孰料数日后,阿袖偶感风寒,先是病倒在床,接着病情日益严重,竟变得疯疯癫癫,恍若鬼魅附体,又哭又叫。初来乍到就横生不测,正太郎沮丧不已。尽管他废寝忘食、朝夕小心伺候,但阿袖时疯时醒,忽而大放哀声,忽而又清醒如平时。正太郎暗忖:“这莫非是生灵作祟?难道被我抛弃在故乡的矶良有什么三长两短么?”这般想着,却不敢将此事告诉阿袖,只好向彦六倾吐苦衷。彦六安慰道:“世间绝无鬼怪之事,我见过不少得这种瘟病的人,只要一退烧,就会从恶梦中醒来,忘记患病时的一切痛苦。”正太郎听了,心下略感宽慰。可是阿袖的病却丝毫不见好转,到第七天上,终于魂归黄泉。正太郎痛不欲生,捶胸顿足,发疯般要跟着阿袖一块儿死去。彦六竭力劝解,请人将阿袖遗体抬到郊野火化,而后收拾骨骸,筑起坟茔;请来僧人,诵经超度。
正太郎不能相从阿袖于九泉,又无计招魂使其复生,不由仰天长叹,欲回故乡,觉那路途遥远,更甚于黄泉赴死。当真是进退两难,不知所措。只好白日闭门昏睡,夜间去阿袖坟前探视。日复一日,孤坟生满杂草,秋虫唧唧哀鸣,寂寥秋景尽显凄凉,令正太郎触景伤情,悲不自胜。
某夜,正太郎正长吁短叹之时,忽见阿袖的坟茔旁又有一坟。一名女子哀容满面,在坟前献花、洒水,泪水涟涟。正太郎甚感奇怪,上前问道:“瞧你青春少艾,缘何也会在深夜来此荒野祭坟?”女子回首道:“奴婢每晚祭扫之际,必见您先我一步而至,悲痛欲绝完全发自内心。可见坟中逝者定是您至亲至爱之人。其中哀伤,奴婢感同身受。”说着潸然泪下。正太郎道:“小娘子所言甚是,十日前拙荆不幸病故,剩下我形单影只,苟活于世,只能夜夜到此上坟,以求些许安慰。想来你也与我一样吧?”女子道:“奴婢祭拜的乃是我家主人。只因夫人新近丧夫,伤心之下得了重病,所以让奴婢代她来扫墓。”正太郎道:“你家夫人哀伤成疾,也是情有可原。不知贵府去世的主人姓甚名谁?府邸何处?”女子答道:“敝主人本是国中名门,因遭小人谗言诋毁,被褫夺了领地,谪居于穷乡僻壤。我家夫人貌若天仙,远近闻名,敝主人便是为了她的缘故,才失去领地的。”
正太郎听到“貌若天仙”四字,色心登起,道:“尊夫人住处想必距此不远吧?既然同病相怜,我想去拜会一下她,互诉衷肠,纾解郁结。”女子道:“从您来的路上,往一条小巷里一拐,就是夫人居处。夫人寡居苦闷,您若常去看看,她定会欢迎的。”言罢,当先引路,正太郎随后跟来。
约行二町【】远,折入一条小道,再走一町路,现出一片阴森幽林,林中有间小小的草屋。草屋竹扉紧闭,初七的冷月清辉照着不大的院落,显得格外萧索。微弱的灯光自窗纸上透出,更添荒寂之感。女子道:“请您稍候。”说着走进屋里。正太郎站在长满青苔的古井旁,向屋里张望。从唐纸屏风的缝隙中,露出被风吹得忽明忽暗的灯火,黑色的柜子在闪烁的光影下显得十分精致。
片刻后,女子出屋道:“已向夫人禀明尊下来访之意,夫人命我领您入屋,她已移坐于屏风后,准备与您交谈。请跟我来。”正太郎便随着女子绕过庭前花木,步进里屋。屋内有两间客室,拉门微敞。他们进入其中一间,只见室内立着一扇低矮的屏风,屏风下露出旧被褥的一角,女主人就在屏风后面。正太郎隔着屏风道:“听说夫人因丧夫之故,贵体欠安。在下最近也因爱妻病逝,郁郁寡欢。故而不揣冒昧前来造访,欲同夫人互诉衷肠,聊得慰藉。”女主人猛地将屏风拉开,厉声道:“夫君,久违了。须知恶有恶报,你也有今天啊!”正太郎大惊失色,定睛一看,那女主人正是被自己遗弃在家乡的矶良。但见她面色苍白,双眼如欲喷出怒火,用一只干瘪枯槁的手指着自己。正太郎恐惧不已,“啊哟”惨叫一声,昏倒在地。
少顷,正太郎慢慢苏醒过来,眯眼打量四周,惊讶地发现,方才那间小草屋,不过是野地里的一座三昧堂,堂里立着一座座漆黑的佛像。循着远方传来的阵阵犬吠声,正太郎匆匆忙忙地逃回了家中,一古脑儿向彦六细说了一遍所遭遇的怪事。彦六道:“此事实在蹊跷,你恐怕是遇上狐精了。听说人在惊慌失措时,六神无主,容易被妖邪魇住。你身子虚弱又伤心过度,自然易为邪魅迷惑。我看,你该去祈求神佛保佑,安定心神。在刀田里,有位相当高明的阴阳师,我带你去他那儿祓禊净身,求一道驱邪灵符吧。”说完,将正太郎领到那位阴阳师处,先细述一遍前情原委,又请阴阳师占了一卦。
阴阳师对着卦象凝神思索,道:“此卦应怨灵侵身,凶多吉少啊。那怨灵先是夺去阿袖性命,但怨气尚未消尽,又要来取你这负心人之命了。人死后,阴魂会在阳世停留四十九天,算来那怨灵当在七日前殒命,因此由今日开始,你必须连续四十二天闭门不出,在家中挡灾消难。若能做到,或许能死里逃生,避过此劫。要是稍有疏忽,那就无可挽回了。”阴阳师细嘱一遍后,提笔在正太郎背上及手足上,密密麻麻写满篆籀文字,又以朱笔画下诸多法符,叮咛道:“将这些法符分贴到门窗上,早晚祷告莫停,万万不可懈怠,否则性命难保。”正太郎既喜又怕,回家后立即将法符贴在门窗上,斋戒沐浴、闭门祷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