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新下意识地往前跨出一步,站到了露白身前,躬身道:“三位前辈,我们素未谋面,自然也不曾结怨,为何三位见到我二人便想杀而后快?”
“再冬是你杀的吗?”摘星居士突然问。
“他是我们的至交好友。他的剑伤很罕见,是青铜剑留下的。”揽月居士补充道。
“你不必骗我们,因为就算你说谎,我们还是能瞧出来,还是能把你杀死。”逐日居士说。
这是一段总结,逐日居士好像很喜欢总结。
总结也符合他在三人之中的身份。
初新无话可说,因为再冬确实是死在他剑下的。何况红袍人的事情干系重大,他已答应达摩,不能声张。
他叹了口气,道:“是我杀的。”
摘星居士言语中有怒意:“看来我们并未冤枉你。”
初新只能回答:“的确没有。”
“我们师兄弟三人来此危城,实在是因与再冬贤弟情意深重,”逐日居士缓缓道,他的语气平静,平静得有些可怕,“既然你承认罪过,我可以给你一个自裁的机会。”
初新摇摇头,答道:“无论如何,我是不会做这种傻事的,你们想取我性命,不妨出手,我的剑术虽不精,脑子却还没笨到束手就擒的地步。”
子午谷三居士手中并无任何武器,身上却忽然有了一股凌厉的杀意。
那杀意在瞬息间包裹了初新和露白,像巨蟒般缠绕于他们周身。
初新这才发现,自己的底气是不堪一击的。三居士中任何一人的武功也许都不在他之下,三人联手更不必说。
他的老师曾告诉他,久居方外的人不可随意招惹,和尚道士不能侮辱。如今他一惹便惹了三个。
他好像总是容易沾上麻烦。
“三位前辈,能否再听我一言?”初新开口,但好像已来不及了,揽月居士的飞袖已横展而来。
这位居士的脾气火爆,飞袖功夫本是以柔克刚的绝活,在他手下施展却似利刃般迅猛刚劲。
没有人能直挺挺地迎上利刃之锋。
可是初新如果闪躲,这一招势必砸中他背后的露白。
飞袖如流云,疾风般靠近,劲风已扑面而来。
初新没有拔剑。
他只是用剑鞘轻巧地一拨。
这一拨看似简单,却蕴含着难以胜数的奥妙。揽月居士盛怒和震惊之下,竟过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自己长袖已朝着另一个方向飞去。
“好功夫。”逐日居士夸赞道。
他夸赞的语调平淡,像极了他做总结时的样子。
“不算太好,也不算太坏。”初新道。
他自知这一拨并不是绝顶上乘,却也保住了他的性命。
能救自己一命的功夫是决不至于太糟糕的。
揽月居士并没有停止进攻的念头,双臂一挥,他的长袖重又朝初新卷来。
巧合的是,在长袖伸展的风声中,初新听见身后有木头爆裂的响动。
他忽然转过身,抓住面朝着的露白,往一侧飞掠而去,喊道:“前辈小心!”
揽月居士的飞袖撞到了一柄钢剑的剑锋上,那柄钢剑是从木盒中探出来的。
木盒本该是来装死人的。
在场的人很快明白,这样的木盒不仅能装死人,还能装活人,塞下一柄三尺长的剑。
揽月居士没有收手,而是用劲一催,飞袖便将木盒击得粉碎,里面果真有个人。
一个奄奄一息的人。
初新见到那人的一刻,却发出了惊呼。
木盒中的人身穿灰色破旧衣服,从颧骨到脸颊的肉被削去,活脱脱像具将要入土的尸体。
他全身上下唯一精神的是他的手指,瘦长、干燥、指节突起,紧握着那柄钢剑。
初新认得他,他就是带自己找到庞故的灰袍人。
他显然受了严重的内伤,却不知是不是由揽月居士的飞袖造成的。
很快,他便停止了挣扎,也停止了呼吸。
“看来,想要取你性命的不止我们师兄弟三人。”摘星居士说。
“不,”初新讥诮地笑了笑,“我倒认为他不是冲我来的,而是来刺杀揽月前辈的。”
揽月居士虽然暴躁,却并非蛮不讲理。他认可初新的话语。
逐日居士点头道:“若是要刺杀你,他便已错失了绝佳的时机。”
初新承认:“刚才那一拨看似轻巧,实则已耗费了我全身所有精力,如果他要刺杀的人是我,那时下手才最好。”
揽月居士道:“当我因为第一招被你抵挡而恼怒出手时,我反而成了满身都是破绽的人。”
初新笑道:“他既然挑那时出剑,可见他要对付的人正是前辈你。由我背后出招,既可以借我掩护,又能够遮挡你的视线,实在是绝妙。”
揽月居士回头看了眼逐日居士同摘星居士,叹道:“也罢,我欠了你的人情,我不会向你出手了。”
“可又是谁要杀我们师兄弟呢?”逐日居士问道。
初新道:“我也许知道是谁。”
摘星居士问道:“是谁?”
初新故作神秘地笑了笑:“暂且不能告诉三位,给我几天时间,我一定给三位一个好的解释。”
摘星居士冷哼道:“故弄玄虚,你既然不愿开口,我可以教你如何开口。”
他面上不带悲喜之色,并不似揽月居士那般急躁,可他的身法之快,绝不逊色于揽月。
他的袖子不长,他好像也并没有打算效仿揽月,用袖子来进攻。
他的武器是他弯曲的五指。
据说有些人的手指经过苦练后,能够轻松承担身体的重量,夹住刺来的剑锋更是随意办到的事情。
可初新还听说,有些人的手指能够凿穿人的头盖骨,能在钢板上戳几个窟窿。
摘星居士的手指毫无疑问就是这样的。
令人惊讶的,他的手指做足筋骨后,竟也有劲风萦绕。
令人更加惊讶的是,初新依旧木立于原地,一动不动,仿佛在静候摘星居士的五指。
任何活物的脑袋如果挨了摘星居士的一指头,恐怕都没有生还的可能了。
更何况他一出手就是五指。
当那股杀气抵到初新面前时,摘星手上的力量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的手被另一只手托住了。
逐日居士的手指轻轻搭在摘星居士的腕子上,轻得像在抚摸情人的脸庞。
“好功夫!”初新惊叹道。
他的夸奖不留余力,因为逐日居士的神功确实世所罕见。
发力容易,收力困难,这是最普通的学武者也明白的道理。逐日不仅能收力,收的还是别人的力,境界自然又高出不少。
“好定力。”逐日居士依然是一副平静的神情。
摘星惊讶地看着逐日,慢慢地垂下了手,道:“他不该杀?”
“不该杀,”逐日居士道,“起码,现在还不该杀。”
初新笑了,笑得有些得意:“要是杀了我,很多真相你们将永远不知道是什么。”
“你知道?”摘星质问道。
初新摇摇头:“现在还不知道,可总有一天会明了的。”
“你有信心?”逐日居士问道。
“我有。”
初新只回答了两个字,便拉起露白继续向前走,丝毫不顾三位居士凝重的目光。
走得有些远了,露白凑到初新耳边轻声说道:“他们还在后面。”
初新淡淡道:“我知道。”
露白问:“让这么样三个人跟着,真的好吗?”
初新笑着反问:“有这么样三个人保护,难道不好吗?”
他有时确实有把复杂的问题简单化的本事。
“子午谷三居士是再冬的朋友,他们来到了洛阳,就说明江湖中其他赫赫有名的大人物也会因为朋友的死来到这里。”露白分析道。
初新点头。
龙九、熊哭这样的人实在有不少可敬的朋友,也有不少可敬的仇敌。
他们的仇敌很多时候也是他们的朋友。
“红袍人身法怪异,招式纷繁,兼取各家武学,甚至还有域外的奇妙武功,杀人的手段却有一个共同点。”初新道。
“什么共同点?”
“他总是借别人之手杀人。”
露白惊道:“你是说,他杀人从未用自己的刀和剑?”
“他根本不带什么刀剑,他只靠一双空手,”初新耸了耸肩,“之所以红袍人行凶的事情还未传开,就是因为被他利用的意外杀人者往往不敢声张。”
“你是如何得知的?”露白很好奇。
随即她就见到了初新的笑,那种能让人记很久的笑。
他笑着答道:“我就是知道。”
他自然不会告诉露白,庞故早就同他讲过红袍人的一些事迹,结合自己的经历,他相信自己对这位藏在阴影里的达摩有了更深的了解。
长街寂静而萧条,热闹是个别现象,孤独才是永恒的。
这种时刻的陪伴,往往具有更丰富的意义,更隽永的内涵。
难得的,他们终于碰见了活人。
一碰就碰见了一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