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女儿也来到会客室,说道:“家门不幸,先夫已不在人世,陋室无以为敬,略备薄酒一杯,聊表谢意。招待不周,请公子莫怪。”言毕,婢女摆出高脚杯和盛满山珍海味的碗碟,又手执陶制酒瓶,斟倒美酒,殷勤相劝。丰雄彷佛置身昨夜梦境中,既害怕再度惊醒,又明知并非虚幻,心内疑惑,百思难解。
酒过三巡,宾主都有了几分醉意。真女儿举杯对着丰雄,玉颜酡红,艳如水映初樱;动作轻柔,宛若拂面春风。她轻启朱唇,莺声燕语道:“古歌有云:
暗恋无人晓,忧心似火煎。
一朝失恋死,枉自怨神明。【5】
我不愿到时候埋怨苍天,所以想把心里话坦白向公子明说。小女子本是京都人,父母早丧,由乳娘抚养成人,后来嫁给纪伊国国司属下的县某,搬来此地长住,迄今已三年有余。未料夫君任期未满,竟于今春暴病身亡,小女子登时无依无靠。而京都的乳娘早就落发为尼,云游八方去了。因此故乡于我而言,已是形同陌路。如今小女子举目无亲,凄凉不堪。昨日避雨,偶与公子邂逅,承蒙照应,知公子诚信可靠,小女子愿以身相许,自今而后,随侍左右。若公子不嫌奴家卑贱,请饮下杯中水酒,以订白首之约。”
丰雄早有此意,梦寐以求的佳人肯委身于己,实是人生乐事,不由心花怒放。可是一转念间,想到自己尚未独立谋生,不经父兄应允,岂敢私定终身?一时忧喜交集,踌躇不答。
真女儿见状,悲哀道:“我以妇道人家,冒冒失失倾诉衷肠,一言既出,覆水难收,真是无地自容。像我这样孤苦伶仃的薄命人,早该投海自尽,今日又让公子烦恼,当真罪孽深重。小女子适才所言,虽出自至诚,却请公子当作酒后胡言,付诸东流吧!”
丰雄忙道:“在下初见小姐,便知小姐定是京中大家闺秀。在下不过是偏僻海边土生土长,与鲸鱼为伍的粗鄙之人,小姐竟肯屈身下嫁,实出望外,岂有嫌弃之理?只是在下尚未自立,仍要仰赖父兄过活。除了身体发肤外,别无长物,拿什么做聘礼迎娶小姐呢?所以自恨贫寒,不敢应许。倘若小姐耐得穷苦,在下当尽力而为,娶你为妻。谚云:‘孔子也拜倒于爱情山下。’为了爱情,在下情愿将孝道与安身立命之事,统统忘却。”
真女儿感动道:“公子肺腑之言,令小女子甚感欣慰。寒舍虽然破旧,还是请公子时常来坐坐。这把宝刀是先夫遗物,他生前最为珍爱,请公子笑纳。”说完取出一把镶金饰银的太刀,一望可知是从古时传下来的名刀。丰雄心想此乃定情信物,不宜推却,便收了下来。真女儿又一再挽留道:“今晚就请在舍下过夜吧!”丰雄婉拒道:“未得父兄允许,不敢在外留宿。我明日找个借口,定然再来。”于是告辞回家。当晚又是辗转反侧,整夜未眠。
次日,兄长太郎因要安排渔夫下海,起身很早,经过丰雄卧室时,无意间从门缝向内一瞥,借助微弱的烛光,见丰雄枕边放着一把熠熠闪光的宝刀。太郎心中奇怪,这把刀是从哪儿弄来的?便拉门入屋,丰雄被拉门声惊醒,睁眼见是太郎,问道:“兄长有事找我?”太郎道:“在你枕边锃亮发光的刀是哪里来的?如此贵重的宝物,与我们渔家的身份极不相称,父亲若是知道了定会责怪于你。”丰雄道:“此刀并非破钞购来,而是昨日有人相赠,随手搁在这里。”太郎厉声道:“说谎!这一带怎会有送得起贵重宝物的人家?平时你买些看不懂的汉文书籍已够浪费,只因父亲未予斥责,我才隐忍不语。如今又弄来这把宝刀,莫非是想佩带着它,去新宫神社的大祭上显摆吗?简直是胡闹!”
大宅听到太郎的责骂声,唤道:“太郎,那个不成器的废物又惹下什么麻烦了?带他到我这里来!”
太郎答道:“也不知他从哪儿买了把武将才有资格佩带的耀眼宝刀,当真不像话,请父亲大人好好盘问盘问。我要去催渔夫们干活了。”说完,径自出门去了。
母亲把丰雄叫到跟前,询问道:“买这么个贵重的东西有什么用呢?家中钱粮都是太郎赚来的,你两手空空,一无所有。平日里任性胡为,太郎已十分生气,再这样荒唐下去,世上便难有你的安身之地了。亏你读了那么多圣贤书,竟连这点道理都不明白?”
丰雄辩道:“这宝刀当真不是买来的,是别人为了某种原因而送我的。兄长不明就里,硬说是我买的。”
大宅怒道:“无功不受禄。你有何功劳,人家会送你宝刀?真是一派胡言。快说实话!”
丰雄道:“此事难以启齿,能否由他人转告?”
大宅声色俱厉道:“对父母也说不出口的事,还能向谁说?”
太郎之妻在旁劝道:“请公公婆婆息怒,不妨让我问问他。丰雄,你跟我过来。”领着丰雄来到另一间屋里。
丰雄对嫂嫂道:“我原想偷偷地先与嫂嫂商量的,谁料被兄长发现了宝刀,还挨了一顿骂。事情的原委是,有一位守寡的年轻女子,受不住孤清寂寞,要我娶她为妻,这把刀就是定情信物。我身受父兄抚养,未得他们允许,便私定终身,真是后悔莫及。望嫂嫂体察苦衷,为我谋一良策。”太郎之妻笑道:“小弟独居空房,至今未婚,嫂嫂也替你着急呢!如今不是天赐的喜事么?嫂嫂虽笨嘴拙舌,但一定帮你居中说项,成全这桩美事。”当晚,她将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与太郎知晓,并劝道:“这也算是一桩好事,父亲面前,你就美言几句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