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风看了王大庆一眼,觉得他用的狠劲,几乎要将自己的肩头捏碎。
他吃痛的皱了皱眉头,而后看向他,道:“放手。”
王大庆犹豫的放下了扣在李青风肩头的手,他看着李青风,神情十分复杂。
李青风从未曾见过王大庆如此复杂的神色,几乎如同在脸上开了染坊一般,五颜六色,姹紫嫣红。
他还记得去年,他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瘦瘦小小的,畏畏缩缩的,不像是个来赶考明经的试子,却更像是一个西市北市菜市场口佝缩在那儿的小要饭的。
哪像现在这样,比自己都高,也长开了,而且,居然也蛮横了不少。
李青风还真是破天荒的头一次,见到王大庆这种模样,不得不说是孩子长大了,翅膀硬了,敢这么大声大喝的跟他说话了。
但是王大庆即便是放了手,还是那一脸你若是不说,我就一直盯着你,沉默以对无言。
李青风终究是被他那询问的眼神看的头皮发麻,无奈之下,只得道:“估计也就只有你,是真真正正的,且只为我自己考虑了罢。”
说着,他叹了口气,而后点了点头,道:“你说的没错,我确实是与那天水郡王有关系。”
他看着王大庆,眼中的坚强几乎分崩离析,连王大庆都能发现他眼中的闪烁,几乎湛然泪下。
“我,是天水郡王的世子,而天水郡王李炳,是我的父王。”
“两年之前,武后即位,即位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派遣三万兵马,铁蹄铮铮,踏入我天水郡城。”
“当时,是正月初八,送神大典,天水郡王府搭十丈高台,同全郡百姓一起,喜送尊神,保我天水郡五谷丰登,安居乐业。”
“是通天的火光,烧了这十丈高台,也将天水郡王府,覆入通天的火海之中,我的母亲,和我最敬爱的祖母,全都被锁在王府之中,活活烧死。”
“我是被当年,自己所收养的一个豹精,那个一辈子就想着安安稳稳的度过的泼辣姑娘,以她自己的命,换回了我的苟延残喘。”
“而我的父王,对大唐,对这江山社稷,立下了无数汗马功劳的,尊贵无匹的天水郡王,却被他们围困在烽火台之上,他为证明自己的清白,纵身一跃,从那百丈浪烟台上跃下,他死之前,都在怒吼着,我无罪!”
说道这儿,王大庆怔怔的看着李青风眼中的泪水,崩塌决堤。
他颤抖着嘴唇说道:“我一直以为,这是武后做的。因为当年五王谋反之乱,她尚且还历历在目。但是我却是万万没有想到,真正的罪魁祸首,正是利用了五王谋反之乱后,武后对于李家的戒备和猜忌,编排了一场好手段,杀了我天水郡王府,上下一百多余人!害我父王至死蒙羞!”
王大庆皱着眉头,看着李青风:“这个人是……”
李青风冷冷一笑:“这个人,就是刚刚从这门内走出去,那位即日就要被封为金吾卫左将军的,武懿宗。”
说到这儿,他看了一眼王大庆,目光泠泠,如同寒芒乍现:“你说,我是不是,凌迟处死他,都不够泄我心头之恨!”
王大庆抿了抿嘴唇,思虑了片刻,而后道:“青风兄,若是他死了,那又有什么用?”
李青风看着他。
王大庆往门外看了一眼:“他就算是死了,可是老王爷的那蒙羞的罪名,却不还仍在吗?”
李青风终于,怔了怔。
王大庆看着他,缓缓而道:“我们所要做的,是让女皇诏告天下,替老王爷平反,但不是单单只只杀了他一个人,杀了他,同杀了一只猪彘,可是没什么区别的。”
“他既看中他满门的荣光,他的官爵,他的威望,那么,若是让女皇,将他这拥有的,所有的一切,全都夺走,让他变成人人得而诛之,污蔑忠臣义士的奸臣,竖人!这才是对他,最好的惩罚。”
李青风觉得这王大庆,已然能够撑起一片天了、。
他不再是那个总会询问自己该如何去做的小孩子,而且能够为自己出谋划策,甚至于他能够给自己撑起一片天。
李青风觉得,有些心酸,但是却也有些动容。
可是:“那我们,连武后的一面都见不上,我们又没有证据,又如何,指认他呢?”
王大庆闻言,笑了笑:“青风兄,有一个人,她不仅仅能够带我们前去那金銮殿前,而且,她说的话,女皇是肯定会听的。”
李青风愣了:“这人是……”
“延鹤的母亲,先帝的长公主,玉桓公主。”
李青风微微皱眉:“可是我们即便能够让玉桓公主带着我们进那金銮殿,但是却依然没有任何的证据,来指认当年,是他污蔑的我父王的那个罪魁祸首。我没有证据。”
王大庆冷冷一笑:“青风兄,你还记得,延鹤的父亲吗?他可不是一个普通人呐。”
“他是修炼了千年的书中仙人。”
王大庆看着李青风,笑道:“而我此前就听闻延鹤说过,他的父亲,真身是一本法家德著,能够探测窥看世间一切冤屈不平,险恶谎言。”
李青风几乎是十分惊讶的看着他:“他父亲,竟有如此本事。”
王大庆点头:“当年他父亲帮着洛阳令办了一件案子,可谓算的上是轰动了整个洛阳,他随手一指,便同那洛阳令说,他在说谎。而后一盘问,果然正是真凶。”
于是,王大庆和李青风,狂奔另行改道,去了延鹤家。
恰逢,他的父母正好在家。
李青风进门之后,见到延鹤父母的第一件事,居然是一个噗通,跪了下去。
把延鹤的父母跪得都懵了,连连道:“快请起,快请起,这可受不得这如此大礼啊!你是……”
他们认识同来的王大庆,却唯独没有见过李青风。
延鹤自己也懵了,闻言赶忙道:“娘,这是我大婚的时候,送我一对金鹤的,还有替箬儿驱除了梦魇的青风兄啊。”
他爹娘这才恍然大悟,赶忙要将他拉起来。
但是李青风摇了摇头,道:“姑母,我是天水郡王李炳的儿子,李保。当年我曾年幼之时,父王还带我来看过您!”
延鹤的娘,闻言,一脸的不可置信,身子都晃了晃,而后噗通一声,坐在了地上。
她的泪水,一瞬之间,决堤而出。
她拢起李青风的脸庞,仔细的瞧着,越瞧,越觉得同她的长兄想像,越瞧,不免越悲从中来。
“你是炳兄的孩儿,保儿?”
李青风点了点头。
玉桓公主揽过他,放声大哭:“我炳兄死的冤枉!我炳兄,他不是那种人!当年谁都不想着管那个跟了延鹤父亲的我,只有我炳兄,他转圜找到我!塞了够我花一辈子的钱给我!而他最大的心愿,便只是平安喜乐!他又怎么可能!”
这一瞬间的玉桓公主,似乎怀抱的正是自己死去两年的兄长一般,她此时不像一位母亲,却像是一个幼妹,一个小女孩一样,委屈的哭诉着自己兄长的不白之冤。
李青风的眼圈,也是通红:“姑母,我查到,这件事情的罪魁祸首是谁了。”
玉桓公主怔了怔,而后犹豫的,犹疑的,问道:“可是那位,千古第一人?”
李青风摇了摇头:“是当年,举报我父王的人,她的侄子,武懿宗。”
玉桓公主的身子抖了抖:“竟是他!”
说着,她十分不解的问道:“那他是为了什么?他与我炳兄,毫无仇恨。”
李青风咬紧了牙关,道:“他是想着借助武后对李唐宗族的戒备之心,继五王之乱之后,武后便一直揣揣不安的内心,告发我父王,以助他平步青云!”
玉桓公主不愧为当年能够抛弃皇族身份,决然同延鹤父亲私奔的烈性女子。
闻言之后,二话没说,立马让家里下人备马,拉着延鹤父亲,几个人一块,快马加鞭的进了宫。
当宫里的守卫,见到了这块已然有好多年未曾见过的先皇在位时期,才能见到的,皇族尊用的玉牌,得明其身份,便立马前去汇报给了女皇。
女皇未曾想到,时隔多年之后,那个当年曾经救助过自己一碗粥饭的姐姐的女儿,竟然来到了皇宫。
于是赶忙让人出来相迎接。
而此时,正好是武懿宗的拜将封礼。
武懿宗见着自请前来服侍自己的那个自称小倌馆来的英俊青年,跟着那位公主,一齐来到了殿前的时候,他便觉得,这事情,似乎没有那么简单了。
果不其然,他们是冲着自己来的。
李青风朝女皇跪拜,而后,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女皇看着那个勾结乱党,打算谋反的天水郡王的,遗孀,暗暗皱了皱眉头。
而当玉桓公主说明来意,要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为自己的兄长,申冤的时候,整个金銮殿,全都炸开了锅。
平反,那意味着什么,那是意味着皇帝。
自己要承认自己的错误。
而那位公主带来的另一个人,却是当年名动一时的,指手便认了凶手的那个据说能窥探一切谎言的妖怪。
但是妖人说武懿宗是杀人凶手,却是妖人说话,不可全信。
而玉桓公主定定的看着女皇,轻声道:“这件事情,您终究,是要查的,您得查明一个真相,一个两年前的真相。”
说着,她看向了那个神色复杂,紧张的武懿宗,而后缓缓冷冷而道:“这两年,天水郡王府上下一百余孤魂常伴梦中,不知汝眠可安稳否?”
武懿宗的身子,抖了一抖。
“你可要记得,你这功名荣耀,是杀了一位忠臣,一百余人的性命,得来的。”
延鹤的父亲看着他,而后,面无表情的道:“你作为武家子弟,却为武家门面抹黑,你该当何罪?”
这话,却是说给武则天听的。
门面,荣光,武家的荣耀,这个,可是半点摸不得黑。
而他,不过是自己远房的一个侄子,因为当年举发有功,进而步步高升。
倘若,他真的是这种人。
那么自己,是该保他呢,还是弃之呢。
若是保他,恐难堵天下悠悠众口,若是弃之,自己的这脸上,终究也是无光的。
可是脸面无光,总是比不上悠悠众口。
如今自己即位不过两余载,根基不稳,朝野上下,连同平民百姓,皆是人心浮动。
所以……
等到武后为当年天水郡王谋反平反,武懿宗菜市口问斩的旨令下来的时候,便是连同一些李唐家族的人,也都对她的印象,渐渐的改观。
十多年后的再度谋反却是后话。
不过眼下,还有以后,洛阳城,终究还是那个洛阳。
那个所有人魂萦梦绕唉之地,那个美丽浩浩的东都,那个有着无数野史奇谈的地方。
洛阳降妖办事处到这里,便就落下帷幕了。
本书以冬,春,夏,秋,四时循序递进,王大庆的个子也在慢慢的长,他的心智也在慢慢的成熟,他是一个如此善良的孩子,为这个欣欣向荣的大唐,更增添了一份人情冷暖。
本书一直默默的码着,期待着知音来觅,但是却没曾想,不仅收获了知音,还收获了编辑部大大们,以及大神作者的肯定。
某刀很开心,两本书就此完结之后,会调整一段时间,确实,洛阳的后续几个小故事,可能有些瑕疵,或许是两本书的压力之下负荷太大所致,在此向所有读者朋友们,致以真诚的歉意。
咱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总是会再相见的。
下一本书,它在战争中洗礼,末世中生存,核变异之中苟延残喘。
为了我爱的人,为了我的祖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