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西西回到延平的舅舅家,住了没几天,接到了葛石刚打来的电话。
葛石刚说他要跟彩凤姨结婚了,日子就在1月的16号,问西西愿不愿意回村子参加他们的婚礼,葛西西听了这样的消息,也弄不清自己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儿,她没有直接答应葛石刚,只是应了句“我知道了。”
然后就挂断了电话。
彩凤姨寡居多年,一个人把李培元养育成人着实不易,居家过日子有一套,赚钱养家也有一套,自己也不讨厌她,可她毕竟是母亲的旧识,这冷不丁地变成自己的后妈,总是让葛西西觉得怪怪的。
她也不知该如何面对母亲。
可是葛石刚毕竟是他的亲生父亲,总该给他个面子。
16号那天一大早,她回了村。
这村子里办喜事儿,总是要敲锣打鼓一番,村民大多外迁或出门打工未归,村里人所剩无几,有一半都来参加葛石刚和薛彩凤的婚礼。
葛西西见那天的葛石刚一身笔挺的西装,依稀有当年风采。
她这个唱样板戏的爸爸,还真别说,看他年轻时演《沙家浜》、《白毛女》时留下的剧照,真是英俊!可谁又能想到,岁月让他变成如今这般模样——发白胡长,干瘦佝偻。
要不是有化妆师精心为他修饰一番,怕是上不得台面!
“彩凤姨怎么会看上我爸?或许,她和当年的母亲一样瞎了眼罢!”葛西西正站在大门口愣神儿,忽然听得身后有人唤她,转身一瞧,原来是李培元。
葛西西一时间觉得尴尬,而且是黑体加粗的尴尬!
李培元倒是一脸轻松地和葛西西打招呼,并把她安顿到最前面的“上宾桌”坐定,随即转身继续忙着招呼客人了。
葛西西看着李培元的背影,觉得他消瘦了些,新理了发,看起来更精神,纯白T恤和黑色长裤,他穿很好看。
“也不知道培元哥当时知道爸爸和彩凤姨的事时,他是什么反应?”葛西西一时闲得没事干,就自然而然地开始胡思乱想。
可这是她父亲的婚礼,她不该是个局外人!
葛西西定定地看着欢迎宾客的葛石刚,发了会儿呆,便也开始跟着李培元忙活起来。
……
到了晚上,送走最后一拨客人,终于消停了下来。
天花板上的拉花和窗玻璃上的囍字,让葛西西忽然开心起来。
李培元递给她一包糖和干果,说让她带回去给舅舅舅妈吃,让他们也沾沾喜气。
不知为什么,那一晚,葛西西辗转反侧,就是睡不着,直到黎明时分,她才昏昏沉沉进入梦乡。
可7点半的时候,李培元就来了,搅了她的清梦。他在屋子外面叫醒她,说给她带了早饭,放在窗台上,让她趁热吃。
葛西西等他走后,闭着眼睛挪到屋外,拎起那个白色的包装袋回了屋,原本她想把东西拿回来继续睡,可那袋子里飘出的香气把她给惹馋了。
她打开袋子,里面是几个饭盒,有粥,有包子,还有油条和鸡蛋羹,葛西西看得出,除了那包子是从村子西边的马婶儿家买来的,其余样,都是李培元自己做的。油条是现炸的,金黄酥脆,手艺不错。那鸡蛋羹里还特意滴了几滴酱油,画成笑脸的形状。粥是他家自己产的藜麦米和小米混合熬制而成,葛西西打开的时候,粥的表面已经结了一层精气膜,葛西西最喜欢喝这样的粥。
现在,李培元以哥哥的姿态关心着她,让她无比欣慰和感激。
喜欢,原来不止一种形态!
之后,葛西西就安安心心地在村子里住了一个月。
如今,她有彩凤姨细致体贴的照顾和李培元这个兄长解闷儿,忽然有家的感觉。
葛石刚新婚,有一段日子不去工地,对西西偶尔嘘寒问暖,也是怕她有心结。
这样一个长方体容器被各种各样的细碎充满,热热闹闹的。
这样的日子,昏定晨省,节奏感舒缓,像歌一样柔而美。
每一天都简单,可爱,有期待。
葛西西深情凝望着这鲜明充分的当下生活,惊喜地感觉到这座老房子里开始融入新的生活方式,一切仿佛都在瞬间有了生气!就连那曾经看上去灰头土脸的台阶,也因为被稍加打扫而显得焕然一新。
屋外寒风瑟瑟,葛西西裹着件红色大衣在光秃秃的院子里开心地走来走去。她打算开春时节在院子的东边种一棵杏树,西边种一棵桃树,是能结桃子的那种。桃花粉,杏花白,逢上它们的花季,落英缤纷,自然十分浪漫。等它们长得健硕些,夏天她就可以在树下打瞌睡。摆张桌子,一家人还可以在树下享用晚餐。
从此过上别致有趣的院落生活……
葛西西正做着白日美梦,见葛石刚开了院门,让一辆车开了进来,之后从那车上卸下了几袋水泥和好多块砖头。
葛西西等那车开走才去问葛石刚这是要干什么。因为那车的马达声实在是太吵了!
葛石刚说这是要在院子的南边盖个小南房,南房阴冷,晒不着太阳,夏天可以储存食物,还说这是她彩凤姨的提议。
葛石刚和薛彩凤结婚也有一周了,葛西西一直没改口叫妈,好在没人强迫她。
葛西西趁现在家里只有她和爸爸,就低声问葛石刚:“爸,我彩凤姨为啥嫁给你啊?你闺女实在看不出你有哪点儿好,又懒又丑的!”
“你这孩子,说话没大没小!你觉得我不好,你妈当年也看不上我,那是你们娘两儿不识货!”
“爸,瞧你这意思,是彩凤姨识货了?”
葛石刚忽然一脸凝重,他微微皱起了眉头,望向远处的天空,开口道:“当年啊,你彩凤姨和李程亮的确是过的好日子,这两口子勤谨得很,把家里的一切打点得井井有条,日子是有声有色,加上有培元这么个好儿子,一家人和和美美的,在村子里,谁不羡慕?可这老天爷开了杀戒,谁也想不到,谁也拦不住啊!前年夏天,你程亮叔早上去锄地,傍晚回来时遇上了大雨,这河水是说涨就涨。正巧他过河时,大水就涌过来,把他给冲走了。第二天,在河下游的谷和村,有个去河边洗衣服的女人发现他的时候,已经……”葛石刚说到这了,沉沉地叹了口气。
“程亮叔当时为什么硬是要过河呢?当时他肯定也看得见洪水来了呀?”
“你说当时雨下得那么大,庄稼地里哪有个避处?那种时候,谁不是想着赶紧回家!估计他当初看见大水要涌过来,所以要‘抢水’,想赶在大水涌过来之前过了河,可谁能想到,正赶上时候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啊!这人命有时薄如纸哪!”
“唉!也就是一念之间!”
“你彩凤姨40出头的年纪就守了寡,痛不欲生!所幸培元在,终究是硬挺了过来。”
“怪不得我之前去她家,没见着程亮叔,就问了一句,彩凤姨没告诉我这事儿,三言两语搪塞过去了,许是不愿再提及罢。”
“家里少了个顶梁柱,日子有些难过起来,那时培元还在外地念书,你彩凤姨内外打理,着实不易!”
“嗯,看得出,彩凤姨是个有韧劲、也有本事的女人。可是爸,话说回来,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这彩凤姨究竟看上你哪儿了?”
“当初你彩凤姨一个女人家,丈夫死了,儿子也不在身边照顾着,她自己一个人硬撑着过日子,喂猪、种地、磨豆腐,样样不差。可是,你还记得村里高家那个坏到骨头里的小儿子不?”
“记得记得!一头黄毛,瘦骨嶙峋的,长得一脸的乖戾相,我小时候见他,都是贴着墙根飞跑,害怕!”
“你小的时候,他就杀过人,只是当时未满18岁,就没判刑!可这人留下,终究是村子里的一个祸害呀!这些年,他偷窃、抢劫、暴打父母,算起来,进进出出派出所的次数数都数不清。这二年你在村子里见不着他,是因为他犯了大案子,听说判了5年。”
“爸爸,我能打断一下吗?你怎么又扯到高家的小儿子了?你先回答我的问题,咱之后有时间再扯别的,行吗?”
“你这孩子,性子总是不够稳重,急躁得很,你再耐心听下去,你爸我这儿马上就说到重点了!”
“哦!”葛西西撇了撇嘴。
“这高家的小儿子后来又染上了毒瘾,没钱买‘白粉’,就更频繁地干些偷鸡摸狗的事儿。他见你彩凤姨长期孤身一人在家,又有些积蓄,便动了坏心思。有一次趁你彩凤姨上午上街卖豆腐的当儿,就入室偷钱,尝到了甜头,就更偷得勤了,前前后后5、6次,几千块钱丢了还不算,家里常被贼翻个底朝天,你彩凤姨这住也住不踏实。实在忍无可忍,她就去村子里的派出所报了警,可派出所那帮人都是看人下菜、拿钱才办案的势利小人,怎会真心管群众的死活,吃着国家的公粮,却不为民办事,实在可恨!你彩凤姨实在没辙,只好哑巴吃黄连!”
“爸,我大约明白了,彩凤姨之所以嫁给你,是因为你是个大男人,可以保护她的人身安全和财产安全!”
“应该是有这方面的原因。”
“那我觉得彩凤姨好亏啊!和你结婚,这……这成本也太高、代价也太大了吧?”葛西西说着,带点鄙夷的眼神把葛石刚从上到下打量一番。随后,她接着说道:“我觉得还不如养两条大狼狗来得划算呢?出门牵一只,在院子里放一只。”
“拿你爸跟狗比!你这孩子,还受过高等教育的大学生呢,你说你这叫什么话!”葛石刚脸有些发红,看起来是真有点生气╰_╯。
“可是爸,你恐怕也不能否认我说的都是实话吧?”
“我说不过你,懒得理你!你回屋看你的书去,别影响我劳动!”
“大冬天的,这都要过年了,还折腾个什么呀?再说你见哪家人冬天搞‘土木工程’的?”
“这我比你清楚,自然是等开春天气暖和再干,不过,现在这乱七八糟的,我得先把他们码放到墙边去。”
葛石刚说着,便开始搬砖,葛西西也弯腰帮忙。
可她伸出的手还没碰到砖块儿上,葛石刚就把她刚刚准备拿起的那两块砖拿起来,说:“你那是读书写字的手,又没带手套,冻着了可就得受罪了。快回屋吧!”
葛西西只好哦了一声,站在一边看着。忽然,她眼珠子一转,上前抱住葛石刚的胳膊,怀着打趣的笑说道:“爸,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肯定自从程亮叔走后,你见彩凤姨一个女人日日那么辛苦,没少抽空去帮忙干活儿吧!”
“是又怎样?我当初还不是为你好,想着撮合你和培元嘛!彩凤姨以后成了你婆婆,也能对你好些不是!”
“呵!合着是歪打正着、意外之喜啊!”
“你爸我也是有一些子魅力的,善良正直,诚实可靠。”葛石刚边说边嘿嘿笑着。
“爸,你这么明目张胆地夸自己,舌头不会打结吗?”
……
这是父女俩在一起少有的快乐时光!
“真是久违了!”葛西西在心里感叹着。
儿时父亲教她骑自行车,村子里发大水时背她去上学,还用木头给她做玩具……一切都历历在目,不曾远走!
毋庸置疑,葛石刚,一个普通的打工者,他是穷,但对自己的女儿也是怀着深厚的爱的!只是有些东西,他给不了,不是不愿给。(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