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上小居外。
不赦抱着手, 背靠着一棵大树, 整个人都散发出一种郁郁的气息。
他心情很烦,可又无从发泄,目光几次投向丘上小居, 却又被他生生拧了回来。
天下第一美人……
嘴里慢慢念着这几个字,不赦咬了咬牙, 逼着自己把心里某些想法压了下去。
如果他真喜欢,那么自己, 没有说什么的资格。
可这种想法也驱不散他心里郁闷, 越想越烦,不赦的手下意识摸上腰间兵器——他现在异常想找个人来打上一场,也许这能让他心情稍微舒畅点……
可惜他自带的驱逐气场太强大, 早先也在这棵树下避阳的人早已被他吓得跑到别的地方去, 举目四望,不赦郁闷地发现周围半个能拿来出气的人都没有, 只得放弃。
眼睛无意识地向周围扫了一圈, 不赦忽然注意到了一个正向这里走来的人。
他似乎也是想来这些树下遮荫的,看了看周围已经人满为患的几棵树,再看看不赦这边空荡荡就他一人的树荫,那人犹豫一下,向他走了过来。
不赦的眼睛微微眯起, 打量了一下此人,不由在心里摇了摇头——脚步沉重,呼吸急促, 动作也有些缓慢,不是个练家子。就算拿来出气,也有欺负人之嫌。
既是如此,他也没什么研究此人的念头,别了头去看一边小溪。
那人走进树阴,掏出手帕擦了擦汗,眼睛远远望望木杆的方向,发现上面不见名帖,不由讶异。他左右看看,只找到一个不赦,便走到他身边,拱手笑道:“这位公子,你可知是谁拿下了名帖么?”
“……”不赦看了他一眼——是个长得不错的男人,中等身材,脸上带着谦逊而温和的笑,眼中却流露出几分精明,看样子像个商人。
不知道为什么,这人让他觉得有些眼熟,却说不出眼熟在哪儿。
冲着这点隐约的熟悉,他开口问道:“你想要那个么?”
“想。”男人答得很实在,“我第一眼见她便喜欢上了,可惜那之后不久她便夺了首秀,搬到这儿,也不想之前一样能常常见到了。”
“……哦。”不赦对男人的暗恋史没啥兴趣,应付地点了点头,男人却似乎被打开了话匣子,滔滔道:“我在那之后一直后悔,若是早些说了喜欢她,不知该有多好,就算是不成,也总好过现在抓心挠肝地想,却一直见不到……”
不赦并未吭声,可听到这句话时,他的心里却不由微微一动。
“你现在也来得及。”
“见都见不着……”男人苦笑了声,“我现在天天来,就是盼着有朝一日那名帖能给风吹下来,落到我手里——这儿聚着这么些人,也大多是打着这个念头。”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所以我也打算好了,若是名帖真能到了我的手里,我就立刻去找她提亲。”男人颇有豪情地说,“成也好不成也罢,总得把话说出来才行,一直憋在肚子里,早晚会出事。”
把话……说出来……
眼睛再度不受控制地飘向小居方向,不赦心里忽然也冒出了一个荒谬的念头。
若是……那么,我就告诉他。
可是,若是什么好呢?
心里几个选择转悠了一圈,不赦咬咬牙,随手捡了一个填进去。
若是他今日与那天下第一美人不欢而散,我就告诉他。
填完,不赦怔了怔,不由苦笑——以薛哲的性格,那天下第一美人性格再怎么糟糕,也不至于不欢而散,更何况能被人称为天下第一,她也不会是那种空有皮相的女人……
“好啦,我先去小居那边看看。”男人似乎休息够了,把手绢掖回怀里,“我做了两手准备,除了等名帖,还在跟那边的丫头拉关系——可惜那几个丫头也真难对付……”
男人一边嘟囔着一边走出树阴,过了桥,朝着小居那边走去。
不赦看着他渐渐远去,正要收回目光时,眼睛却捕捉到一个从小居中冲出的身影。
那人是……
“阿哲?”
脚下踩着木桥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男人不由皱了皱眉。
这木板有些松了,小心走还没什么,若是冒冒失失一脚踩上去,十有八九会踩脱。
下次来,得带个木匠,让他帮忙修补修补……
过了桥,看了眼小居,男人正了正衣冠,迈步向前。
走了没几步,他忽然看到小居中冲出一个人来。
那人跑得极快,看起来活像身后有百八十头饥肠辘辘的猛兽在追赶他一般。而他偏偏又低头不看路,嘴里还在念叨着诸如“我x你全家”之类的话,转瞬间便来到男人身前。男人尚不及躲开,两人已经结结实实地撞在了一起。
砰!
好在小居附近地上都是密密的绒草,不至于摔伤……尽管如此,男人还是眼前一花,好半天没能回过神来。
“对不起对不起……”那人撞了这一下似乎也清醒过来,跪在地上伸手把男人拉了起来,然后下一刻……
男人看到一张无比狰狞扭曲的脸。
那人眼睛死死盯着他,脸上肌肉一抖一抖,嘴巴微微张开,却说不出话来,半晌……
“日!!!!!!”那人仰天怒吼一声,从地上跳起来,狂奔出去。
男人正一头雾水,看看他的去向却忍不住喊道:“当心!那桥上有块木头……”
说晚了。
只听哗啦一声水响,正正一脚狠狠踩上那块松动的木头的男人毫无悬念地坠入水中,溅起好大一团水花。
男人正想过去帮忙,眼前却忽得掠过一道黑色的身影——是方才与他聊过天的那名青年。他的速度快得惊人,眨眼间便从那边赶到桥边,接着二话不说便跳了下去。
既然有人救了,男人也松了口气,正向站起身来,却在自己身上,发现一样东西。
先是一愣,随即心头掠过一丝狂喜,他颤着手把那样东西拿起来——果然,是一张名帖。
虽说已经被人揉得有些发皱,但上面娟秀的“苏晴”二字做不了假。
小心翼翼地把名帖收起来,男人看了眼那人落水的方向,拱手一揖。
真是老天保佑啊——
男人乐呵呵地想。
沉进水里的那一刻,薛哲的大脑几乎是空的,只剩下无数“薛长乐我日你全家”在反复循环,堪称字字血泪。
被人捞上来之后,他沉着一张脸一言不发,湿淋淋地拉着人走了,在一路上所遇之人惊异的目光中回了客栈。
浑身是水还敢吹风的后果是,第二天,薛同志光荣地……感冒了。
躺在床上做挺尸状,薛哲双眼无神地看着天花板,表情看起来简直生不如死。
不赦坐在他床边,表情复杂。
一方面他很好奇薛哲到底是怎么了——看他反应,完全不像是跟天下第一美人刚见过面,倒像是刚被天下第一东施施以惨无人道的x骚扰……
而另一方面,他的心中又有些不安。
他还记得自己之前在心里暗暗发的誓,本以为只是个无法实现的可能,可现在却……
“……阿哲?”沉默半晌,不赦小声开口道。
“怎么?”薛哲眼睛慢吞吞转了转,看向不赦。
“你到底……怎么了?”
薛哲沉默下来。
他很想跟不赦解释一下自己受到的惊吓,可惜事到临头他却发现自己说不出口……试图把妹却把到一张自家娘亲的脸,这tm算什么事儿啊!
好在不赦大概不会笑他……吧。
“……那人……长得很像我娘。”沉默片刻之后,薛哲干巴巴地说。
不赦愣了愣,随后又道:“就是……这样?”
“……”好吧,他不能指望小鬼明白自己春心荡漾时看到对面一张如此如此的脸时所受的惊吓。
薛哲叹了口气。
“他长得很像我娘年轻时候的模样,大概是……我七八岁那个时候吧。”
薛哲又叹了口气。
“我娘呢,当时很想培养出一个中国随便什么高科技领域的领头人,所以她给我报了一堆辅导班,亲自出马监督我……”
每每回忆起那段时光,薛哲就觉得自己眼前浮现出一片又一片雪白——卷子的那种白。
“所以我一看到她,就想起……”薛哲哽咽了,“二百道奥数题……”
“……”不赦无法理解题山卷海对一名小学生的折磨,不过他从薛哲脸上可以看出来,这绝对是一段令人心碎的回忆……
相比之下,之后见到年青版本薛老爹这事儿对薛哲来说都不算什么了——至少薛此荣没给他留下心理阴影。
不过话说回来,这么说的话,难道他心目中最美的女人就是他娘?
好像弗洛伊德还是哪位研究心理学的大爷也曾说过男性心中最美的异性形象会带有他母亲的影子……这事说起来好像还有点小浪漫,不过一旦落到实处,薛哲只能觉得不寒而栗。
拜此之赐,他大概很长一段时间不会有什么心情搞猎艳了……
被苏晴和病魔摧残得心很累的薛哲并没注意到不赦的古怪,他眯了眯眼,正在斟酌要不要再睡会儿时,不赦忽然开了口。
“……阿哲。”
“怎么了?”薛哲撑开一条眼缝,看着不赦。不看还好,这一看,他的眼睛不由睁大了些。
不赦脸上的表情很凝重,又带着几分古怪。
他看起来好似在犹豫着什么,双手紧紧地攥成拳,几次张口,却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薛哲微微皱眉,干脆撑起身——这个动作让他的头阵阵发晕,他晃了晃脑袋,看向不赦:“出什么事了?”
“我……”
“嗯?”
不赦又不吭声了。
他现在正陷入这辈子最左右为难的选择中——一方面他已经用了所有勇气决定要开口,可另一方面,他又完全不清楚该怎么说。
几次张口又几次咽回去,他死死盯着薛哲,紧攥的双手中已是满满的汗水。
如果有什么办法能让他把自己的心意完全表达出来的话,他情愿少活十年!
心里已然冒出这般自暴自弃的想法,不赦又看了眼依旧一头雾水的薛哲,脸上浮上一丝苦笑。
不论如何,都不能再逃了……
不知沉默了多久,在薛哲快要忍不住再问时,不赦终于低着声音开口。
“阿哲……你陪我一辈子,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