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澜手指有些凉, 叶令蔚不舒服的缩了缩脖子,“他们跟我说话的。”
“饿了没有?”费澜跳过这个不令人愉快的问道问道,“想吃?”
叶令蔚说,“你下午不是还有一门吗?就在他们学校食堂随便吃点吧。”
费澜, “随便?”
叶令蔚点头, 丝毫不觉得这是在问他自己, “嗯,随便。”
挑食的人不分场合条件。
每个学校的伙食怎么样除了取决于包下食堂的人有没有做人以外, 就是阿姨们撒盐时有没有手抖。
一中的菜式普遍的偏清淡, 不是美味的清淡, 而是宛如水煮一般的寡淡无味,目前完成度最高的一部分就是:熟了,熟得透透的。不管是需要炒得清脆的芹菜,还是需要煮得软糯的土豆, 都很适合牙口不好的人食用。
叶令蔚挑食, 但眼睛毒,点了三个菜,全都没有翻车。
费澜无所谓,他对吃的不挑。
“这个你吃吧。”
“黄瓜太软了, 我不吃烂黄瓜。”
“土豆丝切得有点粗, 我,不吃。”
“我觉得这个火腿是合成肉。”
费澜着面前的人挑来拣去,半天就吃了两口饭, 无奈道, “我带你出去吃?”
“不要,”叶令蔚断然拒绝,“你下午要考试, 中午得休息一下。”
难得为别人考虑。
费澜刚想夸两句他,叶令蔚就眼睛都没眨的把他不吃的全部推到了自己的餐盘里,顺便夹走了自己餐盘里唯一能吃的鸡块。
“......”
就某种程度而言,叶令蔚在费澜面前如此的有恃无恐,费澜也要负一定的责任,毕竟他从未说过不愿意,不赞同,他所表现出来的就是:你随便闹,天塌了我顶着。
“你们好啊。”
轮椅代替了餐桌旁边的椅子,对帮助他过来的同学说了谢谢之后,他眼睛几乎就黏在了叶令蔚身上。
费澜不悦的皱眉,“有?”难得将情绪表现这明显。
叶令蔚咽下嘴里的饭,抬眼看向荀优,对方笑意盈盈,但他太瘦了,这样反而令人感觉有点渗人。
他搭在轮椅扶手上的手指像干枯了的树枝,一层浓浓的病气笼罩他。
想到对方也是因为疾病,并且已经无法治愈,叶令蔚联想到自己的心脏病,再怎么都说不出硬话。
“你真的很好看。”荀优真诚的说道。
叶令蔚放下筷子,说了谢谢,顿了一下,又补充道,“你也很好看。”
荀优愣了一下,随即咧开嘴笑了起来。
费澜着叶令蔚,对方眼里的无措和心软他得一清二楚,因为都有这样严重的疾病,因为经历过,所以小朋友很难去敷衍别人。
“我昨天刚查完心功能,”荀优说道,“很健康。”
叶令蔚眼神不解,但费澜却是立刻抬眼看向了荀优。
荀优察觉到费澜的视线,他过去,慢慢说道,“我愿意把捐献给你,那样,世界上就又会多一个健康的,完整的人。”
“或许还是两个。”荀优着费澜,低声说。
他的意思是,如果叶令蔚没有找到适配的心源,如果他不能够一直活下去,那费澜也不会让他一个人走的。
费澜眉眼淡淡的,“你怎么知道你的心脏跟他适配?”
“叶氏跟你,都发布过寻找心源的消息,上面有叶令蔚的信息,是适配,o型rh阴性血,对不对?”荀优不是一个特别有奉献精神与牺牲精神的人,他生命中只有学习,对周遭发生的一切都感官迟钝。
还是在生病以后,他在医院,没了堆积如山的作业,他才有精力和闲心去关注外界的情。
他没那么无私,与多数人一样,人都怕死,人都希望自己死后身体完整,但最终打动他的是叶令蔚在论坛里的一张叶令蔚的照片。
角度是偷拍的。
他在篮球场边上别人打篮球,那时费澜好像是没在的,他身边围了好几个人,站着的,蹲着的,照片感觉关系是不错的,即使只是照片,被众人捧着的感觉都能迎面扑来。
今天一,果然如此。
没有人舍得会对这样漂亮的少年投放恶意。
叶令蔚愣住,毫不掩饰的惊讶,他着荀优,呐呐道,“那你呢?那你怎么办?”
荀优笑出声,他总算知道了那么一点儿为别人会捧着他的原因了。
这种时候,怎么还想着别人?
“我很快就要死了啊。”荀优眼里不出一点悲伤不舍的情绪,“就当我行善积德,下辈子投胎让我能拥有一副健康的身体,你觉得怎么样?”
对方轻松愉悦的情绪没有感染到叶令蔚,叶令蔚心里沉重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因为心脏病,他一直充当的都是被同情的对象,直到这个角色调换过来。
他才意识到,这是怎样一种无感。
他望向费澜,脸色发白。
费澜皱眉,伸手握住叶令蔚抓在桌沿的手,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捏在掌心,轻声道,“正常呼吸,别憋气。”
荀优着这一幕,啧啧两声,“有时间,我们去办个手续吧。”
费澜向荀优,“谢谢。”
能得到费澜这样一句谢谢,荀优很满足,荀优知道这是怎样一个人。
荀优弯起嘴角,但很快,他的脸色开始变得难看,本来只是轻轻搭在扶手上的手蓦然攥紧,他弯腰呻/吟起来。
费澜打了120。
急救车很快将荀优拉走。
叶令蔚胃口全无,他有些丧气的靠在椅子上,“我怎么开心不起来?”
费澜伸手揉了一把头发,“你现在要是很开心,我会以为你不是叶娇娇。”
叶令蔚没说话,他见荀优,就很容易联想到自己身上。
如果没有适配的心源,他应该很快也会成为这种病入膏肓的模样,而惊喜来得太意外,叶令蔚只感觉到了血淋淋般的命运的残酷和无情。
荀优算中途离场,弃权,监考的老师也换了一位,听说其中一个老师是荀优的爸爸,接到消息就冲出学校里,一时间,考场的氛围都变得特别得压抑。
这是大多数人第一次这近距离的直面死亡。
费澜仍然正常发挥,他出了考场,以为还要像上午那样到处找人,结果还没来得及放开视线,叶令蔚就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扑进他怀里。
“哥哥,荀优死了。”他说话的时候,声音都在抖。
同时,他们接到医院和相关部门的电话。
请叶令蔚及其家属去医院,已经找到了适配的心源。
“心脏的活性很好,与患者适配度很高,如果合适,择期做完相关的术前检查,就可以开始移植手术了。”
“但患者和家属要做好心理准备,器官移植有很大风险,即使适配度很高,但毕竟不是机体自己的,机体会产生排斥反应,强度大小也不是我们能够决定的,术后患者也可能产生一系列的不良反应,这些你们都要有一个心理准备。”
“我们会立马接国外的专家过来。”这是叶岑的声音。
叶令蔚坐在走廊外边的椅子里,他穿着病号服,做了很多的检查,又抽了不少的血,加上还没从荀优去世的消息中缓过来,他现在看起来脸色很差。
费澜从护士站要了一个热水袋塞到他怀里,揉了揉他的头发,“我带你去看他?”
叶令蔚惊喜的抬头,费澜这时才见他眼眶是红的,“可以吗?”
荀优现在不在肿瘤科,他在心内科专门的转接室停放着,心脏已经被取了出来,他身上盖着白布,旁边围了不少人,叶令蔚见上午的那个监考老师——荀优的爸爸也在。
门滑开,他们都看过来。
叶令蔚轻声说,“我来看他。”
停了一下,他又说,“荀优把心脏给我了。”
荀优爸爸这才向他。
为了不再惊扰荀优,叶令蔚只握了握荀优的手就出去了,费澜被一群家属拉着问东问西,荀优爸爸在跟叶令蔚说话。
“我本来不同意的,”荀优爸爸说道,“但他说,死了就死了,死了就是烂掉的肉,拿来做好事怎么不行。”
叶令蔚安安静静的听着,没有插话,他知道,这个男人现在有很多想说的。
荀优爸爸扶着椅子扶手,踉跄着坐下来,上午还精神迸发的中年男人,现在却可以用老态龙钟来形容。
“医生放弃抢救之后他最后还跟我说了几句话,”荀优爸爸声音沙哑,“他说本来他还担心会不会把心脏捐给一个不怎么好的人,我还笑他只知道脸现在后悔了吧。”
“他说没有,他说本来担心的,但见过你之后就不担心了,”荀优爸爸看向叶令蔚,“他说很喜欢你,说你的确长得特别好。”
荀优爸爸说着,笑了起来,眼泪也跟着砸落下来,砸得人心口疼。
之后再无话,荀优爸爸坐了一会儿,站起来拍了拍叶令蔚的肩膀,“以后不能做坏人,知不知道,做坏人,他会很失望的。”
叶令蔚点点头,“我不会的。”
转接室的门是自动滑开的,他们站在门口,门就感应到自己打开了,家属们这时候没有围着费澜了,他们各自埋头抹泪。
费澜俯身将盖在荀优身上的白布捻了捻,他喜欢好的,应该也不会想要自己现在的样子被人见。
然后,叶令蔚就看见费澜退后两步,深深的朝荀优的遗体鞠了一躬。
荀优爸爸看向叶令蔚,“你对象?”
还没反应过来,他又说,“是个很有担当的孩子。”
叶令蔚知道费澜的轻世傲物,根本没有物可以让他放在眼里,他起来什都不计较不在乎,是因为他根本眼里就没有那些人。
他弯腰,是为了自己。
叶岑还在办公室跟医生讨论,叶绚的拐杖立在走廊里,他听不懂,也拉扯着医生的白大褂问个不停。
叶令蔚见这一幕,脚步顿了一下,收回视线往病房走。
是专属贵宾套间病房,费澜关上门,叶令蔚就从身后扑过来,他把脸埋在费澜的后背,闷闷道,“费澜,我们在一起吧。”
费澜还没说话,叶令蔚仰起脸,“但是我要是死在手术台上,你就要成为我的遗孀了。”
“......”
叶令蔚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拽住手臂按住腰一把抵在门板上,费澜神色冰冷,眉眼间的冷意扎得人骨头疼,“你要是不会说话,我可以教你怎么说。”
费澜很凶,叶令蔚很清楚这一点。
在不在一起,这时候在费澜眼里,也并没有那么重要。
叶令蔚眨了下眼睛,今天的情一齐压下来,亲眼看着荀优倒在自己面前,签下厚厚的一沓同意书,荀优爸爸的身影......
他着费澜,露出脆弱的神色,嗓音发抖,“费澜,我不想你当我的遗孀,我想活着。”
费澜眼睫微微的垂下来,他叹了口气,无可奈何的松开叶令蔚,把人揽进怀里,叶令蔚很瘦,可以完完全全的被揽入怀中,费澜顺着他后脑勺的头发,轻声道,“叶娇娇,你会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