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雷的手肘忽然被托住了。
紧接着,他的人就飞了出去,就朝揽月身后飞了出去。
张雷的硬功已练至了刀枪不入的境地,他的下盘更是如磐石般沉重稳当,此刻却像个孩童般被随随便便地托起,扔飞。
揽月居士的袖袍重又恢复静止。
“借力打力,四两拨千斤,妙极。”甘泽拍手称赞道。
“雷八卦使的硬功也不错。”揽月道。
这句话带着更多的是讥讽,揽月居士并没有逐日居士那般稳重,年过半百,他仍保持着年轻人的锐气,棱角分明,不肯妥协。
张雷已从屋顶摔倒了地上,一时半会儿很难回来。
练就一身好硬功的人,轻功定然差劲得要命。有得必有失,就好像是上天注定的规律。
“现在就比较公平了,三个对三个。”揽月挖苦道。
杜火和甘泽交换了眼色,突然一齐向揽月居士攻来。
他们两人的招式走的是不同的路子,杜火虽没有张雷健壮,双掌呼啸而来,揽月还是感受到了沉重的压力,甘泽的身子轻飘飘飞出,似不带任何气力,却在飞至揽月跟前时突然变招,双手似鹰爪般盘曲,直突揽月面门。
揽月并没有惊慌,袖袍一展,竟用肉掌迎上了双手四拳,有意炫技似的,同杜火、甘泽拼起了内力。
“二位皆是青年才俊,何苦替子先生卖命?”揽月冷冷道,他并不好受,可尽力不表现在面上,因为这会给对手制胜的信心。
他清楚杜、甘二人的状况同样不乐观,己方还有摘星一人没有出手。
他有绝对的信心。
“那是一种荣光。”杜火艰难地吐出了六个字,他们比拼内力显然已到了关键时刻,谁分心思考,谁多说半句话,都有可能岔气,都有可能将真力引向走火入魔的歧路。
揽月继续问道:“像你们这样的高手,本该更早成名的,为何过去从未耳闻?”他的心脉隐隐作痛,可他还是说了很长的一句话,他太骄傲,不愿显露一丝败象。
甘泽咬牙切齿道:“实在是你们孤陋寡闻。”他的唇齿间已有血渍。
与此同时,逐日居士和亦风也在进行着交谈。
“三位居士久不闻世事,何苦冒险赴死?”亦风又一次借着足尖轻点躲开了逐日致命的一击,仓促说道。
逐日从容回答:“挚友丧命,邪魔横行。”他的袖袍好像又加了三分力度,轻轻挥出,就将亦风的衣衫撕破。
“练这门功夫要多久?”亦风低头看了看自己崭新而残破的衣服,问道。
“不多,每天练八个时辰,练上十年,大概就有摘星的火候了。”逐日道。
“这样的日子一定过得很无趣。”亦风道。
“无趣与否,全看你的兴趣在哪里,”逐日道,“你有这身绝顶轻功,想必很喜欢在月亮下沿着无人的街道狂奔。”
“你怎么知道?”
“因为再冬也很喜欢,”逐日的神情有些落寞,“只有真正的热爱,才能让一个人达到顶峰。”
“当我于月下施展轻功时,我觉得整个世界都在我脚下,那种刺激感,那种快乐,任何女人和美酒都不能取代。”亦风正色道。
“所以我们师兄弟三人才能耐受苦寒和寂寞,只因我们醉心于武学,醉心于其中的道。”逐日道。
“你错了,”亦风反诘道,“你们三人之中,只有你一人是这样的。”
逐日的瞳孔猛然收缩。
亦风继续道:“只有你一人醉心于道,揽月爱的却是武学,争强好胜,这么大的人,还像年轻人那样爱斗狠。”
“那摘星呢?”逐日问道。
“他连武学都不爱,更别提你口中的道了。”亦风在冷笑。
两位师弟的秉性,逐日其实比任何人都清楚。一个人不诚,招式之中就难免有垢,有垢就难免有破绽。逐日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两位师弟。
亦风提醒他道:“你的对手是我呢。”
逐日回过头时,背脊已被冷汗打湿。
初新终于赶到了一家酒馆门口。
这段月下的路程无比漫长,就算到了路的尽头,他仍然心惊胆战。
因为一家酒馆的灯火熄灭了。
以往,不管如何,深夜的一家酒馆起码会亮着一盏灯烛。
这是敏替所有醉酒之后躺在酒馆内无处可去的人准备的,当他们模模糊糊醒来以后,还能感觉到这个世界上有人在意他们,生活尚未到太糟糕的地步。
或许除了女主人的美貌,酒馆生意兴旺还是有其他原因可以解释的。
门开着。
他深吸了一口气,握住了“七月”的剑柄。
他已准备迎接任何坏结果,面对任何强敌,可他无法面对任何朋友的尸体。敏的,露白的,小姜的,甚至韩大道的,他都不忍心面对。
屋内果然有血的味道。
初新的感官已敏锐得像匹孤狼,血液可以激发人的狼性。
他慢慢地拔剑。
桌上的灯烛突然亮了起来。
敏、露白和韩大道正看着他,而他脚边竟躺着一具尸体,尸体的咽喉处似乎仍有滚烫的鲜血翻涌。
初新的咽喉好像也有什么东西在往上喷薄。
“你若是再拔得轻一些,可能就得跟他一块儿躺下了。”敏淡淡道。
“还好青铜剑出鞘的声音独特得很,还好没多少人跟我一样老旧,佩青铜剑。”初新兀自叹道。
露白问:“你去哪儿了?”
她的眼睛没有望向初新的眼睛,而是瞧向了他脚边的地面,似乎在隐藏自己的情绪。
可她的眼睛实在大了些。
初新苦笑:“有人用计将我引开了。”
他捂住口鼻,俯下身子观察着尸体,又问:“为什么不点灯烛?好歹他们偷袭的时候,你们不至于看不见。”
“一旦点了,亮的地方更亮,暗的地方更暗,反倒不利于我们应对。”敏回答道。
“起码酒馆内的陈设地形,我们要清楚得多。”露白也说。
“好快的剑,是你刺的?”初新道。
尸体咽喉处的伤口仅仅几寸而已,切口锋利,可以想见剑刺得极快。
“是我。”敏道。
“杀人的滋味不怎么好吧。”初新道。
“比被杀要好。”敏打了个呵欠,好像并未受到什么影响。
“他们都死了?”初新瞥了一眼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四个黑袍人,问道。
“都死了。”韩大道说。
“看来是子先生派来专程杀人灭口的,”初新无奈地弯着嘴角道,“却不知是不是八卦使之一。”
“八卦使?”
“刚才引我离开的,就是子先生手下的八卦使。”初新沉吟道。
“那三个怪人呢?”露白问。
初新怔了怔,发现自己由于心焦,根本没注意子午谷三居士的行踪。
他转念一想,道:“他们之中任何一人的功夫都不输于我,三人联手,我想,八卦使并不能占什么便宜。”
地上有针,针尖有光。
“针尖上似涂抹了什么药剂,”初新聚精会神地盯着针尖的光芒,“是毒药吗?”
“你可以自己试试。”敏漫不经意地调侃道。
这是个很危险的玩笑,初新只能苦笑:“他的武功比你如何?”
“他更厉害。”敏回答。
“可他却死了,死在你的剑下。”初新道。
“这很正常,偶尔也会有类似的事情发生的。”敏说。
初新很诧异:“针是很难使用的武器,却也是很危险的利刃,击败他,你是怎么办到的?”
敏晃了晃手中厚厚的账本:“用这个。”
初新接过账本,反复仔细察看,发现除了最后一页,每一页上面竟都有一个针孔,开始明显,后来却极细微。
当那根尖针将先敏一步刺穿咽喉时,敏的左手抄起了柜台边摆放的账本,挡在了尖针的必经之路上。
胜负便这样分了。
“他没能扎破最后一页?”初新问。
“他没有。”敏淡淡道。
也许他的气力不继,也许尖针只有那么些长度,也许他大意了,只用了恰好刺穿咽喉的力度。
不论如何,败者死,赢家生。
江湖就是如此残酷。
“看来我们这回是把子先生也得罪了。”初新半是慨叹半是打趣地叹道。
“这样的人迟早也要得罪的。”露白已走到了初新身旁。
她还记挂着初新脖子上的伤口,而初新的担心却不在那上面。
他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发生了一些异样的变化。
他的胸膛炽热,身体的一些部分在发痒。
他霍然起身,朝门外走去。
对于个性太强烈的人而言,沉默是金。
揽月的五脏六腑像被火焰烧灼着,唯一让他觉得好受的,是杜火和甘泽看上去十分不好受。
只要自己能够将杜、甘二人的真力耗竭,摘星和逐日就能轻松地应付局面。
他忽然皱了皱眉头。
他看见了重新回到屋顶的张雷,捏着拳头,挥舞着手臂。
他微微侧身,望向在一旁观战许久的摘星,用目光示意。
摘星不动,面容冰冷而淡漠,就好像眼前所有与自己无关。
揽月想呼喊他的名字,嘴巴却再也张不开了。
张嘴就是死。
张雷已来到他身体的另一侧,冷哼一声,一拳砸下。
这拳砸在揽月的后脑,很重。
揽月看见的最后的东西,是摘星脸上那抹若隐若现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