽然明明知道只是个梦,但薛花寒心里却隐隐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好像如果就这么一直被囚禁下去,她极有可能一辈子都不会醒来。
之后的梦境更加荒诞不经,依稀记得黑衣裳的虬髯大汉似乎提起过许宗扬的名字,隐约有几个诸如情郎、同命鸳鸯的词汇,隔着窗纱似乎看到窗外有火焰升腾与刀光剑影,再后来,许宗扬赤条条的走进屋里……
躺在病床上的薛花寒意识渐渐恢复,逐渐溃散的七魄开始重新回顾归体内,直到这时,薛花寒才发现自己身处医院,那股浓烈的消毒水味清晰的传到她的鼻腔里。除却身体有些虚弱外,四肢百骸倒没有什么异样。自然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跑到医院里。
梦里那个赤身果体闯入的男子,正坐在床头与哥哥吴煌轻声交谈,觉察到床上的细微动静,许宗扬撇过头,面带喜悦之色的看着她。
眼前那副朝思暮想的脸庞与梦境里的男子渐渐重合,薛花寒一时间分不清现实还是虚幻,耳边只听得许宗扬轻声细语的对她说:“以后可不能再这么拼命学习了,能考上晋阳大学固然是件好事,但为此赔上身体得不偿失啊。”
不想心思单纯的少女有压力,这番善意的谎话许宗扬早已酝酿了许久,而今说出口显得极为自然。
少女在清明那晚发生的一幕早已被吕洞宾使手段抹除,自然也就认为是读书太过劳累导致的昏厥。
薛花寒并不知道自己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然而在经历了生死劫难后,不知不觉中性格早已发生了细微的转变,这点便是连薛花寒都没有觉察,鼓起勇气直视着许宗扬的眼睛,张口第一句话并非‘我在哪里’,而是极其直接道:“许宗扬,我喜欢你!”
吴煌捂着额头,表情甚是无语,万万没想到死里逃生后的薛花寒,开口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向某人表白。难不成许宗扬在薛花寒的神魂里做了手脚?心里自然也知道身为顶神,像这种有违天道的事是绝不可能做的,如此看来,这番遭遇,反而成了妹妹突破心结的契机。
真是造孽啊!
眼角余光观察着许宗扬,想看看对方会有什么反应。
吴煌其实更希望许宗扬会毫不犹豫的直接拒绝,从此割断薛花寒的心结。否则只会剪不断,理还乱。
许宗扬显然也被这句话雷的不轻,直直的看着薛花寒的眼睛好一阵,然而此时如果直接拒绝,刚刚死里逃生的少女难保不会深受打击,到时候许宗扬反而成了千古罪人。
他倒是不至于畏惧成为遭万人唾弃的陈世美,却又着实不想看薛花寒伤心难过,内心里快速的酝酿了一番说辞,吞吞吐吐道:“你现在应该以学业为重……”只是那个‘你’字一出口,忽然看到薛花寒满怀期盼的眼神,心头那一片柔软的区域被触动了,言辞也变得流利起来,改口道:“你跟我不如来个约定,等你什么时候拿到晋阳大学的保研名额,并且顺利从大学毕业,我便答应让你做我女朋友。怎么样?”
薛花寒眉眼之间,青涩中带着些许尚未彻底长开的娇媚,闻言嘴角眼眸全是笑意,有些吃力的伸出右手做了个拉勾的手势:“说话算话哦。”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心中相思一吐为快,疲惫感如潮浪一般席卷而来,探望病人的时间已到,吴煌安慰了妹妹几句后,走出了ICU。
也许这是最好的办法,用一个约定让薛花寒收心。
也许等到那一天,已经长大的少女回顾曾经的幼稚约定时,只会报以微笑。
也许在那个时候,花寒的身边,站着一个爱她的、她所爱的男子,不求有多富有、不求一表人才,心甘情愿的充当薛花寒一生的守护者。
只是在那一天来临之前,吴煌需要有一个人来充当薛花寒的守护神。忽然间觉得许宗扬其实也是个不错的选择,然而他与花寒相处时间越长,有些事情,难免不会变本加厉。
眼见吴煌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眉宇间始终有一片消散不尽的愁云,许宗扬心道难不成又说错了话?
吴煌终于下定决心,深深的吐了一口气:“拜托你一件事,最近这段时间,帮忙照顾一下家里。我只有一个要求,千万不要监守自盗。”这个叱咤晋阳地下近十年的男人,直到此时才彻底展露出当年的气势。
许宗扬虽然很不喜欢别人盛气凌人的态度,但也心知薛花寒是吴煌的生命里唯二最重要的人。山上一战许宗扬自身难保,自然无法顾及吴煌安危,刘靳被名叫唐见山的少年收伏时,许宗扬也曾查看过吴煌伤势,并没有性命之忧。而今吴煌忽然这种像是在托孤的语气交代,令许宗扬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喂,你不会是要死了吧?”
吴煌咬牙道:“死个屁,只是最近几天可能要出去一趟,也许只需要几天、几周,也许是几年。我妈虽然已经康复,但毕竟年老体衰,妹妹花寒又年幼,有些事情,家里终究还是得有个男人担着。”
家里?
许宗扬心头闪过一丝异样的感觉。
“我能不能多嘴问一句,你干嘛去?”
吴煌并没有隐瞒的打算:“山上一战后,晓惠神魂受损,被人用法器护着才没有魂飞魄散。如果要帮她,必须找到她的骸骨……”眼见许宗扬表情跃跃欲试,吴煌叹息道:“这种事情你是帮不上忙的,晓惠其实就是我的本命物。所以这件事,只能由我亲自来完成。”
许宗扬回想起当时那个奇怪的少年与他所做的‘交易’,心里已经明白一定是唐见山出手护住了女鬼的神魂。这件事许宗扬自然没有跟吴煌坦白的必要,点头道:“我答应你就是。”
吴煌眉宇间的愁云这才散去,望着连日阴雨的天空重新绽放出湛蓝色,默默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