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流支?怎么可能?”无名有些惊讶。
“人不可貌相。他或许就是那个脑门生瘤的臭和尚宝公沙门。”初新道。
“我不赞同,他实在太英俊了,可那天我见到的,却是个很丑陋的老头。”无名说。
“眼睛是会骗人的。”初新似乎咬定所有一切皆是宝公沙门所为。
“我的眼睛就从来没骗过我。”无名道。
“或许那不过是因为你过分相信了你的眼睛。”初新道。
“除了瞎子,世界上还有谁是不相信自己眼睛的?”无名反问他。
初新认同无名的看法,眼睛所获取的信息确实占到了所有感官的绝大多数,可凡事总有例外的。他说:“摄魂术。”
“摄魂术?”无名问。
“这是西域密宗流传的法术,据传能够控制人的心智,听从施咒者的命令。”初新回忆起了在宋云的小宅中所翻阅到的内容。
“有这等神奇的本事?”无名并不相信类似的故事,他是个务实的刺客,他所信赖的东西只有自己的剑和匕首,“可是,这和眼睛所见又有什么关联呢?”
初新道:“我怀疑摄魂术并不摄魂。”
无名不懂。初新说的话,本就没有多少人懂。
“我的意思是,摄魂术并非控制人心的术,而是用于混淆视听的气功本领。”初新解释道。
无名问:“此话怎讲?”
初新问他:“你听说过千金会这个组织吗?”
无名道:“当然听过,混黑道混得还算不错的人,恐怕很少有不知道的。”
“不久前,我在千金会的巨屋中参加他们的赌局,彼时千金会的灰袍众由庞故和小高统领,宝公沙门却仅用一个手势便令其悉数倒戈,背叛了庞故和小高,”初新道,“我那时疑怪,以为这是什么神奇的咒术,后来明白,那不过是宝公沙门用的障眼法而已。他让所有灰袍众以为小高和庞故是他,而他才是小高和庞故。”
无名已被绕晕了,摇摇头,说道:“我更加不明白了,到底谁才是谁?”
初新笑道:“宝公沙门还是宝公沙门,庞故和小高也还是庞故和小高,唯一不同的是,在外人看来,他们都换了副模样。”
无名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初新说了句:“你看好。”
他扎下马步,开始运气。无名忽然发现自己视线中的初新竟仿佛置身水里,二人之间的空气居然如粼粼波纹般泛起褶皱。
他的所见,已非所见。
初新的动作很快停息了,他颇赧然地说道:“这个方法我还没有彻底掌握,我的内力也实在不够深厚,无法抵达宝公沙门那种境地。”
无名道:“这是什么道理?”
初新道:“以体内气息运转带动外部空气流动,就能产生所谓的幻象,只要内力足够且稳定,便可以源源不断地制造与修正幻象。”
无名望着台上的菩提流支道:“可我所见到的既然是个丑老头子,任馨馨怎会分辨不出?”
初新顺着无名的眼神,淡淡道:“为了节省气力,他或许只催动了任馨馨一侧的气息流转。他怎么会想到,大半夜的,还会有人坐着马车从金谷山庄路过。”
无名道:“倘若菩提流支真的是宝公沙门,这个事情可有些难办了。他既是国师,又是宗教领袖,我们根本无法揭穿他。”
初新道:“还有机会。只要任馨馨还活着。”
无名忽然想明白了,刚才那一箭正是为了让任馨馨永远闭嘴。他问初新:“她还能活着吗?”
初新闭上了嘴。
这个问题的答案,没有人能知道。
任馨馨的瞳孔涣散,再也无法聚焦于一处,她显然还在动,可许伯纯分辨得出,那是机体的本能反应,就和虫子的蠕动、含羞草闭合叶片一样,完全不掺杂意识与思考。
他号称“河阴华佗”,此刻却也没有很好的办法。
他望向达摩和菩提流支,二人仍静默得像两尊佛像。
“你可知,”菩提流支忽然问,“这个会场剩下来的看客,是来干嘛的?”
达摩道:“来干嘛的?”
菩提流支道:“来杀你。”
达摩道:“我和他们并无仇怨,他们为什么要来杀我?”
菩提流支笑了:“因为他们会以为你是另一个人。”
达摩道:“另一个人?是谁?”
菩提流支道:“你的孪生兄弟。”
达摩摇摇头,道:“我没有兄弟。”
菩提流支问道:“那么江湖中那个臭名昭著的红袍杀手是谁?”
达摩也笑了,悄声道:“其实就是我。”
他的身子突然如游龙般飞出,直取菩提流支面门。菩提流支身子不动,却从平地处弹起一丈高,蹿到了达摩身后。这一招如闪电一般,专攻为守,任何人都难以防范。
可达摩的背后却偏生像长了眼睛,他往前滑出一步刹住身形,迅速后退,用头去顶菩提流支的胸口。菩提流支以极快的速度避过,可达摩的手掌仍然打在了菩提流支的腰间。
菩提流支呜咽一声,倒在讲法台的侧角。
他手中那具“释迦牟尼的头骨”摔落在旁,竟成了无人问津的弃物。
达摩这一冲,一滑,一退,一顶,一掌,全是中原武林人不曾见过的招式。
可初新却见过。
在红袍人借他之手杀死再冬的那晚,他亲眼见到了红袍人诡谲的身法与招式,简直和台上的达摩一模一样。
台下有人呼喊道:“就是他!这个身法,就是他!”
十余名劲装蒙面的武功高手来到讲法台上,将达摩团团围住。
他们是来替龙九、熊哭、再冬雪恨的人。
他们是复仇的使者。
有哭声。
菩提流支竟然像个小孩子般,痛到捂着腰开始哭起来。
“他真的是宝公沙门吗?”无名问初新。
初新同样很疑惑,他没有料到菩提流支一招前后的武功反差竟如此之大,就好像只精通逃命的轻功一般,而且在这种状况下,菩提流支也很难运功维持周身气体的流动了。
可现在他们所见到的菩提流支仍是那副苍白英俊的样子。
“你为什么要杀他们?”上台的武功高手中有人问。
“就算我告诉你们,你们不会理解的。”达摩说。
“那么你就去死。”
“死”字刚刚出口,各种稀奇古怪的兵器已朝他而去:子母龙凤环、判官笔、蛇矛、双截枪......每一种都是武林中罕见的,要练好它们,必须要花费十余年的心血和精力。
子母龙凤环分双环,色有金银,质有轻重,兵器运用的范围很短,一寸短便是一寸险。
判官笔形貌似笔,笔尖却被替换为了锋利的刀刃,有些判官笔装有机簧,能于片刻间由原本的七寸长度暴长一倍,比龙凤环更险,也更具杀伤力。
蛇矛的使用者最出众的当属三国时期的张飞,矛尖分叉,好似蛇信,张飞曾凭此物于万军丛中取上将首级。江湖中用长兵器者甚少,时下最著名的似乎只有“蜀中五虎”之一的张羽。
其他的武器无一不险,无一不奇,奇在形貌,更奇在武功路数,它们出招的角度刁钻,难以预料变化,每一手都把人逼至绝地。
无名道:“你看,这招真险,达摩差一点点就被伤到了。”
可在初新看来,是那十几个人被达摩团团耍着,根本沾不到他分毫。
达摩的身体竟似穿花蛱蝶般在兵器间任意钻行,游刃有余。
初新还发现了很有趣的一个现象:达摩在与他们交战时,竟然有意无意地避开了许伯纯和任馨馨,看起来,没有任何兵器能够威胁到任、许二人。
他有些恍惚。
这个人究竟是红袍人,还是达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