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夜里,皇太极宿在衍庆宫,也不知折腾什么,大半夜的有人进进出出,动静不小。
大玉儿洗漱时曾朝对面看了眼,之后便没再在意过,隔天一早,她照旧没去清宁宫用早膳,起了后算着时辰,就往书房去。
清宁宫里头,皇太极默默地往嘴里塞吃的,却是一碗白米粥喝了老半天,不见动一动小菜,海兰珠缓缓来了,他才抬头看一眼,与她和哲哲说几句话,之后匆匆上朝去。
如今朝会在崇政殿,他每日都会经过崇政殿后的书房,走过大玉儿的窗下,见她正盘坐在小茶几前,一面喝着奶茶,一面将撕碎的奶勃勃送入口中,时不时看一眼卷在一旁的书册。
大玉儿那样平静安宁,让皇太极觉得很陌生,又莫名其妙地恼火,可她这样好,自己连责备挑错都没资格。
尼满日日跟在皇帝身边,什么都明白,走开几步后,便主动道:“皇上,庄妃娘娘如今每天都是这样的,上书房之外就是陪小格格,再或是与皇后娘娘宸妃娘娘说话。”
“然后呢?”
“然后就回永福宫待着。”尼满道,“娘娘现在能一个人安静地待上一整天。”
皇太极摇头,连尼满都说是“娘娘现在能”,所以这不是他的大玉儿该有的模样,可这样的情形,已经很久了。
那日哲哲来崇政殿问他,皇太极也把话说清楚了,他说大玉儿会想通的,结果转眼入了秋,她这到底算想清楚没有?
而皇太极以为,她忍不了几天,甚至装不了几天乖,结果这一天天下来,竟是没个头了。
皇帝这股子浮躁,大臣们感受到了,后宫妃嫔也感受到了,就连大玉儿都察觉了,只是她完全没想到,是因为自己。她已经把自己,从皇太极的眼睛里和心里搬出来了,她知道哪里已经没有她的位置。
关雎宫里,海兰珠看着皇帝这样子,忍了两天,直言:“皇上是为了玉儿?”
皇太极顿时浮躁起来,目光深深地看着海兰珠,毫不掩饰内心的情绪:“她要做什么,你妹妹要做什么?”
海兰珠忙问:“玉儿怎么了?”
她努力地想,这几日,玉儿那么乖,没闯祸没惹事,但转念又一想,可不是吗,妹妹早已不是她刚来盛京时见到的模样,那个满身阳光,走到哪儿都耀阳灿烂的美人儿。
“皇上,您希望玉儿什么样?”海兰珠静下心来问。
“朕不知道。”皇太极即答。
“可倘若玉儿是开心的呢?”海兰珠说。
“开心?”皇太极不信,“她现在这个样子,会是开心的?朕早就对她说过,要照着她自己的心意活着,她现在这样好像换了一个人,这是照着自己的心意?”
海兰珠捧着皇太极的手,安抚他:“不然呢?就算玉儿是照着您的要求,或是为了姑姑,甚至为了我而活着,那也是她自己的心意。皇上,我和您把她伤得那么深,为什么总还对她诸多要求呢?皇上若是没法儿给玉儿她想要的,就别再强求她,默默地守护她不好吗?您看,就连姑姑都放开手,姑姑不再逼着玉儿了。”
皇太极抽出手,爱怜地捧着海兰珠的面颊:“可我不愿你愧疚,我不愿你为了任何人愧疚……”
海兰珠知道,她都知道,眼中含泪道:“那岂不是,更对不起玉儿,凭什么又是为了我?皇上,倘若是为了您自己的心,就好好去对玉儿说,但若是顾忌我,我不要,我自己的妹妹,我自己会疼。”
皇太极抱过她,轻轻抚过海兰珠的背脊:“好,我听你的,我不再为了你去要求她,除非我自己想。她安安静静的也好,我少了操心的事,你也少了担忧。可你答应我,不要对任何人愧疚,纵然你我今生今世不曾相遇,我最爱的女人,也只会是你。不是你抢走了玉儿的,从来都不是。”
“我知道……”海兰珠答应着,“皇上,老天连孩子都赐给我们了,我还会怀疑吗?纵然我无法像你说的,不对玉儿心存愧疚,可我也从没后悔过,从没有……”
皇太极浮躁不安的情绪,渐渐消散了,他爱海兰珠,愿以生命相许的贵重。
虽然,那样的话在心里,绝不能宣之于口,绝不能对任何人说,活了四十年,他从没想过,有什么人或什么事,能与他拼搏一生的江山并重,直到,海兰珠出现。
他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这样的心事,哪怕是海兰珠本身,之于帝王而言,这必定会给海兰珠带去无穷无尽的负担甚至苦难。
历朝历代,那些江山美人的传说,曾经叫皇太极不屑,他固然将哲哲和玉儿放在心头,可海兰珠是不一样的,他疯狂地爱上了这个女人,不是求而不得的急切,也不需要用失去来刺激珍惜,她只是这么安安静静地在自己身旁,就足够他用所有的一切来相爱。
皇太极一度以为自己疯了,他甚至能在半夜心满意足地看着熟睡的海兰珠直到天明,他是真的疯了。
“你别哭,你一哭,我就更慌。”皇太极擦去海兰珠眼角的泪水,“我听你的,我不会强迫玉儿改变什么,只要她觉得高兴,怎么都成。”
海兰珠松了口气,轻轻抚摸皇帝的面颊:“皇上,孩子正在我肚子里动弹,她一定很想见到阿玛。”
皇太极轻轻凑在她的肚子上,听见里头的动静,心情终于晴朗,含笑道:“可别急着出来,老老实实在你额娘肚子里长大,将来阿玛教你骑马射箭,跟着阿玛打江山。”
海兰珠欲言又止,她觉着腹中是个女孩儿,不过皇帝似乎很期待儿子,这话还是留着将来再说吧。
九月里,庶福晋赛音诺颜氏也传出有喜,从纳喇氏到伊尔根觉罗氏,到海兰珠,再到这位进宫还没一年的年轻福晋,接二连三的喜讯,真真连宗亲里的人都厌倦了。
这一年,光是往宫里送的贺礼,就不少花费,银子还是其次,这宫里头的风向,他们越来越弄不清,唯一明白的是,皇太极想儿子想疯了。
这日,大玉儿带着雅图和阿图从书房归来,遇见娜木钟与大腹便便的伊尔根觉罗氏和年轻貌美的赛音诺颜氏散步。
大玉儿命雅图和阿图行礼,阿图乖乖地喊了声贵妃娘娘,雅图却别着脸,不把娜木钟放在眼里。
本该是越大的孩子越懂事才对,可雅图就是因为长大了,才知道宫里发生了什么,阿玛发生了什么,她的娘发生了什么。旁人也罢了,娜木钟之流,她这个骄傲的被阿玛宠大的小公主,是断然不放在眼里的。
“雅图?”大玉儿轻声提醒,“额娘教过你,该有礼貌的。”
雅图倔强地看了眼母亲,撇下一行人,径直朝前走去。
可赛音诺颜氏,堪堪十七岁,自以为皇帝宠爱她,如今更是有了身孕,渐渐有几分目中无人。
见雅图如此倨傲,心里一使坏,在雅图从身边经过时伸出脚,硬生生把风风火火往前冲的小姑娘绊倒了。
雅图趴在地上,哇的一声哭出来,苏麻喇和乳母赶紧上前,将小格格抱起来,终究还只是八岁的孩子,委屈坏了。
娜木钟并不知道是身后的小福晋使坏,还故作和气地问:“要小心走路啊,雅图啊,摔疼了没有?”
却见大玉儿走上前,径直到了赛音诺颜氏的面前,盛气凌人满脸怒意,伸手便是两巴掌,把年轻的小福晋打蒙了。
“来人。”大玉儿冷声道。
娜木钟愣了愣,端起几分贵妃的架子:“妹妹这是要做什么?”
大玉儿冷冷瞥她一眼:“教训她,贵妃娘娘要一起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