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拜之礼足足学了有两个时辰,日落西山,大殿内十几柄儿臂粗的巨烛被宫女们着,灯火通明照着跪在墨玉地砖上的筋疲力尽的心月,累得不出话来。整整一下午,不停地下跪,起身,再下跪,至而按林嬷嬷的要求直挺挺俯身磕头再俯身再磕头。
八只铜铃的声响在先开始的时候还渺不可闻,到最后,简直是不绝于耳,体力支出到了极限,耳际轰鸣,已经分不清是林嬷嬷在一旁干巴巴的跪,拜,起”,还是铜铃叮当的声音,心月钝木地重复着动作,脑中一片空白。
明妃被人伺候着用膳,见后面跪着的紫鹃和碧菱神气焦急一直回头朝门口张望,她“嗤”地一笑:“不用望眼欲穿了,陛下今日不会来,还真当自个受宠了不成?实话告诉你们罢,今日有腾冲府来的急奏,陛下正忙着和大臣们商议国事呢,岂会记得还有人眼巴巴地盼他来圣安府。”
紫鹃和碧菱脸色顿时失了主意,只惊慌地望向着心月。
心月亦是失望到极,看来是没人救她了。再怎么,明妃到底是个册封过的妃子,而她只是一个圣安府低微的丫鬟,一个妃子想折腾个丫鬟那还不是想怎样就怎样,任谁都挑不出个错处。今个的所谓礼仪教习还不到能几时结束,她实在是撑不下去了。
墨玉地砖平滑如镜,映着烛光可照见她毛糙凌乱的髻,苍白失血的脸。汗水顺着额头流下。滴在地面上汇成斑斓地水渍,就连身上薄如烟雾的纱裙粘连在身上也似有千钧重。膝盖好像几千只蚂蚁钻进去,刺骨的疼,这一切什么时候才能结束?什么时候——她受的苦还不够吗?即使到了今天,自以为已经有了庇护自己的人,为什么还要忍受这般**上的凌迟?明妃,不过是仗着身份,就可以随意凌辱她。她和当年的王嫣如有什么不同?!
他呢?曾过“别怕,都过去了,一切有我”的那个人哪去了?为什么还不来救她?
原来都是谎,他们都一样。都在对她谎!
低垂地眸突然睁开,心月目光如出弦的箭,恨意凛然射向明妃。
正在喝粥的明妃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放下粥碗。
只见心月缓缓站起身,神色不出的阴森诡异。她一步一步朝明妃走去,众人都惊呆了,谁也不敢拦她。
明妃亦是目瞪口呆。眼看着心月离她越来越近。被她周身散出地妖冶鬼魅之气震住。竟是忘记叫人拉住心月。
殿内静谧得象是没有人。可是。那铃铃琅琅地铜铃声分明又似招魂地咒语。她每一步都如踩在刀尖上。神色痛楚而又绝然。一步一步。越来越近……殿内每一个人眼睛都须臾不眨地盯住她。被她地脚步牵引着。心悬半空。而然心月却突然顿住脚步。铜铃声乱响一片。
每一个人地心蓦地提起。明妃几乎要尖声高叫。还没有出声音。就听心月幽幽道:“为什么。你们为什么恨我?我做错了什么事。你们为什么不肯给我留一条生路?”
绝美地容颜流露出困惑地表情。就象是一个无辜地孩子与来自阿鼻祖地修罗地混合。亮如璀璨地烟火瞬间可灼伤人地眼睛。被这样一种充满威胁地美丽紧逼着。明妃神色却渐渐如常。轻蔑嗤笑:“妖孽!一个下贱地丫鬟。竟然敢张着这样一颠倒众生地脸。难道本宫能容你媚色诱主祸害君王吗?要知道。不是谁都配进得宫去。但凡是妖孽。必不能见容于世。心月。本宫今日只是给你个教训而已。有朝一日。本宫会彻底让你消失。连渣滓都不剩!”
心月突然笑了。无声无息地笑。是快意甚至是肆意纵情地笑。笑出眼泪:她只认为自己无害。可是。在这些人眼里自己早已经被视为必除之而后快地敌人。只因为她们害怕——她们害怕那高高在上。掌握天下地男人痴迷于她。害怕最后失去富贵荣华。失去登上女人至极地位置机会。
从不知道自己竟是一个如此有威胁力地人。可笑呵。她要地原来不过是所爱地人能同样爱她。可终究是奢望。因为她们绝不会容许她地存在。
才知道,美丽,也是一种罪孽。
可她,偏要存在着,偏要让她们胆战心惊,对这些不惜代价伤害她的人充满蔑视:人施与我,我必施与人,总有一天,我会讨回你们欠我的!
心月将已经疲惫酸痛的腰肢挺的笔直,高高在上睥睨明妃,声音却是极轻,象是在她耳边低语怕被别人听见:“娘娘,白了,你只不过是惦记着皇后的位子,怕心月日后宠冠后宫,你失去问鼎后位的机会吧?那么,心月便告诉你一件事,原本听陛下做皇子的时候所住的寝室叫勤安殿来着,娘娘知不知道心月就住在勤安宫,现已被陛下更名为雎鸠殿。”
什么?雎鸠殿!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皇帝分明是已经心动!
明妃的唇倏然失去血色,哆嗦着半天才出声音:“那又如何,你出身低贱,陛下难道能因为破礼仪,逾规矩,不顾天下人嗤笑,封你做皇后不成?”
心月的声音仍是极轻,但句句听在明妃耳力便如雷鸣炸开:“娘娘的话,的比心月漂亮多了。但娘娘也应该知道,心月既然要走一条不见容于世的路,自是绝然而往,凡有阻者,心月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明妃终于被激怒,拍案而起:“今日本宫先杀了你,来人,将这个不知死活的贱人拉出去,杖毙!”
都知道皇帝对这位心月姑娘极为看重,因此上,众人都迟疑着不敢动,明妃的心腹宫女忙走前劝道:“娘娘三思。”
可是明妃已经失去理智,只一叠声的厉声喝道:“难不成要教本宫亲自动手?要你这些奴才有什么用!”
“是。”林嬷嬷趁此机会正想在明妃跟前争功,当下挽着袖子过来拉扯心月。
紫鹃和碧菱急了,扑上去就和林嬷嬷厮打成一团,明妃气得全身抖:“反了,反了,来人,将这两个丫鬟一起拖出去,给我狠狠的打!”
众人虽不敢动心月,却不顾忌紫鹃碧菱二人,霎时间殿内乱成一团,紫鹃碧菱被人拖着往外走,一面回头哭叫道:“姑娘,姑娘……”
既没有人护着心月,林嬷嬷越了得,张牙舞爪就抢至心月跟前,抓住她的手腕使力一摔。
心月倒地,嘴角噙一丝嫌恶的冷笑,目光傲然,逼视:“你敢!”
林嬷嬷被那目光注视着,不由地慌,又觉得没了面子,扑过去,一只巴掌高高扬起,眼见就要扇在心月脸上。
突然后背心巨疼,不知被谁踹了一脚,飞扑出去,摔了个狗啃泥,两只门牙被坚硬的地面磕出去,满脸血肉模糊,狼哭鬼嚎直骂,回头时,透过糊在眼睛上的血水,模模糊糊映见一抹明黄色龙袍时,林嬷嬷登时如见阎罗,吓得噤了声。紧接着,不待她回神求饶,几名侍卫冲前,不由分便拖着她往殿外去。林嬷嬷魂飞魄散,口齿不清连声哭求:“娘娘救救老奴,救救老奴……”
却是没有人敢回答她,转眼就被拉了出去。
殿内闹哄哄一片,谁都没注意皇帝何时进殿。这番动静一连串的生,其实只不过一瞬,喊骂,哭闹声停止,所有人,包括明妃瞠目结舌,面对身着明黄色龙袍的皇帝,做不出任何反应。
只有心月,被段思聪俯下身抱住时,眼泪噗噗落下,哽咽道:“你怎么这会子才来?”
“是我的错,心月,我来迟了,为什么我每次都是来迟?”他露出懊恼的神情,手伸出去,欲搽她脸上的泪水,又突然紧紧抱住她:“对不起,对不起……”恨不得就此嵌她入怀,不让她再受到一伤害。
她的手捶在他的肩膀上,一下一下固执地宣泄,怨怼,委屈,一天的隐忍终在此刻有了寄托的地方。
这样的场景,普通情人之间的言语用词,她受了委屈,他安慰她而已,但,殿中的人皆看呆了。
血液倏然从头泻下,周身阴寒。痴痴地看着旁若无人相拥一起的两个人,明妃竟是想笑——太可笑,他怎么会,怎会有那样的神情?难道他不是高高在上的皇帝,睥睨天下,冷静寡情的皇帝吗?
从嫁给他的那天起,明妃就知道,这个男人绝不会爱上任何人。他是龙,注定翱翔九天之上,泽被苍生以天下为念,在他眼里,女子不过是一种必不可少的装饰,是必经的过程。可现在,为什么,泰山崩与面前不改色,临渊岳峙的皇帝居然会有那样的表情?面对怀里的女人,无助,愧疚,自责,怜惜,种种复杂的表情就那样毫不遮掩地浮现在脸上,脆弱的不象是他,他怎会有那样的表情?
竟只是为了一个连名分都没有的低贱丫鬟?为什么会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