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钧迟歪头一笑:“我说过我是谁了,你不信,那我是谁呢?”
江妙妙顿时脸色铁青,扭头看向纪垣,眸光闪烁不定,缓缓道:“我管你是谁,和我无关。小子,他对你好吗?看你细皮嫩肉的,过得不好来姑奶奶这儿。”
纪垣惊讶地看她一眼。
江妙妙这是已经猜出他们的身份了吧,为何不说出来,反而要拐弯抹角地问他需不需要帮助?是怕叶钧迟恼羞成怒大开杀戒?
他思索了一下,明显感觉到身边的人看他的眼神炙热又期待,心中感到有些好笑,向江妙妙一颔首:“多谢好意,不必了,他待我很好。”
“是吗……”江妙妙的眼神更复杂了,“也好,他能保护好你……江家和纪家……算了,你要好好待他!”
最后一句是对叶钧迟说的,口气很是恶劣,叶钧迟却心情极好的应了一声,听得纪垣满脑门黑线:“他们这是在嫁我呢?”
“是嫁你,长辈江妙妙放心地将你交给了叶钧迟,不用怀疑。”系统嘿嘿笑,“不错啊江妙妙,一下子魔君成了她弟媳……啊不,弟夫了。”
纪垣黑了黑脸:“闭嘴!”
一恍神的功夫,江妙妙已经和叶钧迟交谈上了。叶钧迟暼了眼纪垣,却没先问金蚕的事,反而问道:“前几日孙时玉去找你了?”
江妙妙一愣,随即发出一声冷笑:“是啊,喝得酒气熏天地来找我,大半夜的不要他的美娇娘,跑到我门外想见我。什么破玩意儿,姑奶奶也是他想见见的?还敢闯进来!”
纪垣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唾沫。
江妙妙抱着手横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叶钧迟,似乎明白了什么,原本阴沉的脸色微微一缓,语气也平静下来:“应该是你用了什么手段吧,那混账闯进来后,和我乱七八糟地说了很多,什么觉得愧疚,可已经和江歆成亲了,以后若是有缘他定会休妻再娶云云……我呸!把姑奶奶我当成什么人了!”
姑奶奶很生气的样子,看来孙时玉果然没讨到好。
本来还有些担心江妙妙会心软的纪垣心中一松,听江妙妙继续道:“我越听越来气,干脆趁他醉醺醺的把他绑起来暴打了一顿,不打脸那种。我知道我有些冲动,可他娘的这什么人,我以前是瞎了眼才看上他!要不是想到我治他的腿治得辛苦,废了让我的心血浪费,不然那晚他那双腿该收回来了!”
纪垣:“……”真没想到孙时玉会那么作死,而江妙妙居然彪悍到了这种程度。
江妙妙说得糟心,最后道:“他们俩在一起也好,互相膈应着,日子过得越糟糕我越开心。现在他们回平光了,过几日八成要回来参加仙剑大会,成,到时候又要见到他们俩恶心人了。”
叶钧迟淡淡道:“你不后悔好。”
江妙妙摆摆手,脸色一肃,转向正题:“你说你们是为了检查赵洋的尸体而去挖坟,这只金蚕是从赵洋的棺材里飞出来的,放金蚕的人是为了让你们线索中断甚至暗害你们,或者想将江家拖下水——”
叶钧迟布了个隔音结界,点点头。
天色有些暗了,残阳铺射过来,照到江妙妙的脸上,一半血红一般白皙,看上去有些诡谲不定。
纪垣心中倏地冷冷一跳。
“你知道这只金蚕的主人是谁吗?”江妙妙取出那只金蚕。
金蚕一死或者听到母虫的命令会自动消散,叶钧迟虽然以强大的灵力将它的躯体强行留着,却还是阻止不了消散,现在这只金蚕已经趋近于透明,看起来随时会消散。
江妙妙看起来情绪有些不稳,只要她用灵力一掐,这只金蚕当真灰飞烟灭了。
看来金蚕的主人来头不小,那留下金蚕更是必要了,否则到时候如何对质?连个证据都没有,世人都只会以为是他指使叶钧迟去挖了赵洋的坟、还毁了他的尸体。
纪垣的眉头不由自主地微微一皱,下一刻,肩膀便被一只温暖的手按住。
那只手的温度仿佛透过衣服,渗透到了皮肤上,碰触的地方皆已着火失守,却让他渐渐地心安下来。纪垣扭头看了看叶钧迟,见他依旧不急不缓、从容不迫,心中安稳的感觉又多了几分。
叶钧迟一手按着纪垣的肩膀,语气平静:“贵家主?”
江妙妙双眸一眯:“没错,是我大舅舅。”
传闻江家主性情温和沉稳,颇讲义气,名声在四家里算得上很好了,江妙妙自小丧父,江家主待他们孤儿寡母也不错,她对大舅舅充满了敬佩尊敬之情,所以在不知道江歆的真实面目前,她待江歆也是掏心掏肺、不计回报地好。
“你在怀疑我?”叶钧迟眼皮都没掀一下,眸色沉冷淡漠。他待外人一向如此,唇角能扯出一个皮笑肉不笑已经算是不错,少有人能看到他真心实意的笑容。
江妙妙却没理直气壮地承认怀疑,反而沉默下来。
安静地站立片刻,她抿抿唇,将半透明的金蚕扔给叶钧迟,有些疲惫地揉揉额角:“你知道我在江家及各家的风评如何吗?”
叶钧迟那日也没少漏听八卦,脸色不变地道:“乖戾骄纵,飞扬跋扈。”
江妙妙冷笑一声:“我不这样的话,只怕会被早早嫁出江家,随便塞一家了事——当年我爹娘互相慕,可我爹只是一介散修,修为虽高却也比不过江家家大业大,最后入赘江家,连我都跟着我娘姓。我爹入赘江家后,为江家做了不少事,却在我四岁那年离奇死亡,带回我爹尸首的是大舅舅,他说是在外面碰到我爹以前的仇家了,那个仇家很厉害,我爹为了掩护他被杀。我比较早慧,不信我爹会轻易被杀,趁其他人不注意的时候,偷偷看了下我爹身上的伤……他分明是被从背后袭来的剑刺死的!”
她越说脸色越阴郁,与平日里那个明艳如火的模样相去甚远。
“我更坚定我的想法了,我爹一向谨慎,背后不会空门大开,刺死他的人,一定是他信任的人。”江妙妙缓缓道,“这些年我装疯卖傻,又借着给孙时玉寻找药方的名头四处寻查,找到不少我爹当年的旧友,他们都说我爹虽是散修,但与人为善,从不与人结仇……那时候我开始怀疑大舅舅了。”
只是没想到,从小到大一直尊敬的人,竟然真的有问题。
纪垣听得目瞪口呆。
江妙妙实在是奇人……原先以为她是个中二病恋脑少女,后来发现她其实清醒又彪悍,现在又发觉她绝对不笨——其他人都以为她痴情孙时玉,所以不惜走遍四方寻求药方,没想到她还有其他目的。
纪垣忽然隐隐觉察到,江妙妙以前确实是喜欢孙时玉的,但却没喜欢到那个份上——她做的一切,有一部分目的是为了寻找父亲死亡的真相,外加保全自身。
是个聪明绝顶的女孩。
江妙妙说完后,四周陷入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最后还是叶钧迟先开口道:“你想告诉我的,是这些?”
“你可以帮我,也帮你自己一把。”江妙妙的眼睛亮亮的,“三日后仙剑大会开始,大舅舅会在一开始展示一下他的金蚕,到时候你知道了。”
“说得倒是轻巧。”叶钧迟淡淡道了声,却没再多说什么,平静地点点头,带着纪垣转身回客栈。
赵江两家是世仇,金蚕又可能属于江家主……江家主的嫌疑实在太大。
只是隐藏在暗中的人,绝对不止他一个。
近来城中热闹,即使天渐渐黑了,秋风瑟瑟,街上依旧熙熙攘攘,卖东西的货郎挑着担子,用绵软的南音吆喝着。
回去的路上,叶钧迟随手买了串糖葫芦递给纪垣。
在外面鼓着腮帮子吃糖葫芦明显是严重ooc的事,纪垣脸色严肃地带着糖葫芦回了客栈。
叶钧迟慢悠悠地跟在他身后,很期待能看到他张开嫣红水润的唇,一颗一颗咬下裹着糖衣的红通通的山楂,塞得小嘴里满满的,腮帮子鼓起来,戳一戳一定很好玩儿……
待吃完后,唇上沾了黏黏的糖,少年应该还会伸出红红的舌尖慢慢舔去……
光是想象一下,叶钧迟都有些受不住,一边思考着到时候要不要亲自帮纪垣把沾到唇上的糖一点点舔掉,一边跟进了他的房间。
纪垣脚步一顿,面无表情:“有事?”
叶钧迟笑眯眯地点点头。
纪垣看他莫名有些兴奋的眼神,无声打了个冷颤,总觉得没好事。斟酌了一下,他淡淡道:“你可以选择留在这个房间,或者我离开这个房间。”
叶钧迟露出受伤的脸色,讨巧的话还没出口,从外头突然飞进一张传音符。
表演被打断,他有些不满地捏起传音符,顿了顿,了解到传音符里的内容,眉头一皱。
“怎么了?”
叶钧迟抬眸看他:“江妙妙那儿似乎出事了——我去一趟,你带着归迟待在客栈里,哪儿也别去。”
纪垣一点头,下意识地问:“药丸呢?”
“还有。”叶钧迟忍不住笑出声,“这么担心我?那让我咬一口?我好久没尝到你的味道了。”
他的声音放得又低又柔,微微沙哑,暧昧不已,整句话都被这声音带往了另一个方向。纪垣听得耳根发红,咬牙道:“早去早回,滚。”
叶钧迟从不亏待自己,低头在纪垣唇上一亲,才跟偷了腥的猫似的,笑着转身离去。
看着他高大修长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纪垣的心跳如擂鼓。
他慢慢低下头,止不住的脸红心跳,好半晌才让乱跳的心平静下来,正想咬口糖葫芦冷静冷静,不经意一抬头——
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个人。
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到心间。
纪垣头皮一炸,打了个冷战,差点跳起来。
系统连忙安慰:“有影子,是人,别怕。”
纪垣依旧绷紧了精神,戒备地转向突然冒出来的男子。
是鬼固然可怕,是人或许更糟糕——有时候人可是比鬼还可怕的,他这么怕鬼,不也是拜了那几位兄弟姐妹所赐。
何况这人无声无息地进了房间,实在让人觉察不出什么好意。不请自来,多是来者不善。
纪垣维持着表面上的镇定,冷声开口:“你是谁?想做什么?”
正东看看西看看、似乎对房间里的布置很感兴趣的男子这才转过头来,褐色的眸子颇为柔和,看纪垣的眼神兴味十足,明明面容是一派谦谦君子的洒然模样,眉目间却很突兀地笼着层不甚分明的阴郁。
纪垣在心中卧槽:“系统你怎么不提醒我一下!这要是来杀我的,我早死了一百遍了!”
系统道:“卧槽我也吓到了好吗,他突然冒出来,我也是才发现的!下次再也不接这种有超自然力量世界的任务了!”
纪垣继续卧槽:“你下次警醒点啊啊啊好吓人!”
“宝贝,算我提醒了你,你也别忘了你是弱鸡,该死你还是会死。”
纪垣道:“至少要让我死前有点心理准备啊。”
系统:“……”
面前这个突兀冒出来的男子,纪垣是认识的。
是那日赵河和纪家小辈发生冲突时、一直在冷眼旁观,被赵河称作“云承”的人。
天底下姓云的很多,但是能和赵河称兄道弟的,恐怕只有南池一家。
这好死不死的,怎么让正道联盟盟主的儿子缠上了……
纪垣额上冒出了冷汗,被云承饶有兴致的眼神扫来扫去,差点没控制住拔腿跑。
不能冲动……他不跑还好,一跑云承一定会动手。
奇也怪哉,这人为什么要来找他?又怎么找到这儿的?难不成已经发现他和叶钧迟的身份了?
可世人多半不认识他,而叶钧迟戴着面具,修真界里喊得热火朝天,追杀他和叶钧迟的其中一条关键信息是一男一女,大方向上错了。
除非……是江妙妙出卖了他们。
这个想法让纪垣毛骨悚然,方才叶钧迟突然接到传音符去江家了,随后房间里出现了云承,实在让人浮想联翩。
云承悠悠地看了纪垣许久,貌似温和的笑了起来:“小兄弟,你是来参加仙剑大会的?”
摸不清云承到底想做什么,纪垣只能胡乱点点头,依旧戒备地盯着他,祈祷叶钧迟快回来。
云承道:“真巧,我也是,我是从平光过来的散修,小兄弟呢?”
纪垣冷冷地看着他不语。
“方才路过这间客栈,发觉客栈内瑞气腾腾,想来应当是有什么俊杰在此,忍不住想上楼来一会,是在下唐突了。”云承面不改色地扯着瞎话,将纪垣打量了一通,“在下竟看不出小兄修为深浅,看来瑞气是从小兄弟身上发出的。”
纪垣面无表情:“……”呵呵,要不是见过云承,从他说他是散修那一刻知道他在说鬼话,纪垣还真信了。
至于修为深浅这种东西,没有修为都能看出来,仁兄也是人中龙凤,无中生有的本事很强,厉害了。
纪垣突然很怀疑云承根本不知道他是谁,他只要在叶钧迟回来前伪装好成了。
云承眼神奇异:“小兄弟也是散修吧,既然同为散修,不如三日后一道去江家参加仙剑大会?”
纪垣瞥了他一眼,心想等叶钧迟回来你惨了,还在忽悠人——不过他还是开了口,淡淡道:“随意。”
云承拍拍他的肩膀,收回手时眼神里有些疑惑讶然。纪垣不动声色地看着他,知道他在想什么,心中冷笑之下,突然对原主大唧唧妹子的设定没那么排斥了。
云承应当是怀疑他的,只是一过来试探,发觉他确实是个男人后,有些疑惑了。外人都以为原主是个女孩子,除了已经知情的几人,压根不会往男扮女装这个方面想。
纪垣暗暗松了口气,正想起身送客,脚不小心碰倒了被他斜倚在凳子旁的归迟。
归迟分量不轻,被布条随意裹着,摔到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黑色的剑柄露出了一截。云承寻声看去,纪垣顿时心惊肉跳,迅速捡起剑,头也不回地推门离开,走进叶钧迟的屋子。
原地的云承看着他离开,冷笑一声,正要跟上去,身子突然狠狠一晃,他的手颤抖着撑着额头,脸色茫然起来。
那些黑雾般笼罩在眉宇间的阴郁水波似的化开,仿佛擦去笼罩在琉璃上的水雾,一点一点露出属于青年的俊美清逸。
神色恢复正常,云承愣了一会儿,随即像是觉察到了什么,脸色大变,暴怒地低吼了一声“滚出去”,浑身都在细微地颤抖。
隔屋的纪垣缩进被子里,将脑袋也埋了进去。在客栈里住了许久,被子也沾上了叶钧迟身上清浅的松香,此时笼罩着全身,像是靠在某人怀里,说不出的心安。
被突兀出现的云承惊吓到的心也渐渐平复下来,纪垣抹了把冷汗,问道:“系统,云承想干什么?”
“我猜他应该是在哪儿得到了风声,说你是纪垣,虽然你本来是纪垣,到他不确定你是不是纪垣……”
“……打断,别说这个,说下面的。”
“在不确定的情况下,云承没有先告诉赵河,而是一个人来找你,运气好避开了叶钧迟。可他发现你是个带把的,又犹豫不定了,大概打算待在你身边,观察几日。”
“那叶钧迟呢?”
“看样子他并不知道你身边还有人,能这样推人进火坑……”系统思考了一下,“说起来,不有个散修跑来招惹你,被叶钧迟弄失踪了吗?他妹妹还差点跟你闹起来,不过被叶钧迟吓跑了……我猜可能是那几个散修发现你和纪垣的画像有些像,却又不肯定,想报复你,暗暗撇去了叶钧迟的存在,找到云承提起了你。”
“……仔细一想还真有点可能。”
系统得意洋洋:“是吧。”
“那云承现在在干什么?”
“他在……”系统查看了一下,声音有些古怪,“这也是个变态?你别去招惹哈……他在用灵力使劲地拍打自己的腹部,像是想吐出什么来,都吐血了。”
纪垣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有些恶寒。
听系统分析了一通,也略微放松了一些,他裹着被子靠坐在墙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同系统讨论今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差点睡着时,突然被系统叫醒:“这都半夜了,叶钧迟还没回来!”
纪垣一个激灵醒了。
床边空空荡荡的,外头明月也升至中天,叶钧迟是碰到什么麻烦了?
以叶钧迟的修为,应该不会出事啊。
纪垣本来还算平静,现在却越想越慌,尤其一想到叶钧迟走之前亲了他一下后露出的笑容时,那种慌乱顿时成了冰水,浇得他从里凉到外。
“系统,叶钧迟会不会、会不会……”
会不会是过去时被发现了,然后被几千修士围攻……出事了?毕竟双拳难敌四手,纵然他有通天本领,面对那么多修士,也只有一个可能……
纪垣喉咙干涩,说不出那个词来。
“放宽心,叶钧迟哪有那么容易出事,恐怕是被什么人拖住了。”系统安慰了一句,沉吟片刻,“你小心点,云承的举动有些怪异,恐怕会对你不利。”
没有叶钧迟跟在身边……还真是什么都不方便。
纪垣打了个冷颤,借着月光大着胆子下了床,将桌上的油灯点亮,看到旁边放着的糖葫芦,犹豫了一下,没有吃。反正天气凉,一时半会儿融不了,等叶钧迟回来了……再说吧。
有了灯盏的蒙蒙光辉陪着,纪垣将自己重新埋进被子里,盯着那点幽幽灯光,茫然了一阵,心情低沉:“系统……”
“嗯?咋了?害怕?要不要我给你念几个故事?”
“没什么……”纪垣将被子又拉得紧了紧,只露出一双颜色浅淡的眸子,倒映着桌上那点幽幽灯火,倒像是有了一双火焰般的眸子。
系统耐心地听他慢慢往外掏话。
每个人都有沉积太久的往事,一直不愿倾诉他人,待到想要说出口时,反而一时半会儿说不出什么了。
纪垣思考了很久,才缓缓道:“我小时候也是这样,我的母亲生我的时候并不顺利,所以对我很冷淡,她是个要强的人,对我那个风流爹失望透顶后离婚了,也没把我带走——我一开始过得挺惨的,总是一个人坐在房间里,睡不着时,不想开灯,点一支蜡烛,裹着被子看那根蜡烛慢慢地燃尽,等只剩蜡油时,我能睡着了。”
无数个孤独的夜,他都沉默地看着蜡烛慢慢燃尽,也像在耗费他过剩的警惕心和精力,融化到最后,只剩一泊凝结的孤独。
系统愣了愣,想开口说点什么,却不知道说什么好。人工智能能够模仿人类的感情,却无法理解,它只知道此时纪垣应该有些难受,有人陪着行,是叶钧迟最好。
“……后来有人陪我了,是我那个同母异父的弟弟,只是我一直不信他。”纪垣顿了顿,语气平静轻柔,“其实我已经不太记得清楚他的模样了,不过还记得那是个很阳光的孩子……系统,你说得对,我是想回到我的世界,装着病猫,等找到机会,咬断那群六亲不认的混蛋的脖子,和他们同归于尽。”
他说完,脸色已经沉冷下去,神色甚至显得有些麻木。
系统第一次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纪垣也不需要系统再说话,盯了会儿那盏油灯,揉了揉额角,叹了口气,嗅着令人安心的松香,陷入了浅眠。
***
情况有点糟糕。
叶钧迟离开后音讯全无,整整一夜过去也还没回来。纪垣坐立不安,尤其是每每态度诡异的云承来和他搭话的时。
宣泄过一次情绪,纪垣又恢复了活蹦乱跳,冷着脸看云承自顾自说完话离开后,迅速关门跳回床边,一头扑到床上,抱着叶钧迟的被子,含泪唤深情呼唤:“大佬,啊,大佬。”
系统道:“你知不知道你很像一块望夫石?”
纪垣思考了一下,换了个哀婉的语气:“大佬啊……”
“别嚎了,搞得跟个独守空闺的小妻子似的。你家大佬不会出事的,安心点。”
纪垣有些悲愤:“他不会出事,我会啊!”
“……”这还真没法反驳。
三日在纪垣和系统的忧心忡忡中一晃而过,叶钧迟依旧没有回来,仙剑大会正式开始。云承笑眯眯地来找纪垣一道去会场,纪垣推辞了几句,见他神色坚定,恐怕不答应会直接拉人了。
纪垣无奈,害怕自己去会场的路上,叶钧迟又从江家回来了,只能偷偷留了封信,用那串糖葫芦压着,带上归迟和那把匕首先同云承去了。
长街上有些拥挤,纪垣被挤来挤去的,这时候更怀念魔君大人了——
叶某人身形高大修长,要护着他在人群里穿梭极为容易,哪像现在,被踩了几脚还不知道是哪位下的毒脚。
正被挤得晕头转向时,一旁的云承眉毛一轩,似是看不过去了,伸手把他拉到怀里护着,似笑非笑:“小兄弟真是奇怪,宁愿背着剑也不愿御剑。”
要是能御剑还在这儿干啥?
纪垣心中暗暗吐槽了一下,心理生理都排斥云承的怀抱,不动声色地推开他,面上依旧平淡无波,抿唇不语。
云承也不在意,叹了口气,像是有些难过:“小兄弟真是冷淡,这几日你开口同我说的话不超过十句,最长的还是第一次见到我时问我是谁那句。”
纪垣冷漠地“哦”了一声。
八成是给他的态度冷到了,云承不再说话了。
仙剑大会的会场离江家不远,在一个扩建过多次的演武场上,面积极大,粗略一看容下万人也不是不可以。会场有些像纪垣见过的体育馆,中间是许多凸起的平台,四周是容人坐下观战的石阶。
纪垣没有修为,看惯了叶钧迟的本领,对这些修士的斗法也没什么兴趣,扫了一眼不再多看。
为了看出水平,散修和世家、门派修士一开始并不会对到一起,整个会场分成了两个部分,比赛规则也简单粗暴,一个人上场,只要打败上来挑战的十个人即有资格正式参与大会。
修士来得虽多,不过说到底大部分是来看热闹的,云承带着纪垣挤过人群到了散修那边,在最前面坐下,撑着下颔看台上的散修乒乒乓乓打得热闹,眼眸深处划过一丝不易觉察的轻蔑。
“小兄弟准备什么时候上去?”
纪垣一顿,侧头看了云承一眼,浅淡的眸中无波无澜,像是一面镜子。云承被他看得一愣,似乎能在那双浅淡通透的眸中看到自己的影子,一时竟不知道怎么再次开口好。
看他不作妖了,纪垣回过头,小心地捂着归迟,默默祈祷叶钧迟快点回客栈,看到他留的信后立刻赶来。
场上的散修斗法极为激烈,大概是在外头野惯了,下手毫无轻重,招招凌厉,不一会儿见了血。纪垣只看了两眼,忍不住撇开视线了。
系统啧了一声:“这么怂?”
“……我是斯文人,见不惯打打杀杀。”
系统嘁。
云承只安稳地坐了一会儿,身子突然晃了晃,按着额角低下头,满额都是冷汗。若是旁人注意,定然能发现他的脸上有道道黑气萦绕,他咬紧了牙关,表情有些狰狞。
脸色痛苦地挣扎了许久,云承渐渐平静下来,褐色的眸子空洞一瞬,又恢复了神采。他缓缓靠到纪垣身边,声音含笑:“你在等谁?和你一起的那个人吗?”
纪垣瞳孔一缩。
“别等了,他已经死了。”云承轻轻地笑,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恶意,“被江妙妙害死了——”
脑中轰的一声劈了道惊天雷,纪垣霍然起身,惊疑不定地盯着云承,缩在袖中的手止不住地颤抖。
云承虽然看起来有些奇怪,但总体上颇为谦和,突然用这种诡异的语气说话,是暴露了真面目,还是……怎么?
他动了动唇,正想说话,双腿突然像是被什么控制住了般,猛地拔腿走向了中间比试的台子。
纪垣有些发懵,扭头看向云承,见他抱着手,眉间阴郁更浓,唇角笑意似嘲似怜。
一转眼,纪垣已经不受控制地走到了一个台子上。
他才上台,有修士一剑刺来。
那修士全身都笼罩在黑袍里,隐约能看出是个身材纤细的女子。纪垣没注意身边发生的事,神思恍惚地问系统:“系统,云承说叶钧迟……死了?”
系统斩钉截铁地道:“胡说八道,不要信他,信你男人。”
“我信你妈……啊!”
那把剑倏地到了面门前,纪垣立刻回神,知道自己弱鸡,这儿随便一个人都可以怼死他,正要避其锋芒,听“当”的一声。
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归迟从他背后飞出,稳稳挡住了那一剑。
系统松了口气:“大佬对你也是煞费苦心了,把自己的佩剑交给你,还让归迟这等灵剑保护你。你真的不考虑嫁?你嫁了我也好拿奖金,三全其美啊……”
那个散修一剑不成又来一剑,招招带着狠厉的杀气,纪垣曾经练过散打,沉下心后躲闪起来也灵活不少,抓着归迟的手却不受控制地抬臂横劈侧挑。
他呸了声:“嫁你爷爷!你想嫁你嫁,等我离开了这具身体拿给你,你自个儿玩儿。”
“人家喜欢的又不是你的身体,你走了空壳子有啥用。”
“……哈?”纪垣的脚步一顿,“你说啥?喜欢?叶钧迟喜欢我?哈哈哈哈哈系统我在打架呢别给我说笑话。”
系统道:“你心虚了。”
纪垣默然忽视它的话,对面的散修一直刺不中纪垣,心烦气躁起来,下手更加狠厉,招式却有些乱了。两人围着台子跑了几圈,周围全是其他修士喝倒彩的声音。
趁着那人露出破绽,归迟控制着纪垣狠狠刺去,照这架势,非出人命不可。
纪垣心中一惊,全身的力气都用来将那柄不受控制的剑收回。归迟像个任性的孩子,和纪垣僵持了片刻,委委屈屈地让了手。纪垣正向后发力,措手不及之下狠狠摔到了地上,痛得倒抽一口凉气。
捡回一条小命的散修却没有收手,反而厉喝一声,重新持剑刺向倒在地上毫无防备的纪垣。
纪垣没想到这妹子还会恩将仇报,轻嘶一声,下意识地举起归迟来挡,随即听呲啦一声——
裹在归迟上的布条破了。
归迟乃修真界兵器谱排名前十的神兵利刃,算没亲眼见过,估计在场的半数修士也能一眼认出。纪垣心中咯噔一声,立刻将剑收回抱在怀里,狼狈地往旁边一滚。
那把剑深深地钉入了石台,若不是归迟先挡了一下,这把剑会狠狠贯穿纪垣的身体。
纪垣不由蹙起了眉:“这位姑娘,我同你有仇?”
那个散修缓缓拔起自己的剑,冷笑一声,将黑袍连着的帽子摘下,露出了一张还算清秀可的面容。
……有些眼熟。
难不成真是仇人?纪家的?
纪垣还在懵逼,听系统道:“果然是那几个散修干的好事!这小妮子刚刚冲着你的剑发力,看来是想看看你的剑布条下的真容,注意点抱紧了。”
系统一提,纪垣想起来了,面前这位似乎是被叶钧迟弄消失的那位的妹妹……难怪方才招招狠辣致命。
纪垣有些无奈,他不想打女人,更何况他一介凡人压根打不过修真者。归迟上的布条破得七七八八,待会儿这姑娘再来一剑,布条纷飞,在场几千修士会发现他带着魔君的随身佩剑……
那搞大新闻了。
纪垣一想到归迟暴露的后果瑟瑟发抖,死死抱紧了归迟,沉声道:“我认输。”
按照仙剑大会的规定,一方认输,另一方不得再出手。
纪垣冲脸色铁青的女子点点头,纵是头发和衣袍都有些凌乱狼狈,气质依旧清冷沉静。待到纪垣快要走到石台边时,那女子眼中闪过迷惑之色,高声叫:“你……”
纪垣回过身,安静地看着她。
女子呆呆看了纪垣片刻,脸色陡然一厉,尖声大叫:“贱人!还我大哥命来!”
话毕,竟是二话不说,猛地将手中之剑掷向毫无防备的纪垣。
这一剑下去,纪垣只有被贯穿身体、立刻咽气的命。
系统叹了口气:“别伤心,我还记得往生咒,第一句是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阿弥唎都婆毗……”
纪垣听得头疼:“妈卖批闭嘴!”
系统:“……你怎么不问问当讲不当讲了?”
纪垣冷淡地回答:“当讲。”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纪垣只来得及和系统做了几秒的交流。身前剑气迫人,他除了死死抱紧归迟外,连脚步都移不动。
纪垣无意识地睁大了眼。
他不想死。
他的身子有些发颤,那柄剑在瞳孔中瞬间放大了无数倍,仿佛铺天盖地都是这把剑。恍惚间,纪垣似乎看到了这把上品宝剑的剑柄上,有一个腾云似的小小图案。
下一刻眼前倏地一黑。
纪垣的声音颤抖:“系统,我怎么感觉不到痛,我死了吗?”
系统沉默了一下:“没死成,可惜了。感觉到黑暗了吗?那是因为你眼睛被人蒙着……”
在急剧的恐惧之下罢工了一瞬间的五感重新归位,纪垣深吸了一口气,才发觉眼前盖着一只温热的手掌。看不见的情况下嗅觉倒是灵敏,鼻翼不自觉地轻轻一动,嗅到一股清淡好闻的松香。
纪垣顿了顿,将眼前的手掌拉开,那只手也很配合地离开,转而横到他的腰间。他也不在意,抬头看去,才发现身后那人探出了一只手,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虚虚点着,将那把灌满了狂躁灵力的宝剑凝在了空中。
一缕乌黑柔软的长发垂下来,落到脸上脖子上,细痒入心。
太过贴近,以至于似乎能听到强而有力的心跳声。
纪垣呆了呆,嘴唇无意识地微颤,鼻尖酸了酸,眼圈陡然一红。
身后抱着他的男人冷哼一声,手指再次一点,那把剑无声碎落在地,吓得对面的女修脸色惨白。
男子缓缓开口,平时总是平静抑或含笑的磁性优雅的声音里,多了缕森然的杀意。
“你敢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