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下着大雪,他想,仇已经报了,便该去找师母了,正要引颈自杀,可一转身,却是看见我躺在雪地上。”
“他说,是我的一声哭上叫醒了他。”
陆明溪鸦羽似的长睫微抬,嘴角带着几分似笑非笑,缓缓道,
“他说,他抱起襁褓里的我,长得粉粉嫩嫩的,跟他刚出生的女儿一样,便是心中一瞬之间起了恻隐之心。可环顾四周,一户人家也没有。
他说,我对着他笑,明明都快冻死了,还是对着他笑。”
“师父说,那天的雪下得很大,是他救了我,也是我救了他........”
没有师父,她会冻死在雪地里,而若是没有她,师父也会在雪地里自戕而死。
是她给了师父生的希望和理由,而师父,也成就了她的新生。
夜风习习,赵劭看向陆明溪的侧脸,却是看见她笑着,想起师父,她好像很开心。
“你师父一定待你很好吧。”
赵劭开口道。
看上去,她好像并不在意被父母丢弃的事情,不是外在风霜磨砺的麻木,反而像是成长到如今的模样,从未缺少过亲人的爱护,所以,对于那些多余的没有缘分的东西,没什么好在乎的。
所以,她的师父,一定是待她很好的,赵劭心想。
陆明溪嗯了一声,轻轻一笑,眸子里带着少有的柔软,
“师父待我自然是极好的,他教我练剑,教我读书。
他说,我不是被人丢弃的孩子,只是跟亲生父母没什么缘分而已。
可其实丢不丢的,我早就不在乎了,我有师父疼就够了。”
小时候,她问师父,为什么别的小朋友有爹有娘,她却是只有师父。
可无奈师父心大,直接告诉她她是被他捡回来的,她当年还郁闷了一阵。
不过后来,陆明溪觉得,有些有爹有娘的女孩儿还不如她跟着师父过得恣意潇洒,所以爹娘也就没那么重要了,她有师父就够了。
毕竟她饿了,师父会给她买藕粉桂花糖糕,她渴了师父会带着她去村庄里讨水喝,她累了,就趴在师父身上睡觉,天地之间,任我逍遥。
至于亲生爹娘,还是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吧,也没那么重要。
“不过,我有些想师父了。”
陆明溪微微吐出一口气,看向了那天空之中的繁星。
当日击溃胡军,收复天山玉湖一带,距离她与师父约定的年限还有一年,她其实是想要回洛阳,给师父上一炷香的,可惜,还未能赶回去便是……死了!
距离上一次给师父上坟,她在边境已经又是两年的时光了。
“你师父他……”
“师父七年前便是已经去世了。”
陆明溪道。
她眸色淡淡的,并没有多少伤心,人都去了七年了,再怎么疼也该淡了,只是想起来,有着几分怅然。
四十年前的剑圣,出山之时为乱世,江湖纵横近十年,师父捡到她的时候便是三十九岁了,他陪她走了十三年,便是离开了。
师父走的时候五十二岁,算的不得高龄,可许是从前在江湖之中打杀多了,再加上七八年来的案牍劳形,他终于撑不住了。
他临终的时候很安详,他说,他算是寿终正寝,也该去找师母了,要她别伤心,好好地活下去。
他说,每个人的生命里都会出现几个过客,来来去去的,可最终,都是要自己好好地走下去的。
陆明溪应声答应他,可那一日,洛阳城里那个小霸王,哭成了泪人,马皇后哄了她许久,才是让她应了声。
师父寿终,她无能为力,可终归是伤心的。
陪了她十三年的师父,离开了,他们再也见不到了,这世间,她再也没有亲人了。
“那你呢?那这些年,你怎么过来的?”
赵劭看着陆明溪,又是开口。
这七年,她应该是经历了不少吧。
若是只是个江湖剑圣的弟子,又怎么会如此文韬武略,熟知朝事?
想来,应该是她师父之后又有奇遇吧,亦或是,她师父死后,她有了它遇。
她身上的一些气息,不自觉的散发出来的上位者的气息,不是一个江湖剑客该有的。
除了她的师父以外,她也是经历过风霜打磨的,可这种打磨,应该不是时间的沉淀,而是各类的危险以及尔虞我诈之间的生存。
赵劭的观察很细致,他能看出陆明溪的心性,并不如年长的人一般沉稳,而是带着几分少年人的意气,即使这种意气有着被她刻意压制的成分。
她的年纪应该不是很大,但经历的危险,绝不比他少。
“我吗?”
陆明溪低了低眸子,黑鸦似的睫毛遮住双眼。
赵劭轻轻一笑,
“你若是不想说,也不必说。”
他能猜到,她不是楚人,而若是在朝,必然是北魏的官员,如此说出来,或许会有不便。
“其实也没什么好隐藏的了。”
陆明溪抬眸笑了笑,脸上尽是释然,
“你应该猜到了,我不是南楚人。当年师父捡到我后,先是带着我流浪了一段时日,后来定居洛阳,便是入了朝。
他死后,我被魏文帝接进了宫里,先是在皇城司里呆了一段时间,而后便是去了西北。”
四十年多年前,师父仗剑出江湖,魏文帝也正值少年,两人引为知己,也曾一起沙场纵横,只是后来诸多变故,师父成了江湖浪子,武帝建立北魏,魏文帝卷入夺嫡之争,两人分离多年。
直到师父安定下来,途径洛阳,想要去看一看故友,只是没想到,这一看,到是把自己给搭了进去。
师父年轻时也曾出身氏族,是读过书的,只是还没来得及收心,便是出了那等变故,家破人亡。
别人不知,但曾为同袍的魏武帝是知道的,那时的北魏朝政正值混乱,他又怎么可能放师父离开?
具体是为什么,当时的陆明溪不知道,只是知道两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一个江湖旅人,一个九五至尊,两人跟少年人一般坐在洛阳最高的城楼上,抱着盛记最便宜的黄酒,喝了一晚上。
第二日,本来想要带着她离开的师父告诉她,他们要在这里住下。
直到后来,魏文帝病重,她守在他床前,他摸了摸她的头,很是慈爱,跟她说起当年他年少意气的时候,跟他师父意气在西北,两人立过誓言,终有一日,率着铁骑踏平这乱世,一统中原,让天下永无战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