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凡还记得,四年之前,在自己第一次见到蒙戈的时候,这里只不过是乍得再普通的一个小镇,虽然在某种程度上说,蒙戈还算的上是乍得的交通枢纽,但这里除了一个破破烂烂航站楼,和非洲其他村镇似乎没有一点差别,衣不蔽体的成年人,光着屁股满街乱跑的小孩,持枪的士兵,以及满街飞舞的蚊蝇。
但是现在,比起国际上那些一二六的城市,蒙戈或许还差距很远,但是起码,来这的每一个人,都开始承认,蒙戈已经是一座城市的名字,而不仅仅是地图上的一个地名。
世界交点带来的交通便利以及彻底改变了这个昔日的小镇,伊凡只是在街道一旁稍稍停顿了一下,就有一脸出租车停在他身旁,里面探出一张黑人司机的脸,用熟练的英语告诉他,不论是这座城市的中心,世界交点,还是通往这座城市周边临时开发的“旅游区”,都有着不小的一段距离,他的话其实是在潜意识提醒伊凡,坐他的计程车会是最好的选择。
受逃亡生涯的影响,伊凡在卡梅尔的生活虽然算的上一个“宅”字,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反感出门,正如计程车司机所说,从这里到世界交点还有好几公里的路程,对于不是经常出门的伊凡来说,这是一个难得的散步机会。
于是他对着司机轻轻摇了摇头,待后者离开之后,他抬起头,朝着道路尽头,远处一个朦胧的建筑身影的眺望,那是一座蓝白相间,侧面看来就像一个巨型体育场的庞大建筑,在伊凡看来,世界交点的整体给人的印象,就像是刚刚完工的一座全新城堡。
尽管蒙戈已经在这四年内陆续扩建了几次,但相对于从空间门中源源不断走出的人流量,这里的街道总还是有着拥挤之嫌,在伊凡经过的这条街道上,放眼望去,道路两旁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来自全世界不同城市的人,操着不同的语言,打着不同的手势,当然,更多的是带一模一样的通讯器,在路边上每一处商场徘徊,而这些商场的名字,伊凡一眼望去,自己竟然还认不全,日文,韩文,中文,英文,俄文,甚至还有非洲本地不知名的文字,但不管商店招牌挂的是什么文字,里面的顾客都是一样的爆满,甚至在一家吃饭的速食餐馆外,伊凡看到排队的队伍都已经被挤出了门外,许多顾客顾客甚至就直接站在大街上等。
唯一和其他城市稍有不同的是,目前在蒙戈的街面上,除了公共车、计程车这种公共性质的交通,几乎看不见任何私人汽车,因为现在乍得对汽车进口目前征收的是超过百分之两百的重税,而且对私人汽车的行驶有着严格的限制,在几名施法者和伊凡的眼中看来,汽车这种交通工具,如果放开限制,未来可能会对蒙戈造成很快的影响,蒙戈的人流量巨大,城市空间本就不足,人只是靠两只脚走过来都嫌不够,更不用说加上汽车。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所有卡梅尔人都相信,汽车这种交通工具,即使对生活的便利再大,最多也不过用上几年时间,按照卡梅尔空间站现在的建设速度,再过五年,卡梅尔可以容纳的人口,将远远超过当前的乍得,因此,现在几乎所有的乍得城市,私人交通工具都是电瓶车和自行车的天下,而这种制度带来的城市特色就是,在所有街道的非机动车道(电瓶车在乍得被划为非机动车,城市限速不超过40),旁边的商家都会特意往外建出回廊,用于遮阳和挡雨,所以,在乍得的街上散步,抬头是看不见天空的,这些回廊的支撑柱平均每隔几米就能见到一根,因此整座城市看起来就像一个巨大的宫殿。
为了排水的方便,回廊顶端专门设计成朝外倾斜的斜坡状,其中还可以留下了一些分米见方的,各种图案的小孔,用玻璃封住,整个设计思路和一些建筑的屋顶差不多,在天晴的时候,阳光顺着这些小孔正好照射在人行道上,伊凡在走路的时候,就下意识看着地上的这些图案,他们有的是动物,有的是几何形状,还有一些,是很明显的文字,他稍加辨认了一些,发现这些文字有许多竟然是名字。
在一个拐角处,一间写着“城市管理处”,看起来就像一家普通商店的办公室里,伊凡得知了这些文字的来源——这是蒙戈上任市长,也是一个普通荷兰移民的主意,游客可以通过缴纳一定的费用,在这座城市中永远留下自己的姓名,用这种方式完成类似“到此一游”的功能,政府会负责维护这些“字窗”,并承诺如有损毁,将无偿退还款项,在这位蒙戈市长看来,这种方法既能让这座新城市在最快的时间能增加一些人文气息,也不失为是一种“旅游增收”手段。
伊凡随口问了一下城管处的工作人员,有关留字的价钱,如果是要刻中文,他五个字外加一个着重号大概是要花100美元左右,平均一个字20美元,如果他要刻一些特别的寓意,比如情侣刻字,一个家庭刻字,或者增加什么图案,价格还要适当贵一点。
伊凡记得曾经在李立天的工作报告中,提到过这一点,他说蒙戈市政府之前提出过一个申请,往外招聘几名刚从大学里毕业的美术生,专门从事建筑装饰设计,其中就提到过廊顶留字的想法。
“两个人就要一千多块钱,你们怎么不去抢。”伊凡正准备离开这里的时候,他听到一句稍感熟悉的中文,带着明显的宁州地方口音,他下意识的转身去看了一眼,看到一对完全陌生的情侣,男的正对着工作人员在电脑上做出来的效果图,眼睛瞪的大大的,看起来是不能承受这个价格。
这对情侣看起来还是学生,一千多块钱留两个名字对他们来说还是稍显奢侈,按照伊凡的了解,一千块差不多是一个学生一个月的生活费了,尽管这个名字可能会伴随着这座城市,留存的时间比两人的寿命还长。
面对两人的质疑,工作人员只能抱歉的一摊手——因为两人手上没有通讯器的缘故,他们互相之间无法交流,这种情况在蒙戈很常见,以中、美、俄、日四国为代表的国家是从法律禁止意识网的,尽管在美国,一些州已经开始质疑这种禁令是不是有意义,但毕竟还只是在口头提出,在这些国家,关于意识网以及魔法的研究已经进行了整整四年,但四年后的今天,几国政府对魔法的了解,似乎并不比四年前多多少,所以有关意识网是否对人意识有害,或者是否涉嫌控制人自主意识,一直也没有得出准确的做法。
男人拽着女朋友的手准备离开这里的时候,女的忽然站住脚步,眼光有些不可置信的朝伊凡的方向看来,伊凡心里暗道糟糕,正准备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的时候,女孩一脸兴奋的走了过来,眼看着她准备放开音量惊呼出口的时候,女孩忽然又改变了主意,对着伊凡轻轻一笑,压低音量到:“你真是伊凡!”
伊凡并未否认,他看了女孩一眼,只是传话:“怎么,我很有名吗?”
女孩的男朋友此时走了过来,同时主动牵过女朋友的手,略带戒备地问:“晓娟,你们认识?”
女孩回过头,两眼盯了自己男朋友一眼,但又很快意识到,自己这不是在和伊凡说话,身上没有通讯器,传话是不管用的,于是把嘴凑到男朋友的耳朵,悄悄告诉了他。
男孩看着伊凡的表情简直就像灯泡一样,放出了神采,他激动的嘴都有些哆嗦了:“你知道吗?我们也是宁州大学的,今天刚上大二,你当年在图书馆坐的那张位置,现在简直都成了圣地,我还在学校还专门申请建了一个‘魔法研究会’,我就是会长,我们会所有人都非常崇拜你……”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粉丝,伊凡有些哑然失笑:“是吗?”
之前林泉就告诉过他,现在在许多国家,都涌现了一片“崇拜魔法”的人群,这种现象尤其是在年轻人当中更流行,虽然因为伊凡的低调,从不在公共场合出现,一开始许多普通人对卡梅尔的印象,还停留在李立天的形象上,把他看成是一个领导者,但是随着这几年的交流的增加,许多人已经开始了解到,伊凡才是这个国家的主人,因为国家正是以他的名字命名的,在卡梅尔许多场合,李立天也提到过“国王”这个字眼,而他自己也亲口承认过,自己不过是一位财政兼外交部长。
据说,现在在宁州大学教书的老师,上课见有学生不认真的时候,都要对着伊凡做过的位置苦口婆心劝上两句;“我的课你们还别不愿意听,就是当年的伊凡,在我课上也是老老实实的,你看人家现在……”搞的好像是他手把手交伊凡魔法一样。
“要不是我在一个学姐那里见过你的照片,我还认不出你,对了,你怎么会来这的?”被称为晓娟的人盯着伊凡问道,不等他回答,却又自己有了答案,“我,我知道了,你这是微服私访来了吧。”
“只是随便看看。”伊凡一边回答,一边朝着前方走去,两人就像他的仆人一样,一左一右跟上了他。
“诶,对了,忘了自我介绍一下,我叫余晓娟,他是我男朋友杜伟。”余晓娟有些自来熟的自我介绍道。
“你们好,”伊凡一左一右各看了两人一眼,问了一个问题,“能不能告诉我,你刚才说,有我照片的那个学姐叫什么名字。”
伊凡似乎不记得,除了赵真雪之外,他给谁留过照片。
“是一位法律系的学姐,叫刘妍,听说今年刚刚毕业,就拿到了你们卡梅尔的蓝卡,她说她进大学之前就认识你了,她给我们看到照片,好像还是偷拍的……”
说到刘妍这个名字,伊凡就下意识想起,那个刚刚见面,就怂恿他玩连连看的女生,在他认识的人当中,这种事确实也就她能做的出来。
余晓娟看伊凡脸上露出了淡淡笑意,又大着胆子多问了一句:“对了,进你们卡梅尔工作到底要什么条件啊,我们学校好多毕业的都申请过,但就是通不过。”
“不能通过是正常的,”伊凡随口解释了两句,“这两年卡梅尔的移民政策越来越严格,以前只要是个技术工人都能进,但是现在……卡梅尔和欧美一些国家在学术上的合作更紧密一些,一般招人的话,也是优先从那里的一些大学收。”
“为什么?”杜伟对伊凡的回答有些失望,“是那里的学生更优秀么?”
“这倒未必,”伊凡否认到,“主要还是考虑到,欧美的学生大多都有几年使用通讯器的经验,对意识网的熟悉程度高,你们知道,卡梅尔是一个靠意识网联结的社会,我们需要新来的移民和工作人员尽快融入我们的社会。”
“那刘妍学姐怎么……”从伊凡的话当中,余晓娟已经意识到,她和杜伟现在畅想的毕业进卡梅尔,似乎已经没什么希望了,但她还是下意识多问了一句。
“刘妍是我的朋友,我们很早就认识,”伊凡说,“还有,他的一个男朋友卡梅尔全权公民,也就是你们说的红卡,根据卡梅尔的移民制度,红卡持有者每年都可以担保几名亲朋好友加入卡梅尔,她应该是用这种方式进来的。”
“你的意思是说,只要我们有一个朋友有卡梅尔红卡,就可以担保我们进去?”在一个十字路口前等红灯的时候,两人齐声问道。
“是这样的。”在说话间,伊凡看了一眼路口中正在维持秩序的一名黑人,他胸口别着一个六角形的徽章,发出淡淡的红光,这正是红卡持有者的标记,这意味着他被授权可以在特定情况下,根据情况需要使用魔法。
余晓娟和杜伟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但从对方眼里收获的只能是失望,因为“魔法研究会”的关系,杜伟倒是认识一些卡梅尔的人,毕竟现在卡梅尔和宁州几乎是零距离,周末的时候,在宁州许多景点很容易就认识一些卡梅尔人,但他认识的这些人大多也只是蓝卡,也就是在卡梅尔有稳定工作,其中一些还是有居留期限的绿卡,连永久居留权都没有,至于红卡,他也只是听他们说起过,知道其比例相对于其他几种卡实在是小的可怜。
“难道卡梅尔就没有一些特殊移民政策吗?”余晓娟有些失望地问,“听说卡梅尔是一个纯粹的移民国家,移民政策怎么比美国加拿大还保守,听说连投资移民都没有。”
“也许只是卡梅尔不需要这么多钱吧,”伊凡盯着马路拐角处一栋正在施工的摩天大厦,抬头仰望那直入云霄的高度,随意说道,“投资移民目前仅限于乍得境内,门槛是两百万美元,创造15个以上的工作岗位。”
“两百万美元!”余晓娟和杜伟无奈的相视一笑,如果他们有这个钱,至于连一千块的名字都留不起吗。
“至于你刚才说的特殊人才,”绿灯亮起的时候,伊凡在抬脚的同时,对两人传话道,“确实有,不过……”
伊凡话说道一般,马路中央那名黑人忽然朝着自己径直看过来,然后,身体笔直的转向伊凡的方向,敬了一个标准的卡梅尔军礼。
他认识自己,伊凡稍稍愣了一下,随机醒悟过来,对着他笑了笑,传话说:“礼毕吧。”
在川流的人潮中,这个好像交通警察的黑人敬礼并没有引起大家的注意,但是跟着伊凡的两人却很敏感的察觉到了这一点,杜伟沉默不语,余晓娟却追着伊凡刚才的问题没放:“不过什么?”
伊凡扫了两人一眼,摇头:“不过你们两个并不在符合条件之列。”
“为什么?”余晓娟不太服气,“你说说看,到底需要什么条件。”
伊凡没有再回答她的问题,又过了一个路口之后,他回过头,对着两人笑道:“我到了。”
余晓娟抬起头,出现在眼前的,不是世界交点又是什么。
说起来,除了在设计空间门的时候,伊凡来考察指点过几次,但要说真的使用,他还确实没亲身用过,也许对地球人来说,空间门来往就像奇迹一般快捷,但对他来说,还是显得有些笨拙,如果打个比方的话,定向空间门就好比火车,只到达固定的站点,而他自己的魔法,就像是直升机,想停哪里,就停在哪里。
所以,在进入大厅之后,伊凡就径自去了咨询台,询问去卡梅尔的空间门在哪里,世界交点的建筑实在太大,站在大厅里一眼望去,四处都看不到边,只能看到那成环状的,似乎没有尽头的走廊,如果要他自己找,即使动用空间之眼,估计也要费上一段时间劲,况且,他也知道,世界交点里面就像卡梅尔,按照规定是在没有紧急状况下,禁用魔法,任何魔法的使用都可能会被发觉,虽然对于他的身份问题不大,但引起安保人员骚动是一定的,作为一个国王,既然他同意设立这些规矩,那自己遵守,还是做得到的。
“请问,去卡梅尔的空间门……哦,是你?”伊凡问题问到一半,那名工作人员就下意识的抬起头,两人都在这一瞬间,同时愣住了。
是夏婧,虽然她的脸已经完全认不出来,但伊凡记住一个人,从来不是靠容貌,甚至不靠行为和身体,都是直接在灵魂上的触碰。
记忆中那张原本标志白净的脸,因为大面积烧伤的缘故,现在看起来就坑坑洼洼的山水画,特别是脖子到左脸下巴那一块,都是暗红色的褶皱,看起来就像蠕动的毛毛虫,虽然脸型还保持着以前的模样,但是乍一看起来,还是让人觉得有些不能适应。
“怎么?认不出我了?”夏婧苦涩的一笑。
她很早就知道伊凡统治卡梅尔的消息,但此时的她,实在已经无处可去,前两天从新闻上得知郑家完蛋的消息后,她还有想过回去,但这四年来,她已经习惯了在卡梅尔的生活,她同样也清醒的认识到,自己以前最大的资本已经不在拥有,现在回到国内,可能连扫厕所人家都怕影响市容,而在卡梅尔,因为她曾经受到过的那次伤害,在工作中还能得到一些额外照顾,现在的她,已经洗脱了自己黑卡的身份,现在持有的是蓝卡,起码在生活上,基本可以做到衣食无忧。
“我听说过那次爆炸案,但却不知道受害者有你。”伊凡对夏婧没有太深刻的印象,对他来说,夏婧只是千千万万犯错者中,触及到自己的一个,当然,她所犯下的错误,在伊凡看来也只是一个笑话。
“如果我记得没错,卡梅尔应该会负担所有这次事故的手术费用,”伊凡说,“像你这种情况,为什么不去做一个整容手术?”
夏婧没有回答,她只是抬起头,以一个工作人员的态度问:“请问您需要咨询什么问题?”
她不想说,伊凡自然也不会多问:“去卡梅尔的空间门怎么走。”
这时候,一直跟在伊凡后面的余晓娟和杜伟也已经排到了窗口,伊凡听见他们对着另一个工作人员问:“请问去卡梅尔要什么条件?”
“凭卡梅尔的身份证就可以。”
“如果我们没有呢?”事实上,这个问题在两人刚来的时候,都已经问过了,他们办的是游客的临时卡,仅限于在一些特定国家通行,一般是免签国家,从目前来说,也就是从宁州到蒙戈,来看个热闹而已,之所以在现在提起来,只不过是因为看伊凡在旁边,看看有没有其他希望罢了。
“如果有任何持蓝色或者绿色身份证卡梅尔居民作担保,并且经过移民部门批准,也可以在卡梅尔逗留三天到一周时间,”工作人员说着,同时指了指大厅墙上贴着的那些制度,“如果是红色身份证,则可以无条件逗留一个月。”
“伊凡,”余晓娟扭过头,问伊凡说,“你能帮我们担保吗?我们只是想进卡梅尔参观一下。”
伊凡扭过头,看着大厅墙上的制度,迅速浏览了一下,皱了皱眉头:“我似乎没这个权限,这些制度上没提到。”
“啊?”余晓娟不可置信的看着伊凡,“不可能吧?你是卡梅尔的国王?没红卡?”
“也许是他们忘了,我也一直没有了解。”伊凡说着,从兜里掏出那张属于自己的身份证,递给夏婧说,“还有,问一下,金色是什么权限?可以担保两个朋友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