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海,师尊和你说了什么?”
“不可说。”
初新和司马笙互相对视了一眼,因为说话的并不是他们要等的人。
但“云海”这个名字,初新的的确确是听见过的。
“有什么不可说的,难道是见不得人的秘密?”
“松崖师兄,这并非你该了解的事情,”叫“云海”的小比丘说道,“师尊和我,不可能说些见不得人的秘密。”
听见“松崖”二字,初新已明白他们在说什么。
松崖冷哼道:“我知道你们处处在和我作对,我知道你们看不起我,我知道的,连你这个最小的师弟也不把我放在眼里。”
云海苦笑:“我没有。”可他好像已不愿多说什么。
初新和司马笙听见两声耳光响,月下的剪影告诉他们,高个的松崖扇了矮小的云海两巴掌,顺势揪住云海的衣领,提到了半空。
初新想从黑暗的角落窜出,却被司马笙按住了。司马笙脸上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好像在提醒初新,他有更要紧的事情该做。
云海仍是默不作声,他的脸已红肿得像猴子屁股,却一滴眼泪也没有掉下。
松崖的气似乎消退了,不知是出于害怕还是源自怜悯,他还是将云海放到了地上。
“我会有法名的,我还会成为洛阳最出名的沙门,门下有比师尊更多的弟子。”松崖说。
他已近乎在自言自语。
“师哥,你已被心魔缠上。”云海表现出了不同于十岁孩子的理智,他的眼神中没有半点退缩和迷茫,这使得松崖无比惶恐。
松崖像头受伤的猛兽般悄然后退至身后的夜色之中。
云海叹了口气,也静静地走开了。
“小和尚的定力,居然比普通的成年人还要高。”司马笙感慨道。
初新道:“他不是一般的小和尚,他比身边人要聪明得多。”
司马笙点头:“是啊,他以后的路会很难走的。”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作为六君子之首的司马笙定然深谙这个道理。
“你和我说了这么多他们的事情,不要紧么?”初新忽然问司马笙。“他们”指的,自然是唐觞、杨淮等人的家族。
司马笙意味深长地回答道:“我告诉你这些,只不过是因为我想让你知道罢了,我自然也有我的考虑。”他好像从来不担心暴露自己的坏心思,无论何种情况,他的风度总是第一流的。
初新淡淡地笑了笑:“你当然不会说半点自己家族的丑事给我听。”
司马笙也笑了:“当然,半点也不会说。”
初新讥讽道:“可惜,就算你不言不语,子先生还是得知了司马家的秘密。”
司马笙的脸色因此变得严肃起来:“我依然想不明白,子先生缘何要对付我们,我们和他素来保持着一种心照不宣的关系。”
初新道:“他需要军费,大量的军费。”
有风掠过。
“这回应该是了。”初新道。
他们在等谁?又会有怎么样的事发生?
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唐觞和杨淮。
“他们明明已入寺,为何半点踪迹不见?”唐觞问杨淮。
“永宁寺太大,要找个藏身之所不是难事。”杨淮说。
突然,有道黑影由他们身侧经过。
“是他,追!”唐觞道。
杨淮本想再说些什么,见唐觞已展动身形,惧怕二人落单便不是敌手,只能紧追。
那道黑影的身法极快,可唐觞和杨淮努努力又好像能够跟上,留给他们的思考余地并不多。
永宁寺的十七间大禅房已被他们逛了个遍,吴惆、吴怅、薛财都加入了追逐的队伍,还有很多不明身份的江湖人士。
接到指令要杀初新的,显然不止这么些人。
终于,外头人的动静引起了禅房内熟睡僧人的注意。常年习武者,即使在睡梦中也能及时回应周围环境的异动。
黑影的速度变快了,可他的轨迹依然很单一,仿佛在绕着永宁寺的禅房转圈,但又无法觉察他逃窜的路线规律,所以他依旧没有被任何人堵截住。
僧人也加入了追逐的队伍,他们追逐的不止最前头的黑影,还有那些莫名其妙闯入永宁寺的闲杂人等。
吴怅见状,对身旁的哥哥说道:“人越来越多了,怎么办?”
吴惆嘲笑道:“这些吃斋念佛的人,难道动得了你?何况,你不是就喜欢跟这些年轻健壮的比丘待在一块儿?”
吴怅有些愠怒,但是对兄长又不好发作,正踯躅间,一根长棍当头落下,长棍上凝注着真力,虎虎生风。
如果这样一根棍子打在一个人的脑颅,那个人的脑浆将飞出几丈远。
吴怅靠着吴家祖传“彩云追月”的轻功身法堪堪避过这一棍,却再不敢小瞧永宁寺中的僧人。
吴惆也意识到事情并不简单,他发现这群吃斋念佛的人所怀的武功比他想象中的要厉害得多,他只能给吴怅使了个眼色,示意赶紧离开此地。
然而这一切似已困难重重。
黑影仍在人群中穿梭着,他身上的白衣和腰间隐隐浮现的青色光芒不停昭示着他的身份。
薛财施展轻功的样子,像在地上滚动,甚至偶尔还会弹起落下,可他却是最接近黑影的追逐者,比唐觞和杨淮还要接近,他知道初新腰间的是把断剑,断剑虽也可以杀人,可总不如完整的剑来得吓人。
任何一柄剑在完好无损的时候,都有很大的想象空间,可以吹嘘成神兵利器,再不济也能说成是铸剑名家的手笔,可当剑断之时,再美的泡沫也都会破灭。
初新的“七月”不过是柄普普通通的青铜剑罢了。
永宁寺已经成了一锅乱炖,僧人们倾巢而出,他们就寝的禅房门扉洞开。
有个人蹑手蹑脚地穿梭于禅房之间,似在寻找着什么。
禅房里的生活单调,物件也并不复杂:念珠、佛经、僧袍、蒲团,还有一些不知名的草药。
有行医经验的人可以很轻易地瞧出,那些都是降火的草药。
血气方刚的年轻僧人难免有抑制不住欲望的时候,为了自证没有违逆佛祖教诲,他们宁可吃药也绝不发泄。
显然,这些都不是这个人要找的东西。
他的背后突然传来低沉的话语声。
“这儿实在没有什么好看的东西,初新少侠若是来找什么武功秘籍,可就走错地方了。”
他只能转过身,因为他就是初新。
借着微弱的月光,他看清了走进这间禅房的人。
菩提流支的脸上带着微笑,那微笑让初新有些不知所措。
初新只能挠了挠头,回道:“国师,真巧啊。”之后,他特意摊开双手,以表明自己并未偷窃任何财物。
菩提流支全然不在意这个,默立于门前,淡淡道:“我就住在永宁寺中。”
初新已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在大殿附近奔走的,是你的同伴吗?”菩提流支问。
初新只能点头,司马笙虽不能算他的朋友,——毕竟他们只是互相利用罢了——却仍可以算作他的同伴。
“永宁寺的僧人皆有背景,大多身怀绝技,这种做法可以说相当危险了。”菩提流支道。
“国师知道我在这里?”初新对此很好奇。他不明白自己的调虎离山之计在哪个环节出现了问题。
“很多事情,不过是缘分而已。”菩提流支笑着说。
是缘分,还是巧合?
或者缘分和巧合本就是同一样东西?
初新不相信巧合,他认为世上所有的巧合都是蓄谋已久后的水到渠成。
“国师,我是来找一样东西的,”和大多数做贼心虚的人不同,初新的脸皮要厚得多,“一样佛门中人肯定听说过的东西。”
“是什么?”菩提流支面无表情道。
初新想,大概佛学造诣极深的人都是没有复杂表情的,表情会生出七情六欲,而情和欲则会干扰修行。
“佛祖的头骨。”
菩提流支仍是眼睛都不曾眨动一下。他只是指了指大殿的方向,道:“头骨就放在达摩大师身边,你何必来禅房找?”
初新愣住了。如此重要的东西,达摩必然随身携带,又怎么可能摆在禅房之中?他让司马笙引开众人,进到禅房翻找,本就是很愚蠢的行为。
可更加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菩提流支似乎并未将此当作秘密,随随便便地就以最平常的语气说了出来。
“那头骨真的能让人拥有无上的智慧?”既然菩提流支态度如此随意,初新索性也大胆地问出了自己想要知道答案的问题。
“因人而异吧,”和尚的回答总是捉摸不透,暗藏机锋,“起码我见到那具头骨的时候,领悟到了很多东西。”
初新不由更加好奇。
他从菩提流支身边经过,朝大殿走去。菩提流支叫住他,说:“你印堂发黑,好像要倒大霉。”
初新睁大双眼看着菩提流支,又使劲地眨了眨,想确认自己是否听错了。
“国师,可别开玩笑。”他尴尬地笑着。
“我没有开玩笑,”菩提流支也笑了,笑得竟有些开心,“上一回我这么跟人说话,还是在金谷山庄,同儿鹿将军。”
初新的脊背有些发凉,凉到甚至忘记自己的断剑还佩在司马笙的腰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