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进城寄宿在舅舅家时,葛西西去过一次舅妈的妹妹家,那是一座并不十分扎眼的层建筑,但屋里的家具、装潢却是葛西西从未见过的富丽堂皇,明亮的水晶灯与透亮的地板相映成趣,窗帘是大气的米白色,上面点缀着手工刺绣,窗帘一拉上,便呈现一幅秀美的山水画卷,听说这是专门托人定制的,仿照古代名画《富春山居图》,全手工缝制。整间客厅从壁纸到沙发,做工精细自不消说,最主要的是各件陈设从颜色到款式都搭配得相得益彰,那天要不是穿着旧旧的棉布衣服而是一件连衣裙,葛西西一准儿觉得走进这样房间的自己像公主殿下一样,有点飘飘然了。
正当葛西西上下左右全方位打量着这间美丽的屋子时,只见一位太太从一间侧屋里走出来迎接他们,夜晚的灯光在她身上的丝质披肩表面流动,葛西西不禁伸手去触碰,可这手刚伸到半空中,就被厉声制止了:“诶呀!姐,这是谁家的孩子?怎么人的身上她也胡乱摸来摸去的,不会是手脚不干净吧?”边说着,她边斜着眼向下瞅着葛西西,眼光在葛西西身上打量了几秒马上收回来,不愿意再多看。
“你怎么这么说话呢?小孩子面前,大人没个大人的样子。”舅妈边说着边把葛西西拉到自己跟前,与那位太太面对面,“这是镇涛姐姐的女儿,他姐姐遭了变故,这孩子以后没妈妈照料,可怜的很,她那爸爸没本事,连自己都顾不了,镇涛姐姐一走,这家也就散了。这孩子上学的事儿不能耽误,以后就接到我家来住了。以后到你这儿来我们都会带着她,孩子小,一个人放家里不放心。”
那太太听了这话之后,正要说什么,葛西西一想起从出生起就陪伴自己的妈妈以后再也见不着了,悲伤的心绪无法抑制,便抽泣起来。眼泪吧嗒吧嗒地掉到酒红色的地毯上,瞬间隐于无形。“这今天大好的日子,两家人聚在一起吃个饭,哭什么呢?晦气。姐,你那意思,是这孩子以后都住你家了,这吃喝用度,各种开支成本可是笔不小的数目。再说,这孩子还小,生活起居,再有个头疼脑热什么的,她舅舅天天在外工作忙,都得你来照顾,你还真是会给自己找罪受哩。”
“孩子都哭了,你就少说两句,快开饭吧。”
“我饿了,姨妈,我们快吃饭吧,好久没吃你的手艺了。”葛西西的弟弟见缝插针般地附和道。
“哎呀,小书轩饿了,必须得马上开饭,你那充满智慧的小脑袋可消耗能量呢!得多多补充营养。”说着便领着弟弟走进厨房,仆人上菜的时候,这位太太还有话说:“只可惜,这以后有了多余的一张嘴,你父母肯定是会‘亏待’你的,你爸爸一个公务员本就挣不了多少钱,现在又多了一口人,日后你要受了委屈啊,就来姨妈家,姨妈给你做好吃的,买好东西。”
葛西西的弟弟——林书轩很受他姨妈的宠爱,姨妈家的富裕有目共睹,可膝下无子也是千真万确的事,唯有一个5岁的女儿。
当饭菜悉数摆上桌,葛西西悄悄地数了数,足足有1道菜,荤素佳肴,甜咸酸辣,蒸炒卤炸,点心水果,样样齐备,连葛西西在内也就不过7个人,可这菜,足足有十几个人的量,这有钱人家呀,就好破费,不破费怎么能让别人知道自己家财万贯呢?如果别人不知道自己有钱,那那颗虚荣的心就不知道要往哪里搁了,没地方搁的话,掉到地上不碎成渣渣了。
有钱人用钱驱散烦恼,没钱的人因为钱遍生烦恼,钱是个好东西,但它也让人变坏。
一大桌子菜是摆好了,可人还没到齐,林书轩的爸爸和姨夫还有妹妹都在赶回来的路上,不几分钟大家都到了,林书轩的姨夫和妹妹进到厨房里,看到寒酸样的葛西西一脸疑惑和奇怪的表情,这也难怪,葛西西以这样的形象出现在这里,的确显得突兀。这时书轩的姨妈走过来在他们耳朵前面嘀咕了一阵,随后,他们冷淡的看了一眼葛西西,便没再说话。
葛西西示意舅舅坐自己旁边,好挡住朝她射来的凌厉目光,要不然她会更拘谨,更不自在。
葛西西只敢夹自己面前的那道菜,其他的菜虽然一直在以美色和香味“勾引”她,但她没办法鼓起勇气去夹,幸好舅舅是个贴心的人,一直在给西西夹菜,西西才有幸尝到那么多从未吃过的人间至味。
饭后,大人聚齐了打麻将,小孩子就玩自己的游戏,西西看到弟弟进了角落里的一间屋子,出于好奇也跟了进去,原来是间玩具屋啊,西西一眼盯上了墙角的那只洋娃娃,裙摆闪闪发光,向上翘的睫毛根根分明,蓝色的眼睛和微微伸出的手都在召唤着葛西西朝它走去,当西西把它轻轻地拿起来,还未仔细欣赏一番呢,娃娃就被抢走了,原来是这家的千金——李牧洲,光听其千金的大名,就知道这家有多想要个儿子了。
此时的李牧洲瞪着眼珠子,不用撅也翘着的嘴巴一张一合,一句又一句让人难以下咽的话开始猝不及防地扎进葛西西的耳朵里来:"你洗手了吗?脏死了,不要随便碰我的玩具,这些玩具可贵呢,都是一些叔叔阿姨送给我的礼物,有的我自己还没来得及拆呢,你没资格玩儿。你现在出去,去客厅里看电视吧,可别在我家瞎转悠,我妈妈说你家穷的很,可别看到我家什么好的东西就偷去了。还有,你安安静静的待着,要是把我家的家具和古董给磕着碰着了,我们也不好意思要你赔的。"
看到这个小自己岁的孩子振振有词、毫不客气地对自己发出一番警告,葛西西也只能照办,否则,怕是那姑娘要动手打人了。
林书轩看姐姐葛西西受欺负,但又不好说什么,毕竟是别人家的东西,他做不得主,便放下玩具也来到客厅,"姐姐,我们接着看《帽儿山的鬼子兵》吧。"这时李牧洲跑出来,喊到:"哥哥,陪我玩玩具嘛,我们好久没一起玩儿了呢。"林书轩左右为难,但还是屈服了,和葛西西看了会儿电视,又跑回玩具屋里去了,更多的是因为那些玩具的魅力实在是令他难以抵挡。
那是葛西西第一次到李牧洲家,也不出意料地是最后一次。所以每次舅妈和她说去李牧洲家里,葛西西就得绞尽脑汁编造各种借口推脱,因为第一天去李牧洲家发生的事舅妈并不知情。大人总以为小孩子是单纯善良的呢。
葛西西又想起昨天下午,短短两节数学课,她的作业据说写得太不认真被老师撕了9次,直到作业本上的纸所剩无几,老师方才勉强罢休。还不厌其烦地在“甲”下面写个“下”字,落笔时因为太用力,作业本上的纸被划了一个深深的大口子,红色的墨水流泻到雪白的本子上,那么醒目,好像在提醒着葛西西什么。
是的,那时的葛西西很怂,是学校里典型的“受气包”,会有女同学对她恶言相向,会有男同学的脚落在她的腿和书包上,老师对她也总有没来由的怒气,葛西西三番五次地被班主任派以打扫学校厕所的“光荣”任务……一个8、9岁的小女孩,从未做过什么错事,但命运夺走了她最爱的母亲,然后让她置身于一个到处受辱的环境里,只是因为这里可以受到更好的教育,可以有更光明的未来。但这遥不可及的希望总会被教鞭重重抽在手上清晰的灼痛感和在众人面前挨打的羞耻感毫不留情地抵消掉,渺茫的东西无法给她安全感和幸福感,也不足以支撑她坚强和勇敢,所以葛西西把哭鼻子当成了例行仪式,心里一难过就噼里啪啦的掉眼泪。
可也正是那些不堪回首的经历,在日后给了葛西西面对人生凄风苦雨时的强大力量。是啊!那么暗无天日的日子,9岁的她都扛过来了,还怕什么呢?她只会越变越强,即使只为了自己,也千万不能软弱啊!
往事触动她的神经,她又一次疯狂的思念妈妈,那个没说一声就离开这个世界的女人,怎么忍心舍弃自己的孩子,让她一个人在世界上受罪?
泪水涌出的一刻,刚好舅舅应酬完开门进来,葛西西来不及擦眼泪,舅舅见她拿着个磨损得很旧的作业本夹子,还在掉眼泪,弯下身来抓起她的手问:“怎么了呀?小胖妞,有什么事和舅舅说。”自从没了自己原来的家,葛西西便早已习惯了隐藏和找借口,只为尽量不给舅舅和舅妈添麻烦,所以几乎是无意识地说:“手劲太大,不小心把本夹子给弄坏了,要不还能用一个学期呢,觉得有点可惜。”舅舅听了,没说什么,让西西进屋做作业。
西西这才松了口气,摊开作业本,收拾一下心情,开始写作业,刚做了两道题,只见舅舅把两个新的作业本夹放在她面前,两个鲜绿色的本夹,是那种硬塑料,看起来很结实,上面是萧亚轩的照片图案。
当看到舅舅给她买的漂亮的本夹,葛西西却很快由惊喜转为担忧和害怕,如果舅舅舅妈对她很刻薄,那她会像个孤儿一样惨,但现在,带来忧虑的,恰恰不是他们的刻薄,而是耐心的照顾和关心,葛西西怕,怕一件东西拥有后失去的感觉,那比从来未曾拥有更让人肝肠寸断,难以接受。她离成年自立至少还有十年,她怕这十年太漫长,漫长的消磨掉舅舅舅妈对她所有的爱,这份爱靠什么维持?亲情?同情?责任?或许舅舅和舅妈那里也没有明确的答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