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他年长安如洗,许你荣华往事,山河万里。)
他看着自己脚下雪风回谷,如同刀削斧刻一般,峥嵘巍峨,如男儿一身忠肝义胆。
他的眼波如月华倾尽于水,温柔的不可方物。
那个人的声音似乎还依稀浮现耳畔:“好想看看你长大之后的模样,只是恐怕,我再也等不到了。”
那年马蹄刹踏,那年冲天香阵,那年,是安史之乱。
崖上的风猎猎无一丝温度,吹起他的兜袍广袖,金光铮铮,病体之下一身铁骨。
他身后十步之遥传来内侍沙哑的声响:“殿下,风凉了。”
他稍稍回神,长叹了一声:“要能什么都不顾,纵身一跃,那便就好了,于他于我,都是清净。”
内侍捧来另一条狐皮的披风,替他仔细披上,闻言双手不可遏制的颤抖了一下,他顿了顿,这才低低的道了一句:“殿下,老奴知您苦,但现下苍生初歇,国本为重,您可千万别做想不开的事啊。”
他点了点头,由内侍搀扶着下了崖石,他回头望去,一切似乎都停在八年前的那个光景,什么都不曾变过。
他的病越来越重,内侍太医们总是宽慰,也隐瞒着他的病情。
但是他自己的身子,他自己知道,他仰靠在马车层层蛾毛软垫之上,无声的叹,恐怕这也这是他最后一次来这儿看那个人了。
八年前,安史之乱,他父皇终日沉湎于酒色,以致内忧外患,母妃恐皇城若破,他必得诛,便连夜遣人将他送走,到了母妃的兄长处。
年幼的他靠在内卫的怀里,仰头去看那朱门高墙上的三个大字。
“天策府”
母妃的兄长,天策府统领,承天恩典,拜皇门御姓,名为李承恩。
内卫将他瘦小的身子放下,低下头,嘱咐他道:“进了天策府,您且说是李统帅表亲,万万不得暴露身份,为了大唐的江山,殿下一定要珍重。”
他仰着脸,小小的他重重的点了点头。
内卫将他牵进府中,见到了李承恩,将他交予他的手中。
李承恩看着他,叹了口气,摸了摸他的头,道:“现下我却希望你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孩子,不用背负着整个江山,毕竟,那是世上最沉重的事情。”
他当时不懂,如今想来,却不免惆怅,那生的伟大死得荣光的李将军一生为国杀伐,金戈铁马,也又何尝不希望自己也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人。
天策府设于太祖先年,世代为国出战,是谓皇都守备,府中皆是英豪。
李统帅将他安置于东厢,对外称远房表亲,逃难至此,并嘱咐他无事尽量不要出门。
他便天天呆在院子里看书,看的倦了,就盯着院中的落英,一盯便能盯一整天。
他时常会想起母妃,舅父面前不能表露,他只能躲在被子里默默的咬着牙想,也不知下次再见母妃,是什么时候。
府中的将领见他乖巧听话,时常会拿一些吃食玩意来逗逗他,这其中逗的最频繁的,是他舅父手下的右将军。
右将军年二十三,与他相差十岁光景。
右将军洒脱不拘,有时候会钳住他两肋,将他抛到空中,有时候会抓来毛虫,放在他头上,只为看他吓得坐在地上。但他也会给他讲很多趣事,每逢出征回途之后,会给他捎一些各地的玩意。
十三到十五,流年两岁,已足够垂髫小儿初成。
宫里皇子方十五岁时,便会安排童女侍房中事,标志男孩初成,可入房,上书堂,共论国事。
但如今他已不是皇子,自然不会照着宫中的规矩,也少了他许多束缚。
前沿战事逐渐吃紧,天策为洛阳皇卫,安内镶外,右将军被调遣守三年潼关,临走时右将军摸了摸他的头,道:“也不知下次回来,你能长到多高。”
他道:“一定要长过你。”
右将军笑的拍了拍他的头顶,道:“好。”
那三年的时间是战事吃紧的时候,府中所有将士几乎都是来去匆匆,死伤了很多人,他在府中住了两年,所有的将士都已熟悉,他们的死去对他有不小震撼。他也是第一次感到真正意义上的恐慌。
不知右将军远在潼关,如今可否安好?
三年的时光再次过去,他站在天策府门前,不可置信的看着坐在马上,右肩披风空荡荡的右将军。
他失去了武者最重要的一只手臂。
他的半边脸颊被利刀砍过,伤痕自前额而下,落到他的唇边。
他是一瞬间,眼泪就落了下来。
离别三年的人依旧是熟悉的笑容,他下了马,拍着他的肩头,道:“男子汉大丈夫,保家卫国,身死可矣,还在乎区区一条胳膊?”
那天春风正好,他站在树下,长缨枪立,红袍猎猎,头顶脚下,摇曳一树桃花。
他被留在府中,却不服输,坚持要练习左手拿枪,好再上战场,为国厮杀。
他练枪的时候,他就在旁石桌边上观望,看长缨枪白光缭绕,浩浩荡荡,似他眼中执着,不死不休。
也是同年,战事吃紧,他请缨镇北,临走前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好想看看你长大之后的模样,只是恐怕,我再也等不到了。”
他预见了自己的命途,却不肯妥协罢休。
他坐在回宫的车驾之上,道:“我会尽我有生之年,给你一个太平天下。”
这一年桃花猎猎,天策重筑,他站在天策府九丈台阶之上,遥遥一望。
那远方的巍峨高山之上,是他英魂埋葬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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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剑网三番外,屋里大基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