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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正午,阳光明媚,陆卷舒陪着傅润的老母亲黄氏在院子里辟出的菜园子里种野蒜,这种蒜是南方特有的品种,蒜子小,但是蒜苗长得快,蒜苗也可以成菜。
菜要自己种,布要自己纺,虽是官家,但日子过的比普通的富农还要拮据。
若不是黄氏教子极严,也生不出傅润这么清廉的好官。
傅大人是江南绿水人,比陆卷舒所在的宜阳县还要偏南,那里终年湿热,与内陆气候大不相同,可怜黄氏已经年过花甲,还要陪着儿子跋山涉水的来灵山县生活。陆卷舒想到这里,就忍不住心疼这个干练坚强的老太太,手上不由得勤快了许多,什么活都要抢在她前面帮她干。
黄氏看陆卷舒也是越来越顺眼,这小妮子长得就比旁人水灵,言语之中又透着知书达理的温婉气质,纺布绣花种菜做饭什么活都抢着做,好像就没有她不会的。真不知道是哪户人家,竟然教出她这么钟灵毓秀惹人疼的姑娘!
“哎呦,来陆姑娘,喝口水歇一会,这些都不忙做!”
“谢谢大娘。”陆卷舒朝黄氏笑了笑,在围裙上蹭了蹭手,这才接过茶碗,她干活的时候麻利泼辣,喝汽水的时候又秀秀气气的。
“本以为宋娘他们一家走了,我这个老婆子又要寂寞了,没想到竟然降下来你这么个丫头片子,老婆子是打心眼里喜欢你。”黄氏眉目慈祥,她对自家儿子都少有这样的和颜悦色。
陆卷舒想起那日沈罄声的嘱咐,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大娘,我都嫁人了,不能再叫我丫头片子了。”
黄氏哈哈一笑,戳着陆卷舒的鼻尖,道:“你这也就偏偏傅润那种粗汉,大娘是过来人,什么样的女人是姑娘,什么样的女人是妇人,大娘还是分的轻的。你和你那个相公,还没圆过房吧!”
“大娘!”陆卷舒脸上羞赧,这种事儿怎么好细说。
“怎么还,害臊呢!没什么可害臊的,男欢女爱人之常情。我听宋娘说,你们是私奔的小两口,可见你们的感情还是有的,为什么没有水到渠成呢!”
水水水……水到渠成。
“要说你们平日里也恩恩爱爱的,傅润想使唤你干点事儿,你相公都不乐意,也就我这个长辈,他还给三分面子,让你帮我干点活。他把你看的这样重,定然是心里珍惜你,想给你一场正式的婚礼,这才能行周公之礼。”
周周周……周公之礼。
“多半就是这个原因了。这事儿回头交给傅润去办吧,他好歹是个县令,做你们的主婚人也不会委屈了你们,你若是没有高堂,不如就认我做个干妈,我给你们做主,也算是全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大娘!”陆卷舒红着脸,都不知道怎么说了。
“怎么还叫大娘,陆姑娘不想认我这个干娘?”
陆卷舒忙道:“怎么会,能做干娘的女儿,那是我的福分。”
“这就对了,那就全听我的,把这事儿给办了,女人还是要尽快生个孩子,这辈子才有着落。我看你相公谈吐不凡,来日必不会是池中之物,只怕要比傅润还要有出息,你可得把他栓牢点。”
不用,来日……他已经是大周朝最赫赫有名的青年才俊了。
“这嫁衣,干娘给你准备,剩下的都交给傅润去做,我回头交代他,你是他的干妹妹,这种小事儿不许再收你的钱,十文钱的伙食费也要给你免了,做人这么小气,道叫别人说我教的不好。”
“干娘,我们有钱。”
交着十文钱,还每日只能吃萝卜白菜呢,要是连这点伙食费也没有,傅大人不得整天熬稀粥呀!朝廷拖欠官员俸禄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傅大人又不肯收受贿赂,日子过的这么拮据,她和沈罄声怎么好意思白张着两张嘴。
再说,沈罄声已经给她交过底儿了,过不了两天,等锦衣卫押送夏子墨经过此地时,派来接他的人也会到,他们在灵山县呆不了几天了,这银子也不用紧巴巴的数着花了,等去了江南,沈罄声那张大额的银票就能兑出来了,他就要从小白脸翻身做金主了!
可这些黄氏都不知道,她只听宋娘说,他们小两口到目前为止,花的都是陆卷舒的体己钱。
这女人的体己钱,可不能这么乱花。
“听干娘的,这嫁衣都是干娘结婚时候的旧衣服,其他布置也花不了几个钱,咱们也不大张旗鼓的请客吃饭,就自家人聚一聚,打几个鸡蛋就行了,花了不了几个钱……”黄氏中年丧子一手把傅润抚养长大,性格刚毅果断,她说话的语气总带着一种掷地有声的权威,让人无从反驳。陆卷舒终于知道为何傅大人那么厉害的人,在黄氏面前也唯唯诺诺不敢吱声了。
四十年前的旧嫁衣,只打几个鸡蛋的酒席?
也不知道沈罄声知道了会不会掀桌子,他可是差点娶了十里红妆的当朝公主呀!这差别会不会有点大……诶,不对,她这个时候不是应该拒绝的吗?明明只是为了掩饰身份,假扮的夫妻,怎么她会入戏这么深,脑海里竟然会有与沈罄声红烛光下拜天地的画面。
黄氏并没有注意到陆卷舒的失态,她正陷入某种回忆里,喃喃自语的说道:“哎,那件嫁衣还是干娘十六岁的时候亲手织的布,亲手绣的花,虽然比不得江南的锦缎,但也是上好的平整细腻料子,本来打算留给傅润娶媳妇的时候穿,没想到他这孩子,说什么他这一生决定要为国为民,舍小家为大家,这个不孝的儿子,想让我们傅家绝后啊!”
“傅大人不愿娶亲吗?”
“他这个人,其实不适合做官,做官得罪人,他现在是小官,就得罪小人,以后要是做到大官,就要得罪大人,他说既然决定走这条路,就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了,如今朝廷无道,他这样的直臣,迟早要像陆太傅一样,祸延满门的,就不要耽误别人家的姑娘了。他说话虽然不中听,但我也知道是实话,也就由着他去了。”
像陆太傅一样……
陆卷舒脸上的血色霎时退的干干净净。
“你是京城人士,恐怕不知道这个陆太傅,他在我们南方那可是大大的有名气,他出事儿那会,你估计还是个小娃娃,也就跟虎头差不多大吧!哎,他死的可真惨啊……”
不知道?怎么会不知道!陆太傅当年死的有多惨,没有人会比她更清楚了,古稀之年被人用碗口大的铁链锁着,走路都迈不开脚,别人嫌他走的慢,就拽着他走,要么就是在囚车里锁着,风吹日晒连口水都没得喝,他那样的年纪怎么受得了这些苦。有人说他是被人毒死的,也有人说他是在路上被折磨死的,皇上连追究都没追究,她爷爷可是从皇上牙牙学语的时候,就当他的师父了。
陆卷舒不由自主的想到了沈罄声。沈罄声是梁王的师父,会不会有一日也遭到梁王的猜忌,像她爷爷那样,最终不明不白的死在外面,连个收尸埋骨的人都没有。
陆卷舒突然觉得胸腔里一阵绞痛,她佝偻着身子,手按压在左胸,眼前一片发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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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卷舒还没醒,就听见外面沈罄声一边磕拐杖一边跟傅润吆喝:“铁公鸡,晚上的菜里要加鸡蛋,你看你把我媳妇儿饿成什么样了,大白天都晕过去。以前我们在细水村的时候,我把我媳妇儿养的白胖白胖,水灵水灵的。”
傅润:“那你回你的细水村去。”他也正头疼呢,母亲大人发话说不许再要十文钱的伙食费,还要让他操办婚礼,这处处都是用钱的地方,下个月说不定连稀饭都没得吃,还要鸡蛋呢!你以为你们还是京城的大爷小姐呢!他才不伺候。
“你确定要赶我走?”沈罄声颐指气使的太高了下巴。傅润当初审沈恬的时候,为的就是和沈家牵扯上,能影响到主宰夏子墨命运的钦差大臣沈罄声。如今既然猜到了他有可能就是沈罄声,又怎么可能轻易放他走。
傅润自然不会真的让他走。
沈罄声失踪一案已经由梁王出面禀告隆德皇帝,天下震惊,下了两道圣旨,第一道寻找失踪的沈罄声,第二道追查胆敢谋害朝廷命官的这群亡命之徒到底是何身份。沈罄声已经在县衙里露过脸,那些想杀他的人都盯着呢,此时和不敢轻举妄动的原因,是忌惮沈罄声智多近妖,他敢露面,会不会是身边埋伏的有高手,故意漏个破绽引他们上钩。更何况人在县衙里出了事儿,恐怕不光是锦衣卫,六扇门也该坐不住了。
经过这几天的观察,傅润隐约觉得这个人并不像传闻中的那么不堪,沈罄声虽然不是真正意义上虚怀若谷温润如玉的正人君子,但也绝非危害社稷不顾百姓死活的奸臣乱党。他是那种表面上不争不抢,但心理却对权力极度的渴求,有着极度的掌控欲。按说他的年龄,他出身江南世家的身份,他一帆风顺的科举取缔,都不应该造成他这样极端又隐忍的性格。难道在他身上还发生过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
傅润也猜不透,沈罄声到底会不会保下夏子默,但是他知道沈罄声一定能够保下江南的数万百姓。
如果他死了,朝廷不会再派来一个比他更好的人。
所以傅润不能赶他走,也不能让他身陷危险之中。
傅润瞪了沈罄声一眼,黑着脸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话里的意思是,你去买鸡蛋,我就给你加菜?也算是变相的妥协了。
沈罄声洋洋得意的哼着小曲,赢过这个冷面判官,真是从头到脚都舒坦了。
银子还是陆卷舒管着呢,回头管她要点碎银,叫门口的小乞丐帮着买几个鸡蛋,补补身子。
要不,再买块肉吧!他都快三月不知肉味了……
“醒了呀?”一推门,正看见陆卷舒支起半个身子,准备下床。又说道:“多躺会呗,刚刚大夫来,说你这是营养不良,又思虑太重,把黄大娘都吓坏了。”
“不碍事儿的。”陆卷舒话音一转,笑骂道:“刚听见你和傅大哥在外面说话,你怎么又欺负老实人!”
沈罄声坐到床边哼唧了一声:“傅润哪里算老实人,我才是老实人。”
“不害臊!”
“我不害臊,你害臊。你想办婚礼的事儿怎么没跟我说呢!早知道你这么配合,我就早点做准备了,倒是现在措手不及,连聘礼都没准备,黄大娘说事急从权,办个简单的。没想到……你这么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