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玉辉祖孙俩发愁之际,忽然邻居林子贤家大奶奶来他家串门了。大奶和外婆合作起来很轻松就把他抬在了炕上。
月华的婚礼结束后,刘欣萍不放心家里,上午时分就从县城返回了林家洼。她买回来两份鸡肉,一份是孝敬父母的,一份是给儿子买的。玉辉知道外爷外婆日子过得非常拮据,一年很少能够吃到肉,他让母亲把两份鸡肉装在一起都给外婆带回去。
打发走母亲,刘欣萍仔细给玉辉讲了一遍月华的婚礼。
原来林月华举行婚礼用的是城里的风俗,省略了许多农村的繁琐程序和礼节。不过为了节省钱和追求传统,她穿的是红婚纱,让婚礼形成了城乡结合的风格。
陕北人在城里出嫁女子,一般都是娘家先包一家饭店,请来亲戚六人吃一顿饭,让新郎新娘敬一遍酒,然后由新娘的娘家派新娘的嫂子、姐姐或婶娘之类的两个婆姨(除了未婚女子和新娘的姨妈、姑妈、舅妈以外的女人都可以)和以新娘的叔叔或舅舅为代表的几个男人乘坐新郎带来的婚车队将她送去新郎家指定的婚礼现场。
林月华出嫁起身时,父母和大哥哭的非常厉害,大姐、二姐、二哥和大嫂也哭了。在这样伤感的气氛里,她基本是和他们互哭着离去。
按说月华的娘家人在喜事上本该高兴,可是在传统思想中,嫁出去的女儿就是泼出去的水,从此成了人家的人,爱她的娘家人岂有不伤心落泪之理?
就这样,林月华出嫁了,林子正夫妇完成了对五个子女的全部义务,终于可以安享晚年了。
九月十五,林青山在弟弟的工地上和几个工友支完一个楼层的木,需要等钢筋工和砖瓦工干完活儿才能卸木。可是秋天是个黄金季节,每家工厂老板都用奇高的工资挽留一心想回村收割的农民工,他怎么能等的住?他特想去别的工地上再找个活儿干,多挣点钱,可是妻子一个人收割不回去庄稼,他说什么都得帮她把最累的农活儿都干完。于是他没有再去别的工地找活儿,直接骑着摩托赶回了林家洼。
这天傍晚,林青山家的电话忽然响了。林青山接起电话一问,是青海从县城打来的。挂断电话,他脸上浮现出前所未有的哀伤。
“出了什么事?”刘欣萍走出厨房,来到东屋,看见丈夫脸色非常难看,开口问道。
“妈住院了。”林青山吸了口香烟说。
“啊?”刘欣萍有些不敢相信:“上午不是还好好的吗,咋说病就病了?”
“不晓得,我到了医院就知道了!”说话间,林青山换了件衣服,拿了些钱,迅速骑摩托向县城赶去。
原来赵美兰早几天就觉得肚子右侧隐隐作痛,她以为自己出岔了气,是气眼疼,没太注意,随便服了些消炎药。可是今天她疼的实在不行了,便让老伴和二儿子把她送进了县城红十字医院。经医生诊断,说她得了胆结石,需要马上开刀做手术。
次日,刘欣萍为了尽自己做儿媳妇的孝心,把家里的一切都安排给林子贤大叔,她一早就坐车去了县城。
这天下午,刘欣萍给儿子打电话说:“红十字医院医疗条件不好,医生不敢给你奶奶做手术,我们现在已经把她转到榆林星元医院里了。”
傍晚,玉辉为了第一时间了解奶奶的病况,缓慢地将身子挪移到电话旁,伸手从通话记录中找出父亲的手机号,用免提键拨了出去,电话里发出“嘟……嘟……嘟……”地呼叫声。
“喂!”电话里传出他父亲的声音。
玉辉尽量让自己的面部靠近电话免提的话筒,问:“爸爸,我奶奶现在怎么样了?”
“就是胆结石,马上就准备做手术!”
“哦。我奶奶做完手术你再给我打个电话!”
“嗯。你注意点,别乱动,小心碰伤了!”
“嗯,我知道了。好,那我挂了哦?”玉辉和父亲同时挂断了电话。
两个小时后……
“叮呤呤呤……叮呤呤呤……”电话忽然响了。
玉辉看了下来电显示,是父亲的手机号。他怀着不安的心情按下免提键:“喂!爸爸!”
“你奶奶的手术做完了,很顺利!”
“哦,那就好。”
为了不让玉辉担心自己没人照顾,父亲安慰他说:“先让林子贤你大爷照顾你,你妈明儿就回来了。”
“哦,我知道了。”
自从刘欣萍走后,一直由林子贤给玉辉送饭,照顾他的起居,给他家喂羊。这就是远亲不如近邻;当然也是林青山夫妇平日平易近人,热衷帮助别人所得到的回报。
邻里邻居和谐相处、互相帮助是乡村里随处可见、足以启发世人的感人美德。当今社会中最缺少的就是真善美,如果社会也能像农村这样简单仁爱,人间该有多么美好啊!
在婆婆病危期间,刘欣萍用实际行动将中国人传统意义上的贤良孝顺的儿媳妇的形象表现的淋漓尽致。虽然她也只是个普通农妇,没什么文化,也不是特别聪明,但是她有一颗善良的心,可以在老人病危之际及时赶到她床前。
本来她又要照顾儿子,又要喂羊,又要收割庄稼,根本离不开家,就算她不去看婆婆也没谁说什么,可是她怕自己连她最后一面都见不到,还是执意把家里所有的活儿都扔下,把儿子托付给邻居大叔,赶去县城。
红十字医院看完婆婆,她担心她手术台上下不来,又想等她做完手术再回家。可是红十字医院不敢担风险,建议让患者去榆林做手术。看着婆婆转院起身了,刘欣萍又决定陪她去榆林。亲戚六人了解她家的情况,都极力劝她赶快回去照顾孩子和家里的活儿,别去榆林了,可是毕竟做手术死亡的人特多,她不希望自己连老人最后一口气都赶不上。于是乎,她又陪着大家一起去了榆林星元医院。直等到婆婆做完手术,苏醒过来,过了危险期,她才有了回家的打算。
在此同时,一向绝顶聪明,智商极高,和刘欣萍一样是婆婆儿媳妇的贾秀敏却因为与公婆的个人恩怨,做了让亲戚六人甚是寒心的事。一一从婆婆县城住院,到转院去了榆林,到做完手术,她连一次都没去看望。她只在要强的性格和狭隘的心胸的挟持下借此报复公婆,让他们明白不替她伸张正义的后果是多么严重。
可是她不明白,在大是大非面前,一个人的立场有多么渺小,多么不值一提。如果她真的那么在乎老人给自己伸张正义,就该以德报怨,做的面面俱到,让所有人都心服口服,让老人惭愧,自责,觉得没给她打抱不平是多么错误的事情才是正途。如今她如此一做,老人会觉得她不够孝顺不算,亲戚六人也对她产生了厌恶之心,就算她以后和丈夫吵架没有错,众人也会误认为全是她的错。这就是众怒难犯,众叛亲离,伤人伤己,两败俱伤。可叹世界上和她一样的儿媳妇多如牛毛,她们永远都不会懂得大智若愚的道理。
无论是自私自利的报复,还是纯朴善良的奉献,都是一种不同的价值观。然而不同的价值观有不同的道德底线,有不同的善恶级别,应该怎么做,人们需要扪心自问。
林青海多么希望妻子能给自己长长脸,可是她总在关键时刻做出一大堆让他颜面扫地的事。有这么个做人处事均不得体的妻子,他在人前总抬不起头。所以,他私下里分外孝顺父母。他希望自己能够弥补一点妻子的欠妥。
赵美兰做完手术,脱离了危险,进入正常恢复期后,刘欣萍、林青海、林月霞和林月华他们五人包了一辆车回到县城,吃了一顿饭,刘欣萍乘坐县城到皋镇的客车回了林家洼;林青海在县城工地上管理工程去了;林月霞在弟弟的工地上做了个小工;林月华回单位上班去了;星元医院里只留林青山、林月虹和父亲照顾母亲。
玉辉正坐在电视机前看电视剧《兰花花》,只见母亲手里挎个提包从硷畔走回来了。看到母亲,他心底深处立马泛起一阵安全感。
刘欣萍走进东屋,放下提包,一边给儿子讲述他奶奶的病情和一路上的所见所闻,一边收拾屋子。
这时,玉辉的电视剧播完了,他把电视机关掉,让母亲把他推到院子里上了趟厕所。
次日,刘欣萍扛着镢头,提着筐子,来到地里开始刨土豆。
往年有丈夫帮忙往平田上倒土豆、就地挖埋放土豆的大土坑,她只管往筐子里刨土豆;今年他要在医院里伺候母亲,顾不上帮她,所有累死人的活儿都得她一个人往完干。她每天从早上八点多出了山,直至下午五点多才回家做饭。在这九个小时干活的过程中,她一直举着沉重的老镢头从地里刨土豆。当土豆攒满一筐,她还得把它从陡滑的洼田上提上去,倒在平田上。如此周而复始,反反复复地不知得跑上跑下几十个来回,她有多累,多煎熬,可想而知。就这么累的活儿,她连续干了一个星期。她总以为有个盼头,可以等到婆婆康复出院,让丈夫回家帮她收割庄稼。可是一个星期后,婆婆的刀口还没有复合,她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一天,刘欣萍傍晚七点多才从地里回来,累的非常厉害。看到儿子饿的既没笑脸,又不说话,她气坏了。她气的倒不仅仅是儿子的态度,而是不明白为什么婆婆是五个人的老人,却只有丈夫和大姐尽照顾的义务,难道当老大就该自认倒霉吗?
可是农村人的观念里,女儿对老人应尽的义务远远没有儿子的大,林月虹一个人就可以代表所有姐妹;虽然林青海和林青山对老人应尽的义务都是一样的,可是贾秀敏正和公婆闹矛盾,她连看望老人的义务都尽不到,如果让青海误着挣钱去照顾母亲,她还不得闹翻了天?所以,无论如何青山都脱不开身,他必须一直把母亲照顾的康复出院才能做自己的事。
刘欣萍的脑筋怎么都转不过弯儿来,她不明白这个世界为什么如此没有天理。
听到母亲喋喋不休地抱怨,玉辉知道她心里太纠结了,只是想发泄一下。为了让她想开点,他劝道:“自古哪一个忠臣孝子不是最倒霉?最苦最累最危险的事情都让他们做了,到最后还数他们下场最惨,他们能说什么?那些奸臣逆子们逍遥快活,无事可干,得尽优惠,到最后还得了便宜卖乖,站在背后说风凉话。”
刘欣萍反驳说:“我才不要做什么孝子,我宁愿被人骂也不要这么累的活着。我辛辛苦苦的种了一年地,好不容易才熬到秋天,眼看天气一变庄稼就都冻坏了,我容易吗?难道别人的日子就是日子,我的光景就一点都不重要吗?”
玉辉用试探地口气对母亲说:“那你让我爸爸别管我奶奶了,让他马上就回来呀!”
刘欣萍说:“哼!要不是你爸爸走了你奶奶没人管,你以为我不敢让他回来吗?”
“你管人家有没有人照顾,只要你舒服了,有好日子过了,不就行了吗?”
“要是人人都那么无情无义,狼心狗肺,世上的老人不是早就死完了吗?”
世间有一个真理:有责任心的人永远都斗不过没责任心的人。在生意场上,人们可以计较得失,但是在孝敬老人这件事情上,我们绝对不能计较得失。别人孝敬老人我们可以仰慕效仿,而别人要是做了逆子,不孝敬老人,我们最应该做的就是嘲笑藐视他们,尽量让自己做的比他们好,绝对不能学习他们。只有不断借鉴别人身上的优点,鄙视不道德的缺点,我们个人的素质和社会的风气才能不断提升。
刘欣萍真想伸起双手呼救,让谁来帮帮她,可是各家都有各家的日子要过,谁又能帮得了谁?她虽然抱怨了半天,但真让她为此耍泼大闹,那就太难了,几乎不可能。可是她实在有苦无处诉,只能在电话中给丈夫叙道几句。
然而林青山又何尝不难做呢?他有心为了自己的日子回家收割庄稼,可是病床上需要照顾的老人是他血浓于水的亲生母亲,就算他穷死,也绝对不能丢下她不管;可是要是他不想法子把庄稼收割回去,以妻子的性格,就算累死,也一定会把所有的庄稼都收割回去,到时候把她累的病倒,他的生活就全完了。
思前想后,他决定想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既能解决收割庄稼的困难,又能让他继续照顾母亲。过了几个小时,他给妻子打电话说:“月华单位上请不了假,青海工程上需要管理,只有月霞可以扔下手中的活儿来医院照顾咱妈,或者回村帮你收割庄稼。”
刘欣萍说:“那就让月霞照顾咱妈,你回来帮我。”
林青山说:“月霞说她怕照顾不好妈,她想回村帮你。”
刘欣萍说:“那也行,雀儿放屁还加三分,总比我一个人强。”
林月霞是个性情豪爽,心直口快的人。她平时对父母特有孝心。在父母的五个子女中数她和二弟一年给他们花的钱最多。不过青海家庭内部矛盾较多,给老人花钱不敢明目张胆,只能搞地下活动;她的家庭虽然也有诸多矛盾,但是她家是谁挣的钱谁花,没有公共花钱的概念,就算她孝敬父母也没人能说什么。这天,大哥给她打电话说了下他家的情况,她担心自己照顾不好母亲,决定回老家帮大嫂收割庄稼,顶替的让大哥继续照顾母亲。不过无论她亲自照顾母亲,还是顶替的让大哥照顾,都算尽孝,倒也无可厚非。
次日下午,林月霞乘车来到林家洼,很快就随大嫂下田刨土豆去了。
对刘欣萍而言,谁帮她干活都不如丈夫帮她。虽然二妹一心为娘家人着想,可是不管怎么说人家也有自己的日子,她怎么都没办法把她的帮忙当作理所应当。毕竟女儿对老人应尽的责任没儿子多(多数农村父母都对儿子的奉献比对女儿的多,反过来女儿对父母应尽的义务也就比儿子少了)。
刘欣萍争着干比较累的活儿,把稍微差累点的活儿留给小姑子。不过月霞已经使尽了全力,一点都没有保留体力。
连续几天里,她们姑嫂俩每天都早出晚归,非常劳累。刘欣萍因疲劳过度,每天早上都起不来。
九月二十六,林青山察觉母亲的刀口虽然尚未复原,但是气色好多了,也可以自己慢慢走着上厕所了,他向父母请示看能不能让他回去把土豆刨完再回医院。父母和大姐都说没问题,催着让他回去。得到了父母的批准后,他给大姐仔细嘱咐了一番,便回家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