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山海面上,
大宋的战船已经陷入了彻底的混乱。
张弘范麾下的蒙古士兵疯狂地冲击着船阵,烈火熊熊,哭喊声与厮杀声响彻天际,
一艘又一艘宋船被凿沉,
宋人发出绝望的哭嚎,
大宋,
注定了要在今天彻底成为历史!
议事厅里传来一阵哭声。
“陆丞相...枢密使败了!张弘范看破了枢密使想要前后夹击的策略,昨日清晨狙击了枢密使,将枢密使大败于苍松古道!随即元军封锁消息,趁今日天明之前大举进攻,此时连破七船,直奔我军中央,枢密使见大势已去,抽调精兵,与苏刘义将军带领余部斩断大锁突围而去了!丞相!我大宋...完了!”
徐凡等人停在门外,张三听闻此话,浑身的力气好似瞬间被抽去,整个人如烂泥一般软在了地上。
“终于...终于...”
“昨日清晨的狙击...那不是?!”
想到甫一降临见到的人间惨剧,丁宁攥紧拳头,额角青筋鼓出,眉间流露出悲愤,狠狠一拳砸在墙壁上。
“可恶!可恶!天数...真的不可违吗?”
众人之中,云曦是对此事最无所谓的,作为天道盖亚,她从来都没有把凡人的死活记挂在心上,王朝更迭对于无情的天道来说更像是事物发展的规律,她最清楚所谓天数,天数就是天道的运行,即便是这个盖亚尚未诞生的世界,天道规律也不可忤逆。
心里对丁宁的表现产生一丝嘲弄,
天道就是无情,
这是铁一般的律则!
只有张三这样的凡人才会拘泥于此,
诸天万界的大佬们早就看惯了这些事情。
再说了,
这个世界的一切与你又何干?
你不过就是个过客,
你身为尊贵的十殿中人却为蝼蚁悲愤,看来你的潜力也不过如此。
云曦收起眼里不易察觉的鄙夷,转过头来看向最强阎王徐凡,
只见徐凡掐起食指,脸上的表情让云曦不由得一楞。
“有变数!不是这样的!”
徐凡身后的丁宁凑上前来。
“老板,怎么了?”
徐凡猛地抬起头来。
“不对,不对,时间不对!怎么回事?没有什么前后夹击!还有!张世杰战败应该是在正午才对!张弘范是用了缓兵之计和李代桃僵之计才突破了张世杰的封锁!现在怎么是这样!?”
丁宁歪了歪头。
“老板,清晨和正午,一早一晚的区别...这...”
徐凡眯了眯眼睛。
“不!张弘范与张世杰的战斗,大宋亡国全部已经写进天数,天数应是不可违的,一点点的变化都不应该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了不节外生枝,我没有做任何影响历史进程的事情啊?听这个消息,改变...是在我们降临之前便发生了!”
“老板,有改变难道不是好事吗?”
徐凡叹了口气,用只有丁宁一人能听到的声音小声说道。
“不会是好事,命运的弹性根本不容许变更,你知道宋灭之后有元,元之后有明,明是以最后一线生机继承了宋的魂在元的废墟中崛起的,此刻天数紊乱,我只怕日后大明的诞生会变更,未来更加扑朔迷离啊!”
丁宁忍不住面色一变。
“老板,你的意思是...”
“我们根本不是历史的改变者,我们只能做历史的维护者,如果我们肆意改变,反而会弄巧成拙,陆继此人就是日后大明的生机一线,你明白了吗?绝不能有失!有外来者先于我们做出了改变!没错!一定是这样!”
此时徐凡心神激荡,说出的话有些不明不白,丁宁只听懂了一部分,但是他已经明白了徐凡的意思:
现在的情况很不妙!
“老夫已知晓,退下吧。”
议事厅里传来陆秀夫的声音,那名报告军情的士兵擦着眼泪退了出来。
徐凡连忙擦过那士兵迈开了步子。
丁宁拉起张三,紧跟着徐凡匆忙的步伐,
再次踏入宋军旗舰的大厅。
此时的议事厅空荡荡的,
唯有陆秀夫负手而立,
貌似早已等候多时,
在见到徐凡后,连忙并步向前,一把捉住了徐凡的手。
“徐真人。”
“陆丞相,你已知晓枢密使...”
看了看徐凡身后的丁宁,云曦,张三,陆秀夫点了点头。
“那都是小事,这三位是...”
张世杰战败,大宋已站在覆灭边缘,陆秀夫却说这只是一件小事,徐凡不由得皱紧了眉头,微微一顿才解释道:“这位张三兄弟就是昨晚冒死前来传递枢密使密报的好汉,剩下的两位是我在昆仑山结伴修行的好友...都是值得信赖的人。”
陆秀夫略微沉吟了一会儿。
“一名是义士,另外两个是你好友,应该无碍...”
“陆丞相,此时枢密使...”
陆秀夫摆摆手打断了徐凡的话,回身走到桌案前,对着徐凡招了招手。
“那些都是小事,徐真人,当年你可是闻名天下的七绝公子,那一次老夫与你湖船论画可是记忆犹新,来,老夫昨夜画兴大发,临时摹了一幅画作,想请徐真人评鉴。”
丁宁听到陆秀夫的话终于明白为何陆秀夫和陆继都对徐凡无比信赖了。
他也从张三嘴里打听过七恨道人,知道七恨道人在宋人心目中的地位,而徐凡与七恨道人长得一模一样。
陆秀夫曾经与未练杀恨心经的七恨道人把臂言欢结为往年交,也难怪陆继与陆秀夫愿意听从徐凡,连丁宁的
身份也因为徐凡的一句话取消怀疑,就连那军官李亮也表现出了对徐凡的无比仰慕。
可是此时正是危急关头,
元军很有可能不一会儿就会杀上来,陆秀夫无惊无喜,竟然招呼徐凡欣赏画作,哪怕是智计过人的徐凡也陷入了迷惑。
耳边响彻士兵的呼声和百姓的哭声,徐凡看了一眼丁宁,大步走到陆秀夫身旁,陆秀夫展开画卷,微微笑道:“徐真人请看,你可知此画谓何?”
丁宁睁大了眼睛努力看向画面,那白色宣纸上画着一个背负药箱的中年人行走在苍茫古道,药箱之中装着一个尚在襁褓之中的婴儿。
徐凡抬起头。
“陆丞相,这幅画可讲的是...赵氏孤儿?”
陆秀夫笑着点了点头。
“没错,徐真人明察,一眼就看了出来。春秋晋灵公时期啊,赵盾一家三百多口尽被屠岸贾诛杀,只活了这个刚刚出世的孩子,孩子的生母庄姬公主自杀前托付草泽医生程婴救这个孩子,于是程婴把孩子藏在药箱里逃出生天。”
徐凡皱紧眉头,忽然好像想明白了什么,一脸震惊地看向陆秀夫。
“陆丞相,你...”
云曦躲在丁宁身后小声嘀咕道:“这个老头儿心真大,都快亡国了还画画讲故事...”
丁宁忍不住抓紧云曦的小手,虽然丁宁脑子不聪明,可是他知道陆秀夫的为人,如果陆秀夫真有云曦所讲的那般不堪,他的雕像就不会屹立在崖山供后世祭拜瞻仰了。
陆秀夫继续讲道:“可是屠岸贾知道了这个孩子的存在,于是啊,他便四处找寻这个孩子,程婴没有办法,只好做出了一个决定,徐真人,你知道是什么决定吗?”
云曦毕竟是个女人,此刻被陆秀夫引起了好奇心,连忙拉住丁宁的衣袖小声问道:“什么决定啊?”
丁宁傻呆呆地小声回道:“程婴和公孙杵臼商议,把自己刚出世的儿子代替赵氏孤儿交到公孙杵臼手里,随后程婴告发公孙杵臼,屠岸贾把程婴的儿子当做赵氏孤儿,杀死了那个小孩子,公孙杵臼也自尽身亡,程婴就这样忍辱负重将真正的赵氏孤儿抚养长大了...”
云曦轻掩小口惊呼一声。
“天啊,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心狠的爹爹?那可是亲儿子!用自己儿子替代别人儿子去死,他一定疯了!”
徐凡看了一眼云曦,紧紧闭上眼睛,脸上露出一丝不忍。
“陆丞相,你已经为大宋牺牲的够多了...”
陆秀夫缓缓摇了摇头。
“还不够,老夫,也有儿子。”
一直在旁边听着的张三好像也听明白了什么,他瞪圆了眼睛看着陆秀夫,眼角滑下两行泪水,猛地跪倒在地,对着陆秀夫就是三个响头。
“陆丞相!陆丞相...你...你...”
陆秀夫长出一口气,对着张三笑了笑,扭过头问向徐凡。
“徐真人,你知道老夫为何请您来此吗?”
“为了陆继。”
陆秀夫轻轻闭上眼睛,一张苍老憔悴的脸露出了莫名的哀伤神色,小声答道:“没错,为了陆继。”
拍拍手掌,身穿龙袍的陆继牵着身穿粗布衣裳的赵昺走出了帷幕,陆秀夫颤抖的手指指向一脸茫然的赵昺。
“他,从今天开始...就是陆继!”
丁宁顺着陆秀夫的手指望去,脸上露出了不解。
“那不是小皇...”
云曦连忙一把捂住丁宁的嘴巴。
赵昺迷迷糊糊地抬起头来看向陆继。
“陆继哥哥,这个交换身份的游戏什么时候玩完啊,昺儿累了,昺儿想睡觉~”
陆继刮了刮赵昺的鼻尖。
“不对哦,你现在是陆继,我才是昺儿。”
赵昺点了点头。
“喔喔,我是陆继~~~你是昺儿!昺儿昺儿,我们什么时候把身份换回来呀~”
陆继紧紧抱住赵昺,过了好一会儿才牵着他把他的小手放到了徐凡的大手里,轻轻拍了拍他的小脑袋。
“陆继,要乖喔,你不是一直嚷嚷着想出去玩吗?今天你就跟着徐真人出去玩,我呢,就替你做那些你讨厌做的事情,直到你回来再看到我,我们再换回来,好吗,陆继?”
“好~我们拉钩钩~~嘿嘿嘿,出去玩啦~~”
徐凡捏着赵昺的手,抬起头来看向眼前这对父子。
“你们...”
陆秀夫对着徐凡拱手,长揖到地。
“徐真人,犬子就托付于你了,为了大宋,老夫愿做那庄姬公主,愿做程婴,愿做公孙杵臼,还请徐真人看在黎民苍生的份上,好好教他。”
佼是丁宁再迟钝也看明白了眼前的一切,看着站在一旁微微笑着的陆继,他挣扎着想要大喊出声。
张三从背后紧紧抱住了丁宁,男儿热泪滴进了丁宁的衣领。
“小仙人...不要说,不要说,求求你了...求求你了...你面前的,他就是小皇帝,我们,我们要带着陆继公子逃离崖山...”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女人猛地冲了进来,哭声又尖又利。
“不行!我不同意!凭什么要我儿子...我的继儿...继儿...快让娘亲抱抱你,继儿...”
陆继的娘亲径自奔到披着龙袍的陆继身前,一把将他拥入怀中。
陆秀夫阴沉着脸看了女人一眼,转过头来对着徐凡拱拱手。
“徐真人,小儿便拜托你了。”
女人听到此言连忙擦擦脸颊就要扑上去拉住徐凡。
“不许!徐真人!徐真人!求求你,求求你带我儿子走吧,求求你了,我我我,我给你磕头,你救救我儿子!”
发髻纷乱,雪白的额头狠狠磕在地上,淌
下一道鲜红色的血迹。
“求求你,大发慈悲!求求你!”
丁宁看着眼前痛哭流涕的女人,不知怎的就想起了自己久未谋面的母亲,心下一颤,拉住徐凡的衣角。
“老板...不能把两个孩子都带走吗...”
徐凡缓缓摇了摇头。
“天注定了小皇帝...要...”
“凭什么要按着天意行事!我们...”
“丁宁,你听我说,蒙古人已经没有耐心了,只要大宋不灭,这场战争就不会停止,蒙古人一定要见到小皇帝的...”
“可是,可是如果我们藏在民间,天下之大...”
赵昺眨着大眼睛,虽然他和陆继年纪身高相仿,不过这个不到十岁的孩子根本听不懂大人们的对话,就在这时,一只手掌轻轻切在赵昺的脖颈后,赵昺两眼一翻倒在了张三的怀里。
张三一手抱着小皇帝,一手抓住丁宁的肩头,紧紧闭上了眼睛。
“天下之大,也没有我们容身之地...鞑子皇帝为了灭亡大宋,会下令屠戮天下汉人的...”
陆继的娘亲一把抱住丁宁的大腿,眼泪打湿了丁宁的衣襟。
“小真人,求求你了,求求你啊,求求你...”
陆秀夫眯着眼睛,将大手按在了身侧佩剑之上,就在此时,陆继按住陆秀夫的大手,走上前来抱住了自己的娘亲。
“娘,娘,别哭啦,再哭就不漂亮了。”
女人将陆继小小的身体埋入怀中。
“继儿,继儿...我苦命的继儿,娘已经失了离儿了,娘不能再失去你,娘就算拼了命,也要救你活命!”
陆继抱紧女人,温柔地抚平母亲的皱纹,右手探向靴子。
“娘,你听我说,你不会失去我的,我们一家人会在一起,一直在一起...不,离儿不会,离儿会好好活下去...”
这个一直风轻云淡如翩翩公子的少年,眼角滴下一滴清亮的泪珠,猛地抽出靴中短刃。
“娘...”
利刃埋入女人的胸口,殷红的血迹沾满了龙袍。
女人瞪大了眼睛,想要好好看清自己的爱子,手掌颤抖着想要拭去陆继眼角的泪珠,却终于不甘心地垂落下去。
陆继紧咬着嘴唇,眼泪就这样滚滚而下打湿了衣襟,轻轻放下母亲的尸体,陆继直起身子。
丁宁挣开张三和云曦,猛地蹿了上去一把抓住了陆继的衣领,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愤怒。
“陆继!!你做了什么?!你做了什么!?那是你娘!!!那可是你娘!”
冷冷一巴掌拍下丁宁的手。
“我不是陆继,我是...这大宋的最后一位皇帝,赵昺!”
陆秀夫抬起袖子遮住自己苍老憔悴的面颊,身体微微发抖,从那后面传来一声肝肠寸断的呼声。
“好!”
徐凡按住丁宁,抬起头来直视着陆继的眼睛。
“值得吗?”
陆继微微一笑,眼泪滴落在地。
“徐真人...你不是想收我为徒吗?我听说你的杀恨心经,要杀,要恨,才能大成,七杀大限,杀敌,杀友,杀亲,杀爱,杀天,杀地,杀己...我已经过了杀亲大限...我一会儿还要尝试一下杀己大限,你...不为我骄傲吗?”
徐凡看着眼前颤抖的少年,深深叹了一大口气。
“陆继...不,赵昺,我为你骄傲,如果有来世...我愿把毕生所学全部传授于你。”
陆继走到张三身旁,看着他怀里昏迷的赵昺,轻轻拍了拍那颗小脑袋。
“我是赵昺,徐真人,陆继是你的徒弟,请你...好好教他。”
“我会的。”
转过头来,陆继对着陆秀夫张开双臂。
“爹...陆丞相,来吧,我们去完成我们最后的谢幕。”
陆秀夫一把抱起儿子,将陆继的头颅埋在自己肩头,大步走出船舱。
丁宁在徐凡的怀里挣扎着,看到陆秀夫的背影越走越远,最后跌坐在地,忍不住嘶声痛哭。
“老板...老板...”
徐凡轻轻放开丁宁,从口袋里取出一根香烟点燃,喷出了一大口烟圈。
“他们父子二人...是英雄。陆秀夫注定了名垂千古...”
丁宁的手指抓在地板上,浑然不顾指甲劈裂,鲜血流出。
“那陆继呢?”
徐凡顿了顿。
“陆继这个名字注定了...要被历史淹没,不会有人记得他,也不会有人...知道他。”
船舱外传来陆秀夫高亢浑厚的吼声,一如狂风暴雨中的醒世雷霆!
“今,天亡我大宋!臣陆秀夫无颜面对太祖太宗,但求一死,以存天地正气!陛下!我们这便去吧!”
水声响起,
紧随其后的是茫茫哭号。
“陛下!”
“丞相!!”
“我大宋亡了!我也不愿苟活!”
“陆相!李亮这就随你而去!”
越来越多的投水声响起,每一声都是惊天动地!
丁宁死死捂着耳朵,但是那一声声生命陨灭的声响无情地钻入他的脑海,
悲壮的呼号就像刀子一样片片切割着他的心灵,
眼泪如雨。
他不敢抬头,
不敢睁眼,
不敢去看。
他就这样紧紧闭着眼睛,
忽然就想到了史书上那冰冷的一行文字。
公元1279年,南宋与蒙古于崖山进行大规模海战,史称崖山海战!此战南宋战败,陆秀夫携小皇帝赵昺投海自尽,三十万军民紧随其后,
以身殉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