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以为你不想杀我。”小高道。
“我确实不想杀你,”初新叹道,“我说过,人有时候难免做一些不愿意做的事。”
“子先生拿捏了你的把柄?”小高问。
江湖人总有各种各样不为人知的过往,千金会掌握了为数众多的秘密,才能轻易地操控那些灰袍人的一言一行。
流言可以杀人,也就自然而然能成为威胁的资本。
当然,这样的屈从已被证明是相当不可靠的。
“我虽不乐意提起我的过去,可我的确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也并没有做过什么很错的事。”初新说道。
他们的语速都不慢,因为整间巨屋正如同雪崩的冰山般瓦解。
“那便是因为人。他用人要挟了你。”小高道。类似的手段,他本就清楚得很。
“我的家人,”初新无奈地弯了弯嘴角,“倘若我不杀你,子先生就会对我的家人不利。”
小高忽然以一种奇怪的语气说道:“我听说你从来不杀人的。”
当“的”字落地时,初新已闪电般拔剑,石砾和碎木缝隙中,“七月”如游龙般穿梭,如皎月,如长虹。
宇文泰和高欢一直在巨屋的门口,并没有贸然进去。
他们察觉到了异动,墙体有奇怪的裂隙,紧跟着,从门里涌出了恐慌的人,他们的脸都被残忍地削去了一块,他们的眼神之中除却惊惧,只有空虚。
宇文泰和高欢缓步后退,退到了他们认为安全的位置。
“这间屋子要塌了?”宇文泰问。
“大概是由机关催动,你看。”高欢指了指左右的另外两间巨屋,它们都出现了类似的情况。
“居然还有如此奇巧的机关。”宇文泰惊叹道。
“要摧毁一样东西,总比创造它简单得多。”高欢淡淡道。
巨屋来自木石,归于木石,.asxs.和终点是相同的,木石却已不再是原来的木石。
他们头顶突然掠过一道身影。
当他们警觉地向上看去时,只捕捉到了模糊的印象。
两个女人,一人拖拽着另一人,身法轻盈得像活在天上的仙子。
宇文泰对高欢说了一个字:“追。”
高欢很奇怪:“为什么?”
“这么飘逸的身法,你曾见到过吗?”宇文泰问高欢。
高欢已经会意:那女人的轻功稀世罕见,定然是赌局之中的重要人物。但他仍有其他的顾虑和想法,如果他们两个人都走了,那么将无人能见证巨屋接下去将会发生的事情。
他对宇文泰道:“我要在这里守着。”
宇文泰同样很快便会意,飞身掠出。
几句话的时间,两个女人已在几十丈之外。他从未见过如此高超的轻功,拖着一个活人却还能保持极快的移动速度。
宇文泰跟了上去,他相信无论如何,自己都将在体能上占尽优势,要追上她们仅仅是时间的问题。
屋内的活动空间越来越小,初新和小高的剑碰撞得也越来越频繁。
小高不断地应付着周围下落的物体,还得招架初新的剑,左支右绌。
自打他成为千金会的话事人以后,他便很难将注意力集中在剑上面,各种各样庸俗的思绪困扰着他,令他无法做到心无旁骛。
在危急关头之时,他才明白对剑不诚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
可当他望向初新时,却惊讶地发现对手全程根本没有在意周围恶化的环境。
初新眼里竟只有对手和对手的剑。
小高道:“你不怕死?”
初新道:“你怕?”
小高道:“无缘无故的,活着总比死了好。”
初新的又一次斩击已到他面前,他踩着碎石,艰难地侧身躲过,险些滑倒。
初新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他眼中没有任何怯意,他的剑快得惊人。他对小高说:“此刻我已知道,四象使之中有一人是叛徒。”
小高怔了一怔,他鬓角的发丝就被初新的剑斩断了数根。
初新继续道:“你之所以能轻易地突破四象使的重围杀死玄武使,正是因为有一人作祟,他们的真力无法畅行,阵就有了破绽。”
小高道:“你说得不错,可惜你永远不会知道是哪一个。”
初新道:“我已知道。”
小高失色道:“你已知道了?”
初新点头,道:“四象使皆是不慕名利之徒,他们若是想出名,想变得有钱,简直是再容易不过了,所以你根本无法收买他们。”
小高长剑斜挑,拨开初新的剑,附带了一记反击,回敬道:“那你倒是说说,为什么四象使中会有叛徒?”
初新意味颇深地笑了笑,道:“因为那叛徒是个欲望和情感都很强烈的女人。”
小高也笑了,道:“要收买女人,有时困难,有时又很简单,只需要一张床就可以了。”
巨屋坍塌的速度加快了,因为维持砖瓦平衡的椽木都已摇摇欲坠。
初新和小高贴到了墙边,渐渐地朝墙角缩去。
此刻,墙角成了最安全的地方。
小高的心神逐渐稳定了,他的剑变得迅捷,变得有力,可出乎他意料的是,初新的剑似唱和般也变得更快更凶猛,那变化不禁让他怀疑,初新之前同他的较量全都是弄虚作假。
他为什么要放水?为什么要以这样的方式侮辱另一名剑客?
脑海里闪过这样的念头时,小高的动作又迟缓下来。
慢,就会死。
双剑再次碰撞弹开后,双方都选择用刺来终结。
顶尖剑客决生死的方式,不是拔剑便是刺。
拔剑最快最好的办法只有一种,刺却分很多种。
小高自下往上挑刺,初新则从上往下突刺。
看清彼此抬手的速度和动作之后,小高就明白,初新的剑一定比他先到。
他的眼睛惊恐地分解着二人的动作,不断慢放,希冀着能够找到躲避不幸命运的办法。
很可惜,除非初新疯了,否则小高已必死无疑。
小高的手冰冷,身体也冰冷。
他在等待命运的宣判。
剥夺他一切的宣判。
可就在小高行将绝望之时,“七月”的剑尖却偏移了几寸。
初新没有拿剑的左手捏了个剑诀,两指搭在了小高的长剑上顺势一递,两个人擦肩而过。
轰隆声中,三座巨屋化作废墟。
高欢冷漠地瞧着,周围的尘沙飘飞,淹没了他的身躯以后又再次下沉,消散。
轰隆隆的声响并未引来洛城居民的围观,他们都被疫病围困在家中,丝毫没有勇气和闲心来管其他人的事情。
“一定有活下来的人,”高欢自言自语道,“事情会越来越有趣。”
宇文泰此时可不这么想。
前面那道身影的动作看似缓慢,甚至连衣袂飘动的声音都能被他所捕捉,他与两个女人的距离没有拉近,反倒稍稍远了些。
事情变得糟糕了,他想。
更糟糕的是,前面的人好像有意嘲弄般,他一旦放缓步伐,也会跟着减速,就像调皮的狐狸穿梭于树丛间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挑衅猎人那样。
宇文泰只能停了下来。
他是个懂得见好就收和及时止损的明白人,无数次成功地趋利避害,便是源于对形势的明确判断和果断行动。
尘埃落定,废墟之中立着几个人。
他们看起来都很狼狈,显然,要逃出生天并非一件容易的事情。
幸运的是,他们都还活着。
高欢认得,里头有一家酒馆的女主人,跟着敏一道走进巨屋的英俊男人,还有之前同他交手的两名四象使。
其他人呢?难道都已被压在荒墙断木下,不见天日了吗?
他想见到的人,似乎都没有出现。
擦身而过的那刻,初新并未攻向小高,而是直直地往小高背后的黑暗刺去。
黑暗中响起一声闷哼,在屋楼倒塌的动静里微弱而渺小,但初新仍旧认得那声音。
一名全身覆着黑色的蒙面人捂着王之梅的嘴,静默地立于角落,静默得好像就算整个世界都如这巨屋那样崩塌,他也不会在乎一样。
剑刺到蒙面人跟前,突然停下了。
“我知道你会来。”初新道。
“你知道?”蒙面人问。
“和宝公沙门一样,这种场合你不可能不亲自来,”初新笑道,“有些事必须亲自过手才肯放心,是你们这样的人的通病。”
“所以你在等,甚至佯装和小高决斗,等我露出踪迹?”蒙面人问。
“我一直在等,木石掉落,我们的移动空间越来越小,你也一样,”初新道,“迟早,你将身无立锥之地。”
蒙面人好奇地问道:“你又怎么能确定,我不会逃离这间屋子?”
初新一字字道:“因为你对我下达了杀死小高的命令,却又不相信我能杀了他。你必然要等,等到我将他逼到分身乏术的地步,你就能一招制他于死地。所以,我也在等,等适合你出手的时机到来。”
“你一定等得很辛苦,不仅要等这个时机到来,还要等到你有把握战胜我。”蒙面人道。
“我得承认,只有在这种极端情况下,我才有胜你的可能。”初新说。
“那为什么不刺过来?”
屋顶落下,仿佛填满天盖的乌云密密地压来。
王之梅的嘴被严严实实地堵着,她的眼睛却张着,张得大大的。
仰头向上的她,感受着死亡临近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