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云双手紧紧握住服务员刚端上来的咖啡,竭力想汲取温暖,但身子还是在微微颤抖:“到了老头子家,我认识了小刀的妈妈孟佳,她是个胆小懦弱的女子,那时还怀着身孕,却动不动就哭。当时我的工作就是照顾孟佳,原以为她是个有钱人家的小公主,后来才知道她跟我一样不过是个生育的工具。”
“那老头子家财万贯,却因为老婆不生育没人继承,不知怎么想出这样缺德的法子,买来孤女替他生子,也许是看我们没有家人,不会惹来麻烦吧。没多久,孟佳就生下了小刀,可惜不是个男孩儿,她的地位也就一落千丈。而我也在不久后的一个晚上,被那老头子***了。”叶云讲到这里停了下来,头扭向一旁,半天才平复了情绪。
“没多久后我也怀孕了,给老头子生了个儿子,但是我不爱我的儿子。而孟佳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老头子对她非打即骂,我经常看到她抱着小刀流泪,但我并不去理会。”她长叹了一口气,“其实我是恨孟佳的,恨她为什么不提醒我,让我在能够抽身的时候离开。所以她上吊的时候我没有去救,随后我发现了小刀坐在地上,一动不动地盯着孟佳的脸。那眼神,像极了我自己,所以我把她当作我自己的孩子去爱。”
叶云眼里闪过一丝疼溺,更多的还是无奈:“小刀是个很倔犟的孩子,她从小没少挨打,却从来都不哭,还会帮我干活,乖巧的让人心疼。我希望她以后能走出那个家,正常的生活在阳光下。我没有告诉她孟佳的故事,也许是我自私,或者是我贪心,我希望小刀能够像正常的孩子一样生活。很显然这是我的奢望,在那样的家庭里,怎么会正常呢!”
“其实我早就发现小刀的心态不正常,她从十多岁就开始用白布缠胸,削极短的头发,但是我的劝说也不起什么作用,我也只能由着她去。刚开始她只是行为举止像男孩子,她说要保护我,直到有一天老头子喝醉酒说出了当年买孤女的事情,小刀疯了一般冲上去跟他厮打起来,被大家拉开后狠狠地挨了一顿打。”叶云说着说着掉下泪来,滴在咖啡杯里,溅起些许涟漪,然后消失不见。
“从那以后,小刀就越来越沉默,有时候还偷偷跑出去,我很担心她会闯祸,所以当她回来跟我说想去学计算机编程,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并把自己的积蓄拿出来给她交培训费。如果早知道会是这样,我会把她牢牢拴在身边,至少她能好好的。”说到最后,叶云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
20年前的案子过了法律追诉期,并没有提起公诉,叶小刀的精神鉴定结果也出来了,她患有中度精神分裂,专家评定为限制刑事责任能力,从轻处罚并且安排了治疗。
叶云本来可以离开那个她恨了一辈子的家,却还是选择了留下,也许她还是放不下自己的儿子。
所以案子虽然结束了,但是重案队成员的心情却一点儿都不轻松。
郑周煊的心情更是沉闷,通过这个案子,她开始意识到身为一名刑警的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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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精神没有问题,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两岁的孩子记事吗?我不知道。但是我觉得我清楚地记得一个女人,她总是抱着我哭。
现在回想起来,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人可以有那么多的眼泪,就好像自来水,说来就来。眼泪顺着她的脸掉到我的嘴边,我到现在都忘不了那咸腥的味道。
终于有一天,她不再哭了,高高地挂在天花板下。我坐在她脚边,看着她的脸,那里从此没有泪水落下。
当时的我肯定不会想到,在接下来的年岁里,我会那么恨她。恨她为什么不把我生成男孩儿,更恨她为什么生下我。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幸运的,那女人死了以后,又有一个人喜欢抱着我,但是她从来不哭。我叫她云姨,她叫我小刀,她说终有一天我会走出这个黑暗的地方,站在阳光下生活。
其实我并不向往阳光下的生活,我觉得她的怀抱才是世界上最温暖的存在。
她没事的时候就对我描述外面的世界,虽然她知道的也不多,但我从来不觉得厌烦。只是小时候的我不明白,为什么她所有美好的回忆都在十七岁戛然而止。
她从来不提那个女人,我也不问,因为我早就知道那女人的事情。老头子一喝多了就打我,边踹我边骂:“你怎么不跟那女人一起死了算了,真是晦气当初买来那么个丧门星,生了个赔钱货不说,还天天哭得我生意一落千丈。”
云姨并不高大,很是孱弱,但她是我见过最坚韧的女子,是我所有勇气的来源。我明白她想保护我,虽然我并不介意这一切。
到了应该上学的年纪,云姨去求那老头子出钱让我读书,我躲在门后看到老头子将她拉进卧室,许久才鬓发凌乱、步履踉跄地出来。但她只是理理头发,笑着对我说:“我们小刀可以去上学了。”
学校的生活并不如想象中美好,但云姨喜欢坐在一边看我写作业,我便也喜欢了上学。
我不止一次问她,我们为什么不离开这里,她总是伸手摸摸我的脸,说:“小刀,这都是我们的命。”
等我再大一些,我发现云姨总是偷偷盯着老头子的儿子看,满眼的宠溺,甚至半夜的时候偷偷溜去他的房间。我开始恨自己为什么不是男孩儿,那样她就会只爱我一个人。
似乎是十四岁的某一天,老头子又喝酒了,抓着云姨往卧室拖,云姨抠住门框不肯松手。老头子扯了几次都没扯开她的手,气得一个巴掌甩过去:“不识抬举的东西,你以为你是什么,你跟孟佳那个贱人一样,都是老子买回来的。那个贱人死哭活闹的想往老子的床上爬,而你连儿子都给我生了,还装什么圣女。”
已经想不起当时心里的感觉,只记得自己疯了一般地冲上去对老头子又咬又打,当然最后是我被打得遍体鳞伤,但是心里的痛更胜过身体。我觉得,云姨那样美好的女子,应该有一个同样美好的人生,我暗暗发誓,会让那些伤害她的人付出代价。
为了找到那些人,我跑遍了云黄市的孤儿院、福利院,可以人海茫茫,那么多年前的事情,哪里还会有人记得。就在我都已经心灰意冷的时候,一个意外发现让我重新燃起了复仇的斗志。
那天老头子歪在沙发上看电视,云姨跪在他脚边擦着地板,电视正在演迅达企业的开业典礼,易文重对着镜头笑得满面春风,老头子冷哼一声:“哼!这小子倒是发达了,当年一副土包子模样地跑来问我是不是要请保姆,听说我要买女人,吓得脸色苍白地跑了,但是没几天就又来了,现在倒是混得人模狗样的。”边说边用脚挑起云姨的下巴,逼她看向电视:“看到没,这就是当初把孟佳和你卖给我的人,人家现在可是大老板了。”云姨只是默默地不做声。
我死死地攥着拳头,连指甲扎破了手掌都没有感觉。
虽然有了线索,但是调查清楚整件事情,还是花了我一年多的时间,制定好计划后我找云姨要了钱去学编程。
一步一步,我离报仇的日子越来越接近,我也越来越小心。
第一个下手的对象,自然就是易文重。出乎我意料的是,他只略微诧异就恢复了平静,似乎早就在等待这一天。他跟我聊了很多,聊他小时候在孤儿院的生活,聊他心里的不安。他主动叫律师进来立了遗嘱,最后我递给他胶囊的时候,心里似乎有一丝犹豫,但是当我想到云姨,马上又坚定了。
第二个被杀的是温七锋,他很是胆小,不停地求饶,说都是易文重的主意,他只是帮忙。我故意吓唬了他半天,我喜欢看他惊慌失措的样子,最后还是逼他吃下了胶囊。
每次我都是坐在窗台上等他们毒发,然后用假牙在颈部留下小孔,他们都是吸人骨血的魔鬼,据说只有这样才能消灭他们的灵魂。
没有杀掉唐君让我很是遗憾,就好象一幅画作被半途而弃。
但是那天,我第一次看到云姨哭,不禁有些惶恐,也许我真的做错了?
现在我呆在医院里,房门紧锁着,只能透过窗户看到外面的天,但我并不难过,因为外面的世界从来都不是我的向往。